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最终，米凯尔还是被留下了，耶路撒冷现在完全与外界隔绝，其内部的情况并不明了，贸然回去确实会有风险，可能还不如留在这里安全。

　　他们商量的这半分钟，米凯尔又走了下神，那少年的存在太真实，连那句话都真实到如同真的在他耳畔响起一般。

　　他忘记了……忘记了什么？他真的忘记了什么吗？

　　他这个神走的比较远，连路西法靠近都没发现，直到忽然听到身边有人问“刚才不舒服吗？”，米凯尔才回归现实，愣了片刻后他摇摇头：“……没事。”

　　对方也不再追问，说：“有问题随时告诉我。”

　　米凯尔敷衍的一点头，也不知道听到了没。

　　不多时，先前离开的其他人返回了此处，这支小队的队长看到这一幕面露讶异，然而面对他上司的上司的冷脸，他实在不敢问什么，只好按部就班的报告此行的收获。

　　他们在惨叫声发生的地方找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孩，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这女孩的胸膛被人用利器破开，而凶手早已经逃之夭夭。在这样的雨夜里实在难以寻找凶手逃走的踪迹，而女孩似乎已经不久于人世，他们只好先将她带了回来。

　　如小队长所说，他身后有一名队员正怀抱着一名少女，少女和亚当一样不着衣物，但或许是出于怜悯，有队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好让她不那么冷。

　　作为本次任务中唯一的一位医师，阿黛尔主动上前掀开了那件外套，那一片伤口血肉模糊，仿佛凶手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

　　阿黛尔拧起了眉毛施展了一个治愈术，但这并没能让这女孩好起来，神族的治愈术似乎并不适合于人类，她尝试了几次，最后摇摇头，得出结论：“以她的体质来说，伤太重了，可能没办法……”

　　她没能说完，就被人一把推开，险些摔倒在地上。

　　原本在不远处于在树荫下避雨的亚当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件事，这时候忽然不顾旁人阻拦冲了过来，他从队员怀里抢过奄奄一息的女孩，跪在地上抱着她，惶恐无措的握起她的手，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不断的叫着她的名字。

　　但女孩紧紧闭着眼，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肤色看上去仿佛生命已经从这具躯体上离去。

　　周边的神族看着这一幕，大都露出悲悯的神色来，站在外围的米凯尔虽然也有些动容，但却在想别的事情，米凯尔难得主动开口，问身边的路西法：“……要是这个人类女孩死了会怎么样？”

　　路西法回答：“不清楚，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米凯尔点点头，不再说话。过去了这一会儿时间，他手上的伤既没有愈合也没有恶化，而为了避免因为淋雨而造成发炎，伤口已经聊胜于无的被纱布包扎了起来。

　　这时，乌洛波洛斯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它已经见过了少女，想必也应该知晓了她的情况。

　　巨蟒低下头，兽类的脸上无法做出生动的表情，然而旁人却依然可以感知到它的悲伤。

　　米凯尔试图安慰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我们来晚了。”

　　乌洛波洛斯闻言抬起头，接近金色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让它看起来好像哭了，但它的语气还很平静，它说：[不，这是那些恶人犯下的过错。]

　　[请最后帮我一个忙吧。]

　　由巨蟒在前方领路，一行人跟在它的后面，前往伊甸园的核心地带。人类亚当抱着夏娃，从那具柔软身躯里流出的血开始还一滴滴的往下淌，可后来就好像流干了一样，她手臂上来不及被冲刷掉的血已经开始干涸，却再没有新的血流出来。

　　伊甸园的核心地带是一片湖泊。

　　伊甸园别的地方都在下雨，但这片湖泊却夜空晴朗，仿佛有神秘的力量保护着这里，连雨云都被它阻挡在外。

　　这片巨大的湖泊平静如镜，水面上倒映着星空，而湖泊的中央生长着两颗纠缠在一起的巨树，以双螺旋的结构盘旋而上，像是一段关于生世界的古老密码。

　　[那是生命树与善恶树。]乌洛波洛斯说。

　　在后来很多很多年后，人类世代流传的久远传说里，说神为人类创造了一座永远安宁而美好的伊甸园，他告诉人类：这园中一切的果子你都可以吃，唯有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但蛇引诱了第一个女人，她摘下了一个来吃，又给她丈夫亚当吃。

　　对于这次错误的选择，人类受到了严苛的惩罚，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了伊甸园，而他们的后代也背负着无法洗刷的原罪，养活他们的土地也受了诅咒，只能为了自己的肚子到处奔波。

　　他们叫这失乐园。而现在，失乐园开始了。

　　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里，他们是这件事的唯一见证者。

　　没有人说话，在看到这棵树的时候，亚当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跪了下来，但怀着依然怀抱着夏娃，不愿意松手。

　　那湖面犹如冰面，几乎是实质的。乌洛波洛斯从水面爬向了两颗巨树，虽然留下了道道涟漪，但它还是浮在水面上的。

　　蛇在这上面爬行的速度依然很快，它很快到达了湖心岛，触碰到了巨树埋在水中的根系。

　　树干忽然开始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在树的表面。

　　生命树与善恶树是受神的力量保护的东西，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贸然触碰，这让它的鳞片因此脱落，甚至留下了一路血痕。

　　但乌洛波洛斯并不在意这样的情况，它沿着树干盘旋向上，目标非常明确。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枝叶里，再度出现时，口中咬着一枚红色的果实。

　　那红色的果实貌似苹果，然而在当光照耀其上的时候，有金色的纹路浮现在它的表面，宣告着它神秘的力量。

　　它从水面上回到岸边，身后的水面有一道扩散开的红色痕迹，又很快消失，而它无知无觉一样，咬着这枚神秘的果实来到了亚当面前。

　　这颗珍贵的果实被艰难的喂给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女性人类，随即，奇迹发生了。

　　原本存在于善恶果上的金色纹路浮现在了女人的皮肤上，不过这光芒马上隐去。

　　而接着，仿佛时间倒流，原本已经离开了这具躯体的生命却重新回到了它身上，她被剖开的胸膛不在流血，破碎的骨骼与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最后，如果不是还有一片血迹，那道狰狞的伤口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神说，人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必死，但事实上，这果实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她甚至很快清醒了过来，在看到亚当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用他们的语言和他说了几句话。接着，夏娃从他怀里跳了出来，亚麻色的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她重新站在了大地上。

　　或许是因为善恶果给予了人类分辨善恶的能力，给予他们可以进行思考一切的智慧，尽管还不曾学习到任何新的知识，但和总是显得呆滞的亚当相比，人类最初的母亲目光此刻是如此的灵动，和她背后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在确定了这些陌生面孔没有敌意后，她十分不见外的凑上前去，仔细打量这些在伊甸园并不常见的神族来客。

　　亚当没有阻拦她，他注视着她富有生机的样子，非常自然的露出微笑，然后，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暂时被夏娃吸引的时候，拿起了夏娃吃剩下的那块善恶果，迅速而果决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乌洛波洛斯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金色的光芒已经消隐，亚当重新睁开了眼睛，目光不再懵懂呆滞。

　　他没有学过神族的语言，于是这次对话依然是用他们的语言。

　　亚当郑重而坚定的说：“我陪她去。”

　　乌洛波洛斯甩了一下尾巴，咬牙说：[……笨蛋，你会死的。那个世界没有我来保护你们，那里有凶猛的野兽，有混乱的天气和自然灾害……]

　　“没关系……我来保护她。”亚当神情认真，耐心的一点点的为它解释它的担忧，“我们可以……打败野兽，从灾害里逃走，在山洞里躲过雨雪……我们，能活下来。”

　　[……]乌洛波洛斯终于无话可说，它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就去吧，也或许那里还更安全一点呢……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去见你们。]

　　“好，我们会等着你的。”亚当许诺道。

　　他最后又问了乌洛波洛斯一个小问题，接着，亚当结束了与乌洛波洛斯的对话，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夏娃身边，对她说了句话，语气很温和，但夏娃听话的离开了那几个队员，跟着他来到了路西法面前。

　　他们拉着手，用神族语言十分不标准的说了一句刚刚从乌洛波洛斯那里学会的话：“谢谢你们。”

　　发音很不标准，但是勉强还能听懂。

　　接下来，他带着夏娃转身，走向那个巨大的湖泊，乌洛波洛斯沉默的注视着他们，看着他们踏上那湖面，一步步走向那中央的巨树。

　　这巨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没有任何风的情况下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但他们没有停，一直向前，在他们触碰到那颗树的一瞬间，那金色的光芒再度闪耀，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吞没。

　　人类就这样离开了伊甸园。

　　对这个世界来说尚且还是婴儿的人类，却在此刻已经不得不脱离神给予的襁褓，踏上一条前途不明的路，去往另一个在绝大多数神族与魔族认知之外的世界，挣扎爬行于风雨之中了。

　　现在，他们踏上了这漫长的旅程的起点，他们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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