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弥撒亚在做梦，这个漫长的梦境行进至此，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

　　梦里明亮的月色如水铺满地面，荒废的殿堂里野草丛生，远处似乎传来野兽的咆哮。

　　那些人就在不远处，他们围着篝火，吟唱着他听不懂的歌曲，似乎在举行什么邪恶的祭祀游戏，四只翅膀的夜鸮盘旋在废墟上空，投下让人胆寒的阴影，绿眼睛的长尾黑猫懒惰的趴在高处的石柱上，被风声扭曲的叫声像是魔鬼的笑声。

　　弥撒亚躲在一处断墙之后，火光把那些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就在他咫尺的地方，他想要逃走，但那只四翼的夜鸮正飞过他的头顶，似乎在监视着他，让他在原地不敢妄动。

　　要怎么样才能逃走呢……

　　因为一时生气而热血上头的跟陌生人离家出走这种事情，果然是太愚蠢了啊。这些自称受父神指引帮助别人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忽然感到自己被一道来自背后的影子挡住了，那影子几乎把他完全笼罩在内，让他陷入一种可怕的黑暗里。

　　弥撒亚颤栗着不敢回头，恐惧攥住了他的脖子，他几乎无法呼吸，直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背后响起：“你在害怕吗？孩子。”

　　这声音如此温柔，像大格里高利念童话书时描述的“母亲”的形象。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是神的直接造物，对他而言，并没有“母亲”这个概念，但此刻，他第一时间能想起的却只有这个形象。

　　于是弥撒亚忘记了恐惧，他转过头去，看到正俯视着他的黑裙的女人。

　　她很年轻，金发挽成一个发髻，缀以黄金与珠宝的花朵，鬓边还别着一朵白色的花。由丝绸与轻纱编织的黑色长裙的裙摆随着风轻轻摇晃，有一种很淡很淡的香气因为她的到来而弥漫开来。

　　“你是谁？”弥撒亚问她。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眼中没有那种对什么东西让人胆寒的狂热，她平静的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少女。

　　“他们叫我‘活在绞刑架上的圣女’。”女人微笑着回答，说完她又偏偏头，“不过这并不重要，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很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为什么？”

　　“我快要死了，所以一些事情就很想告诉什么人，你听我说一会儿，好吗？”女人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语气毫无起伏，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但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带上了颤抖的声音，似乎是恳求一样。

　　弥撒亚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于是女人姿势豪迈的坐在了断墙上，丝毫不顾粗糙的断面会弄坏她这条昂贵的裙子，她仰头看了看天空，似乎是想了想才开口：“说什么啊，就从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说点吧。”

　　“世界之前还有世界，我刚开始活着的那个年代，肆虐的怪物遍布大地，战争无休无止。

　　“我父亲是个普通的军人，他酗酒、没文化，在给了我一个‘苔藓’的名字后死在了怪物手里。我连他的名字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场战斗打的可真久啊，我饿的不行了，哭着去找他，结果跑到了战场上。

　　“那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吧，我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哭着跑，不知道去哪里，怪物发现了我，它在我面前张开长满利齿的嘴，那张嘴有你两个脑袋这么大，要咬下我的脑袋，而我手里连一根树枝都没有。我吓呆了，睁大眼看着它，想我要死了。

　　“可我活下来了，有人救了我。就像所有女孩梦中救美的英雄，英勇帅气的青年从天而降绝地反杀，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安全救出。他那时候多厉害啊，一把剑劈开了那怪物的脑袋，还记得把我保护在怀里，自己挡住了溅出来的东西。

　　“他手持长剑，所向便皆是披靡，他的剑锋锋利到能分割一切阻碍，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拦他的步伐，就如同没有什么能遮蔽太阳的光辉。

　　“如果是普通的英雄故事，那么之后必然会有一段美好的爱情线，少女在重重磨难后陪伴着英雄走向最终的胜利，永远幸福的活下去。

　　“可惜这个故事没有女主角，女孩来晚了，英雄已经爱上了神明，哪怕女孩为了他披上战甲，与他并肩作战，为他甘愿赴死……可来晚了，就是来晚了。

　　“后来他死了，被蒙骗的世人指认他才是那个背叛者，于是他们群情激昂，要他去死来终结这一切，他就真的去死了。

　　“我拦过他，可他没有留下来，他死的时候，我和盲眼的歌者定下契约，我发誓要活下来……活下来，直到他拯救的这个世界最终覆灭之日。

　　“我这么想着，这么做了，从创世纪到晨星纪，我从未动摇，我是‘绞刑架上的圣女’，是‘盲眼的歌者’回到这个世界的钥匙，我死去时，这世界的末日便会开始。

　　“直到……直到我再次在这个世界遇到了他。他活着啊，我想，我想了好久好久，发现比起对这个世界的仇恨，我原来更爱他，所以我…我不能让他再死一次了。

　　她的尾音陡然失了温度，弥撒亚悚然抬头，看到她此时不再微笑，灰色的眼睛像是某种金属一般寒冷。

　　她轻轻的抚摸上弥撒亚的脸颊，纤细的手指如冰铸一般的冷，这冷透彻体肤与骨骼，让弥撒亚整个人都如坠冰洋。

　　一缕冰冷的力量攀附上了他的身体，他听到女人说：“当那一日到来时，用它找到我吧。”

　　随即，黑暗席卷了一切，女人悲伤的哼起了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古老的歌谣带着不可说的魔力，拖他入梦中的长梦，而再度回到现实。

　　弥撒亚再次醒来了，这次现实没有火焰和死人，这是一个很安静的房间，或许是为了让他睡得好一些，只留了一盏黯淡的小夜灯。

　　但弥撒亚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惶恐，心跳得比正常时候快很多，似乎……

　　……似乎有什么坏事情发生了。

　　他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弥撒亚从床上爬下来，赤脚来到了窗户边。

　　窗户被厚实的窗帘遮挡，他拉开窗帘的一角，险些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叫出来。

　　夜色下，赤月已经被阴影吞噬了三分之一，红色的光芒黯淡了不少，他能看到最近的那条街上已经是阴影所覆盖的范围，而那里正在发生着一场混战。

　　穿着同样制服的神族战士扭打在一起，而地面上已经有了一些残肢和大片大片的血迹。

　　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

　　不久前，同样是在小白夜屿，犹大正焦头烂额的梳理情报，从各处汇集而来的信息被有条不紊的整理分类，然后被迅速的投入信息构成的网络。

　　神族习惯使用魔法来传递讯息，这里也不例外，由高级魔导石与水晶球等魔法材料搭建的“信息枢”可以同时汇集成千上百条传来的讯息，将标记了重要等级的讯息分类汇总，将其条理的呈现在控制者面前。

　　犹大正忙的要死要活，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哗啦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这声音太过突兀，让犹大一个激灵，瞬间忘记了情报整理到了哪里，他徒劳的回想了片刻，最后和上百个魔法投影面面相觑，到底没想起来。

　　他气急败坏的转过身，准备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捣乱，结果看到神出鬼没的昔拉正蹲在一地陶瓷碎片的旁边，似乎十分扼腕这丧生于他手的花瓶。

　　犹大刚想发作的怒火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对昔拉这种神经不太正常的玩意不能刺激，说不定一刺激他就能当场发疯，让事情变得更没法收拾。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从哪冒出来的？来干什么？”

　　昔拉从花瓶的遗骸里捡起来一朵玫瑰花，悠悠的站起来，掂着它走到犹大面前，把花别在了他头上，才回答他的问题：“有好多东西混进来了。”

　　“什么东西？”犹大面无表情的把花摘下来扔了，“你有事快点说，这里很忙。”

　　昔拉耸了耸肩，忽然拽住他的胳膊，以十分不容拒绝的力气把他拖走了：“跟我来。”

　　犹大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打了个手势，让另一名神族暂时接替他的工作。

　　昔拉惯常不走寻常路，所以他带着犹大从窗户走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早就看好了，这个地方刚好是几个建筑物的交点，他先一步踩着紧挨的墙壁，空手爬上了屋顶。

　　这倒不是什么很难的动作，犹大学着他也翻上了屋顶，刚一爬出来，他就险些被一块飞来的不明物体砸到，好在他闪的快。

　　那东西撞到了墙上，在墙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痕迹，竟然是一块残肢，犹大再定睛一看昔拉，顿时觉得自己青筋乍起——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资审神经病正优雅的站在屋顶上，脚边是一具被砍成好几段的尸体，他笑眯眯的看着犹大，哪怕他的黑色长靴上还沾着一片新鲜的生物组织，也要假装犹大不知道刚刚是他干的一样。

　　犹大觉得自己的耐心岌岌可危。

　　他想这混蛋再干点傻叉事他就先打他一顿。

　　“开个玩笑嘛。”昔拉两手一摊表示自己还挺无辜的，“好了，你来看一下吧。”

　　“什么……”犹大没好气的走过去，沿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却顿时说不出话了。

　　长街上一片混乱，自相残杀的神族疯狂的挥舞着自己的武器，仿佛自己的同胞与自己有血海深仇。

　　“看来被渗透的很严重啊。月食开始后，‘黑羔羊’们彻底疯狂了呢。”

　　犹大感觉到了一种荒诞，“但是……”

　　“但是你没有受到这样的情报是吗？”昔拉截住了话头，“你又怎么知道‘情报员’们还有几个是你们的人呢？他们可是最先被杀掉的。”

　　“……”

　　“顺便一提，二十分钟前，城中出现了惩罚天使团无法对抗的怪物，那位殿下去收拾那东西了。”昔拉的声音还是如此悠然，然而放在此情此景下却不太合时宜，“现在除了情报部门，基本所有的中上级军官都外派救助平民了，所以这个地方可能——得靠我们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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