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我会拿走他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麻烦的不行，他毕竟不再是从前那近乎不死之身了，每一刀见血的攻击都在带走他的力气，米凯尔甚至久违的感受到了那种死亡带来的压迫感。

　　渡鸦见血后却愈加兴奋，攻击愈加激烈，但米凯尔也不再一昧防守，他的反击也不要命的那种，拼着自己身上多一道口子，也要让对方身上多一道口子。

　　似乎再伤他一次，再伤他一次，就能……赢。

　　但是实力的差距到底摆在那里，精神力量并没有带来反败为胜的奇迹，他还是在落败，在力不能支。

　　“铮——”

　　主办方提供的剑被渡鸦一刀挑飞，险些飞入观众席，这瞬间米凯尔还茫然的握了两握，他被打飞武器的经历实在是少，以至于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他被打飞出去，险些落到外面，渡鸦单膝跪在他身上，他的膝盖顶着米凯尔心脏的位置，压迫感几乎要让他窒息。

　　一把长刀插在他脖子边，直直的切入地面，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发热的皮肤，反倒给他混沌的头脑带来片刻的清醒。

　　米凯尔觉得自己应该是吐了血，眼前天昏地暗，明明身体已经无力再战斗，血液却还在血管和心脏中疯狂奔涌，在一个大循环中，有的从伤口流了出去，有的又回到了心脏。

　　这个距离米凯尔甚至看不清渡鸦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从心脏跳动的声音、急促呼吸的声音和的混乱欢呼声中传来，在过五关斩六将后已经有些飘飘忽忽的，他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原来就这种程度吗？真让我失望了啊。”

　　米凯尔恍恍惚惚的想那还真是抱歉啊大概也真的只能到这种程度了，一张嘴却又呕出一口血来，于是他什么都没法说，又听见渡鸦开口：“唔——Sirius？是天狼星？”

　　真的很久没人对他说出这个名字了，米凯尔想。可惜这种时候说Sirius这个名字，真是像极了在讽刺他，哪怕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神族其实并不明白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Sirius，天狼星的别称。

　　它是象征着战争与胜利的赤红星辰，它在创世纪初第一次升上南天，从此神的子民不用再惧怕长夜中的怪物，曾经，凡是它赤红星光照耀的地方，它庇佑的战士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曾经，战无不胜。

　　说到底，他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所有人还把他当Sirius，他就真以为自己还是过去那个战无不胜的Sirius。

　　可他明明比谁都明白，Sirius早死的粉身碎骨，在此复活的，只是一个长得一模一样，却一无是处的米凯尔而已。

　　大概也是察觉了他真的没有再继续战斗的力气了，渡鸦的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失望：“我还以为，你到死都不会放开剑的。”

　　浑浑噩噩的疼痛和血腥气中，米凯尔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这件事太过久远，是他那些不愿回想的冗长记忆中的一部分……那是他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武器的时候，那个亲手塑造了一个Sirius的人告诉他的。

　　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忽然如潮水一样褪去了，那些疼痛、眩晕都被轻易的卸下，米凯尔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真的死了，但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还在继续，只是不再存在于这具奄奄一息的躯体上。

　　“……你就算死，也不能放开你的武器，你要死，也要在战斗中死。”

　　这句话像是第一滴冲破大坝的水，而后一切变得势不可挡，更多地回忆向他砸来。

　　神圣宏伟的殿堂中，他跪在那个人面前，眼前的银色长袍上绣着世界树的图腾，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从上面砸下来，砸在他身上：“如果你有一场必须要赢的战斗，加入这场战斗，你可能会受伤，会死，在这之后，你甚至还会失败，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米凯尔抬起头，对上了那双一直在记忆深处注视着他的诅咒般的银色眼睛，下意识的惶恐摇头。视角忽然拉开，他远离了那个人，成为了一名旁观者，然而它依然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仿佛要强迫他听清楚，这如同诅咒一样的话：

　　“我教过你……你要——”

　　“要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胜利。”

　　一个冰冷的、年轻的有些稚嫩的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一瞬间，隔着漫长的岁月，米凯尔看到少年时的自己跪在那个人面前，一字一句的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其实这把剑质量差还很难用，但是，但是哪怕手里只有一块石头，他也不能放开自己的“武器”，至死不能。

　　少年从那个人面前站起，额心的金色神纹熠熠闪光，他走向米凯尔，在另一个时空中与他擦肩而过时，留下了一句话：“我的战败只在我死亡时发生。”

　　你是——

　　米凯尔下意识的想抓住他，但少年已经消失了，而后周遭的一切都塌陷进了黑暗，他没抓到他，却把自己的灵魂抓回了身体。

　　入眼的是一张碎掉的面具，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血滴落的声音响起。

　　手下不知道是谁的血，属于生命的热度显得他的手指无比冰冷。

　　米凯尔怔愣了片刻，他正掐着方才那位战胜者的脖子，十指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渡鸦的面具被击碎了一半，露出半张沾了血的脸，深红的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愕然。

　　两个对手正面面相觑着彼此，米凯尔也茫然的看着渡鸦，这局势逆转的太过突然，毫无预兆，他自己完全没弄明白怎么了。

　　半晌，渡鸦被他掐的不行了，哑着嗓子说：“咳……很好，你赢了，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哦。”米凯尔默默的点了点头，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渡鸦的刀一把被打飞斜插在地上，一把竟然被生生折断，两截断刀一半带着他的手掌钉在地上，一半捅进了他小腹里，实在是一场惨案。

　　渡鸦在地上躺了片刻，十分硬气的一声没吭，自己把手掌上的刀拔了出来。米凯尔看着他撑着短刀站起来的摇摇晃晃，心惊胆战的怕他摔回去，有些想扶他一把，但作为罪魁祸首最后还是心虚的没敢伸手。

　　渡鸦不知道是何许人，受了这身伤竟然还有力气站起来和他聊天，看着一点也不像个中度伤患：“很久没人能让我伤成这样，很抱歉……之前小看你了。”

　　但米凯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让他伤成这样的，不太好意思承认，只能谦虚一下：“侥幸而已。”

　　渡鸦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米凯尔跟自己走：“侥幸？呵，听起来像是句讽刺。”

　　“……”米凯尔迄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总是会觉得他在讽刺人，他只好诚恳的解释道：“……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渡鸦不再说话，他看起来真不像个受伤的人，要不是血流了一路的话，大概根本没人觉得他刚刚被捅了个对穿。

　　治疗室里的医师早已经准备就绪，动作娴熟的为他们处理伤口，米凯尔暗自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伤势，疑惑的发现之前受的伤竟然好了很多，难怪他恢复意识之后行动力那么好，但这种离奇的自愈力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他现在的身体上……总不能因为他恍惚中做了个关于过去的梦，就短暂有了过去的能力吧？

　　各系魔法中只有风魔法有治愈能力，但风系治愈术耗费的魔力与治愈的程度完全不成正比，大多数情况下只做紧急情况下使用，天界的中下级医师还是以物理治疗为主要手段，比如——医师用浸泡过促进痊愈的药水的纱布缠好米凯尔手臂上的伤口，又给了他几瓶药，接下来就全靠他自愈了。

　　渡鸦的伤比他重得多，所以包扎也漫长一点，好在他的自愈力也很强，这些伤还不至于让他当场卧病在床。

　　几名医师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在处理好伤口后，他们非常有职业素养的离开了。他们打架的时候十分的不管不顾，所以现在各自的衣服都变得惨不忍睹，渡鸦从一边拿了一件白大褂，又转手扔给了米凯尔一件，“先将就着吧，跟我去拿那东西，然后你走就行了。”

　　渡鸦行动效率极高，不过二十分钟，米凯尔已经站在了角斗场的后门，怀里带着他今晚上的奖金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

　　刚受过伤的手臂其实不太适合再做重活，但米凯尔非常有良心，觉得自己不能把这孩子扔在这门口改天再来拿，只好咬咬牙今天一并带走。

　　他苦中作乐的想，孩子也总比是个成年人好，好歹他还能抱的动……个头，成年人让他自己走不就好了，可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他必须要抱着！

　　米凯尔抱着这个觉得死沉死沉的小孩，第一次觉得前路如此漫长。

　　更让他崩溃的是，当他好不容易回到了库里的店，发现店里还亮着灯，米凯尔勉强空出手来推开门，迎面就被四只眼睛钉在了门口。

　　库里熟悉的咆哮声出现了一半，忽然拐向了岔路，走上了高坡一样的变成了尖叫：“你个混蛋跑到哪去了？！你去……这是你刚生的吗？！”

　　“……”我生你大爷你个完蛋玩意。

　　米凯尔一个白眼送了出去，眼角余光瞥到这房间里的第四个人，忽然就僵住了。

　　黑裙的女孩温温柔柔的笑着，深灰色的眼睛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