长夜之书

　　沿着海德尔的街道一直往西，步行大约用四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小镇的边缘，当你踏出路牌指示的范围时，繁华转眼凋敝，一切回归了最真实的荒芜与苍凉。

　　而在这里，有人等候多时。

　　高大的男人这一次没有穿之前那身厚重而阴沉的黑色长袍，他换了一身不算新的铠甲，铠甲上有很多刀痕，看得出来它的主人久经沙场。

　　他留着刺猬一样的毛糙的金色短发，左脸上有一道疤，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但是他的神情却从容而平静，没有一丝杀意。

　　他手持一扇高大的金属的巨盾，伟岸的身影笔直的伫立在那里，像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守卫者。

　　而这高贵的骑士对面前那银发的炽天使深深的鞠躬行礼，金属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看得出他的认真与尊敬来。

　　等天使走进了，男人才直起身子，只是依然谦卑的微微低着头。

　　他说：“殿下，很久不见，您看起来还不错。”

　　“亚列。”路西法叫出他的名字，尽管心中略有惊讶，却依然表现的十分平静，“我看到了你留下的记号。”

　　由于这个幻境太过诡异，他没有立刻寻找这个记号的主人，而是花了一点时间确认这是否是一个陷阱，并且最后也决定只身涉险，让米凯尔留在原处。

　　“真高兴您还记得它，我本来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您见面，但我没有时间了。”亚列闻言微笑了一下，但随即表情又迅速的凝重起来，“我有一些信息希望能转达给您，在此之后，我将彻底的死去。”

　　路西法颔首应允了他的请求。

　　得到允许，而亚列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口：“末日已经开始了，而只有Sirius才能拯救这一切。”

　　路西法顿时微微皱起眉，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米凯尔现在根本不适合继续在第一线对抗阴影，更别说什么拯救一切了，于是他隐晦的提醒亚列：“他现在很虚弱。”

　　“不，不是米凯尔，是Sirius。能拯救一切的，是那个……在神殿前宣誓效忠于您的Sirius。”亚列却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了悲悯的情绪，“也许您不认同我的话，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米凯尔和Sirius并不一样，米凯尔其实……他比Sirius要弱小，而只有Sirius能对抗最后的天灾。”

　　“就算是另外两名被选中的人也做不到——您明白吗？他是唯一的希望，阴影们复活他其实是迫不得已，因为就算他们夺得了世界，却也将无力对抗最后的天灾。”亚列沉重的叹息着，“其中还有很多事是我也未曾理解的，我想这其中的缘故，那一位大裁决者更为清楚，如果您有机会，可以找到大裁决者大人的话。”

　　路西法没有表态，他看起来平静极了，似乎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但是他难得的走神证明这件事的确让他非常在意。

　　创世纪1425年，阴影危机刚刚出现，而一名陌生的少年出现在了索拉尔的神殿门口。

　　他没有来路，没有亲人，随身物品只有一把红色的长剑。

　　他走入神殿，在创始君主们惊疑的目光里面不改色的来到神明的面前，旁若无人的单膝跪地，对神明宣誓，他将永远效忠。

　　这就是Sirius出现后做的第一件事。

　　他甚至没有名字，只是因为那一天，南天的天狼星第一次升起，于是他就成了这颗血红色的星辰的化身，所到之处便是战争与胜利，于是他有了第一个名字：Sirius。

　　大裁决者乌托尔在事后曾经单独对此做出解释，这少年是他们取得这场漫长战争的重要武器。

　　创世纪1500年，少年站在神殿前，万众瞩目里，他承诺将终结这场漫长的战乱。

　　Sirius，Sirius，Sirius——

　　无数人高呼他的名字，少年眉目坚毅，从这一刻起，便为了这个诺言而抛弃一切，牺牲一切。

　　他最终果然为了这个诺言而抛弃了生命，尽管这也未曾让他许诺成真。

　　“殿下，我能否以您的名字做最后一次忏悔？”

　　亚列的声音唤回了他，路西法发现亚列露出了一种大概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似乎说完这些话后，他已经卸下了巨大的负担。

　　路西法没有回答他，不过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亚列身上，然后抛出了另一个似乎毫无关系的话题：“创世纪6122年，你战死在摩尼。”

　　“是的，在Sirius死后不久，摩尼遭到阴影的猛烈反扑，最终城破人亡，我身为摩尼的主人，与摩尼城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亚列微愣，然后明白了什么，乖顺的垂下头，“Sirius在离开前，将他的武器交予了我，希望我能替他战斗下去。而当我死后，我发现那柄红色长剑的力量挽留了我的灵魂，让我得以鬼魂的状态存在于世间。”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苦笑，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路西法没有在意，他继续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遇到了【石鲸】……或许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亚列的语气明显的迟疑了，“他有一双银色的眼睛，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脸。”

　　“他将我的灵魂重新依附于别的物品上，于是我成为了最早一批的‘黄昏守望者’，在大崩塌后存在至今。”

　　“在您还没有苏醒的时候，雅威殿下已经找到了我，我一直以‘黄昏守望者’的身份活动，并且从‘迷失者’们那里得到了一些惊人的信息，关于他们的来历，或许和另一个世界有关。”

　　“那是什么？”听到这里，路西法终于露出了比较明显的惊讶意味，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倒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与我们曾经猜想的不同，他们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已经毁灭的世界。所谓的‘迷失者’即是从那个世界逃亡而来的流民，因为受到未知力量的污染才变成现在的样子。”亚列有些迟疑的问出方才萌生的困惑，“这些消息我已经上报过雅威殿下……您不知道吗？”

　　“他没有说起过。”

　　他苏醒至今，对雅威在隐瞒他什么早就有所察觉，然而雅威始终不肯透漏任何消息，每当路西法提起这个问题，雅威不是胡扯就是打哈哈，实在被逼急了，就……瞬移消失了。

　　顺便一提的是，路西法醒来的第二天，雅威就急不可耐的宣布他为炽天使长，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顺便把所有工作全权交给他处理，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金雀花大厅隶属的那些最基层的神父们每天都在虔诚的祷告，大概一辈子也不知道他们的父神真的，很狗。

　　这也让路西法最为困惑的事情之一成了他沉睡的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把从前那个心甘情愿分担同事工作的雅威变成这个狗样的。

　　“你想忏悔的，就是你成为了阴影吗？”路西法问亚列，顺便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让雅威把这事情说清楚。

　　“是的，曙光纪至今，我不得不伤害许多无辜的生命，这让我感到巨大的愧疚，我的灵魂日渐受到折磨，以至于我不得不寻求解脱，我已经太过疲惫，无法再为这个世界战斗下去，请您让我的灵魂得到解脱。”

　　“你决定好了吗？”

　　“是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的罪孽无法洗清，请让我得到解脱。”

　　路西法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亚列，瞳如鎏金：“摩尼的主人，黄金的狮子，勇猛的战士，亚列。”

　　亚列也注视着那双眼睛，那纯粹的金色亘古未变，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时候他就是被这样一双金色的眼瞳注视着。然后他成为了摩尼的主人，并且至死都在为这座城市战斗。

　　亚列听到他说：“在受领摩尼的领主之名时，你宣誓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声音如同洪钟，震醒了一段久远的记忆，随着它的出现，已经褪色的记忆无法遏制的从黑暗中苏醒，抖落晦暗的岁月向他袭来，他避无可避，只能听它说，说他曾经这么宣誓：“从此往后，我将战斗到底，我将誓死不退，也将流尽鲜血，也将失去头颅。”

　　古老的誓言穿过岁月的阻隔，再次激荡旧日的热血，烧尽的信仰也死灰复燃，他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心甘情愿的为了信仰赴死。

　　“如果你还记得，那么，告诉我。”

　　“……我终将死无葬身，但我决不投降，因，神的光辉与我的灵魂永远同在。”近乎发自本能的，男人手握拳抵在心脏的位置，即便那里已经没有跳动的声音，黄金的狮子垂下他向来高傲的头颅，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宣誓他的忠诚。

　　“很高兴你还记得它，亚列，你是一名伟大的战士，它会是你墓志铭上的荣耀，每一个吊唁者都会铭记你的荣耀。”路西法上前一步，如洗礼一般触上男人的头顶，他最后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如果您见到他的话，麻烦替我转告他一句：‘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再去喝帕尼尼的葡萄酒吧。’”

　　“我会的。”

　　下一刻，高大的男人在他眼前化作飞灰，而那面巨盾也转眼失去了光泽，锈迹斑斑的斜插在地上。

　　路西法叹息一声，用魔法将巨盾收纳起来，这最后的遗物将被他的战友们永远的保存下去，作为他一生荣耀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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