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涸药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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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辞公子


      元灵节次日举国休养,自然也不必上朝。连翘照旧为皇上拿来盥洗用品,一切如常,只是再无半句多余的言语。连翘与一众宫人跟在皇上身后来到正殿,皇后和顺王殿下已在此恭候多时。
      皇族最尊贵无上的一家三口,享用着他们的早膳。连翘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个世界离自己更加遥远了。
      帝后二人难得与顺王见面,自有许多热切问候。等到午后,顺王便又要启程赶回鹰目湾了。纵有千般不舍,皇上也不得不让他回去,毕竟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神殿虽然易守难攻,固若金汤,却也只防得了外敌,若皇族真从内部自杀自灭起来,想是琚氏一族口中的界灵也束手无策。况且,许多史料过于久远,已无从考据年份,界灵所说的保佑五千年,具体到何年何月结束,也无人清楚。可琚家坐稳天下的年岁,光是从史料里清晰记载的开始,至今也四千余年了,故而皇上对这个宝贝儿子,对琚家的世代江山,整日殚精竭虑着。
      顺王的确光彩夺目。据说皇后怀上顺王之后,当时正逢旱灾的金国便开始降雨,且此后每隔五日一场雨。民间许多钻研命理的术士都说这龙胎是九天之上,明星转世。最开始却也无甚为世人所信,老百姓只觉得明星如何管得了降雨,应该是龙王之子转世才对。直到皇后娘娘分娩那日,羊水一破,原本乌云满布的夜空突然大变,云雾褪去不说,更有繁星聚集,忽明忽闪,有如聚宴道贺一般。而在小皇子呱呱坠地之时,众星又像是见到了最为闪亮的新星,各自颜色逐渐暗淡了下来,不多时,便逐一淡出了夜幕。
      举国上下见证这一切,无不惊呼,都说这位皇子真是明星降世,既有群星宴集到贺,又将群星衬得羞于露出光芒,才尽信了此前术士们所言的明星转世之说。皇上也据皇子出生之日的景象,赐名“宴”,又择了表字“星辞”,故而民间至今也不叫琚宴为顺王,而称其为星辞公子。
      这星辞公子不仅出生得极顺畅,没让皇后吃半点苦头,产子后,皇后凤体竟也全无疲乏虚弱,月子里也如常人一般。星辞眼下也才十五六岁,文韬武略竟色色出众,展现出惊世骇俗之才。因此,民间妇女凡有孕的,都会默默为皇后娘娘和星辞公子祈福,以求自己生产时也能平安顺畅,更求腹中之子为男,且能像星辞公子一般俊秀出色。
      皇族第一位有此殊荣的成员,难免遭人嫉妒,皇上不得不使他收敛锋芒,又封为顺王,赐封地,以保他平安。也曾令天下不许再称星辞公子,改称顺王殿下,可百姓们似乎已形成了一种信仰,私下里还是叫星辞公子。
      这些都是祁王告诉连翘的,她断然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不过作为传说故事来听听也算有趣。连翘只觉得,顺王的故事能流行这么广,主要归功于那些膜拜皇后和顺王以求一胎得男的孕妇,她们和小某书里接男宝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连翘又一次偷偷瞄向顺王,年岁虽小,也看得出英俊风度,是个帅哥胚子,长大后或许比他爹,比那个祁王都帅。
      早膳已毕,再过一个时辰,就是顺王离宫的时候了。皇上虽有不舍,却无法表露。只有皇后紧握着顺王的手,泪珠涟涟。
      看得连翘鼻子一酸,禁不住也落下泪来。不知道妈妈现在还好么?自己就这么消失了,她哭的样子可能也和皇后一样吧。想到此处,连翘轻轻抽噎了一声。
      皇上余光瞥了下连翘,她赶紧敛声。
      皇后想要抓住最后的时间再细细看看儿子,指尖轻轻抚着顺王额前的发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王却像吃痛一般下意识地捂住了肩。
      “宴儿,怎么了?”皇后一声紧张的问候引得皇上也关注起了顺王的肩膀。“一路过来,可遇上了什么事?”
      顺王眼看瞒不下去,只好答道:“无妨,端水的下人在转角处与我相撞,烫了一下而已。”
      “是哪个下人?”皇上威严地看向琚宴身后的一众随侍者,声音冰冷到极点。连翘从未见过皇上这个样子。
      一个与顺王同龄模样的小厮颤颤巍巍地跪了出来:“是……是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鹰目湾来的?”皇上并不看那小厮,只拨弄着手中的茶盏。
      “是……是的,顺王身边伺候的,都……都是鹰目湾带来的人。”
      “你不得力,也不配在顺王身边伺候了。”皇上朝公公打了个手势,公公点头,俯下腰便出了主殿,不一会便有两个侍卫过来架走了这个可怜的小厮。
      顺王心有不忍,却也知道父皇之令,无有收回的,只得暗自叹息。
      连翘觉得有点夸张,犯个小错误就要丢工作,给皇家做劳动力实在太惨了。
      皇上又朝所有的宫人侍从们大声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都下去吧,一个时辰内 ,无召不得入内。”
      许是一家三口有什么秘话要说,连翘没想到连自己这种近身侍女都被赶出来了,殿内愣是一个外人没留,只有侍卫在门外团团将紫云殿包围住。
      距离顺王出发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公公让大家先各自回去歇着,到了未时再过来待命。也就是说连翘还能回自己房里安安心心躺一会,想到这个,步伐不由得轻盈了许多。但路过偏殿的小道时,她的脚步凝固住了——原先进殿拿人的两个侍卫,此时正拖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走向角门。
      那个小厮,死了?
      就因为把顺王给烫了一下,就得死?
      自己没有背景,同为下人,与那个小厮没有任何区别。若是那日端着滚水路过拐角撞到顺王的人是自己,那么今天被打成血人拖出紫云殿的,也会是自己。
      连翘几乎是扶着墙在往前行进,胸口一阵闷痛,好像要吐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幻觉一般,丽妃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参见丽妃娘娘。”连翘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下行礼,她恨自己这样的下意识,奴性好像一根杀不死的藤蔓,正渐渐在她身体里成长。
      “免礼,起来吧。”丽妃笑吟吟地说。“我正要去紫云殿,没想到在这遇上了。”
      连翘不懂她的意思,回答道:“请娘娘恕罪,娘娘来得不巧,今日帝后二人正给顺王辞行,吩咐过不接见旁人。”
      “不妨,本宫是来找你的,若没在这碰上,去到紫云殿也是在别院见你,断不敢扰了帝后与顺王亲子相聚的。”
      连翘环顾四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湖畔。
      “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连翘有些害怕,眼前又闪过那个小厮被拖走的惨状。
      已有随侍宫女给丽妃搬来椅子伺候她坐下,她依旧笑吟吟地说:“你害怕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她朝身后的宫女摆了摆手,便有一人端着白瓷玲珑碗走到连翘跟前。那碗并不稀奇,各宫都有类似的摆件,也有妃嫔爱用来盛饭的。只是碗中装了满满一碗洁白雪亮的珍珠。连翘不懂珠宝,这珍珠看着倒不是很大粒儿,可满满一碗,也够买下昨晚祁王带她去吃的那个酒楼了吧。
      “本宫不如贤妃姐姐聪颖会来事儿,一听说有新进的御前宫女便连忙送了簪子去打点,现如今亲自送了薄礼来,不知道够不够诚意啊?”
      连翘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此刻正如芒在背。
      犹豫片刻,连翘还是谢了恩,正要伸手接过时,那宫女却突然撒了手,满满一碗白珍珠哗啦啦地散落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滚得到处都是。
      连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珍珠。你瞧不上本宫的礼物,却把贤妃送的簪子戴着去了元灵节晚宴。不知本宫是哪里得罪了你呢?”
      连翘赶忙跪下磕头:“娘娘,奴婢绝无此意,只是一时手滑,一定全数将珠子捡回来!”
      “全数?本宫不妨告诉你,这一碗看着不多,足有一百零八颗,你但凡少了一颗,都是对本宫大不敬。”
      “是!是!奴婢尽量全数找回!”
      这会刚到午时,正是阳光刚刚开始变得炽热的时候,连翘跪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拣,将地面能找到的几乎都装进碗里了,却也只有半碗不足,剩下的不是从地面弹进草丛,就是掉进了湖里。连翘狼狈地跪在草丛里翻找着,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在手背上。
      丽妃与一众宫女们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看戏一般站在一旁奚落她。
      日头变得更大,太阳升到头顶上了,丽妃命人将椅子挪到树下,又有侍女端来茶水点心。
      连翘已经翻得满手是泥,也才找够九十三颗,加上日头越来越毒,她实在没力气找了,于是瘫坐在地上。
      “不想找了?”丽妃拈着糕点问。
      “回娘娘,奴婢只是没有力气了,但还会继续找的,若今日找不全,明日,后日也还会来找。”连翘强忍怒意,深吸一口气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是嫔妃,自己是奴婢,必须得认怂。真要是被扣个大不敬的帽子,岂不是和顺王的小厮一般下场?
      “你也算恭敬,到底是卑贱平民入宫,比那个茗儿识相些。她也是个伶俐的,只可惜认错了主子,到了儿了还不是被驱逐出宫,她的主子也没能保住。”
      能出宫都不错了,连翘心里暗自羡慕。
      丽妃左侧衣着最上等的宫女帮腔道:“我们娘娘就不一样了,凡皇上来后宫,十次有八次都是来见我们娘娘的。整个后宫,除了皇后,便是我们娘娘说了算。”
      连翘原本不知道丽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话说至此也就猜到了七八分,但还是装糊涂道:“是呢,娘娘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满宫里谁不仰慕呢。”
      “这大暑天本宫亲自过来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也不妨明说了,你若归顺于我,乖乖做个耳目,递个消息传个话,好让本宫更能体贴皇上的心意,便有你的好日子,想要侍寝也无不可的,照例喝了避子汤,本宫权当不知。”
      这话听得连翘直恶心,当传话筒也就算了,这话说得好像自己多想被皇上睡似的。这女的眼里怎么只有龙床上那点事儿啊?
      “奴婢哪配侍寝,没有的事!”连翘没有正面回答。
      “哦,看这意思你是拒绝本宫了。”
      “奴婢是紫云殿的宫女,只效忠皇上一人,娘娘赏的这差事,恕奴婢不敢从命。看日头,也快未时了”
      丽妃柳眉一蹙,将茶盏扔给旁边的宫女,站起身来,缓缓道:“你拿皇上压本宫。你以为皇上昨晚护了你,便把自己也当主子了?”
      “奴婢绝无此意,只是过一会便是顺王启程的时候了,紫云殿不能短了人手。”
      丽妃一听顺王,心里也知轻重,顺王的事,怠慢半点,皇上都是会重怒的。
      “行,那本宫也不耽误你当差。”丽妃一转脸又变得笑吟吟的,朝一众随侍宫女说。“快都帮着紫云殿的连翘姑娘找找这剩下的珠子吧,别误了人家的差事。”
      于是宫女们来到连翘身边假模假式地找了一通,一无所获。还是那个领头的宫女,走到连翘跟前说:“姑娘,我看着,这剩下的,想是掉进湖里了吧?”
      连翘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这宫女重重推了一把。
      “还请姑娘自行下去寻一寻。”这是连翘坠水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伴随一阵女人们的笑声。
      万幸连翘从前暑假总去游泳馆,此刻倒不至于过分惊慌,只是胸中怒意几近爆发。她从水里露出头,呛了半口水,咳了咳,死死盯着那个推她的宫女,随后努力地游上岸。
      “今日怕是不能继续寻这剩下的珠子了,谢娘娘赏赐,只是紫云殿那边正缺人手,连翘先告辞了。”连翘甩了甩衣袖上的水,草草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身后一群宫女的笑声仍未休止,连翘边走着,泪水也止不住地簌簌滚落。她家庭美满,童年幸福,从小到大遇见的大都是知书达理之人,霸凌也只在新闻里听过。如今自己亲历,恨不得冲上去掐住那个丽妃的脖子,却也只能强忍愤恨着自行离去。
      等回到紫云殿,也只来得及回屋换身衣裳,头发也来不及擦干,匆匆跑去了主殿待命。

      为保安全,顺王简装上路,行程不便张扬,故并无仪仗相送。帝后二人与顺王在皇宫正门依依惜别一番,终是看着顺王的车马渐行渐远了。送走顺王,剩下的半日便是皇上自己的休假,像这样的时光是很难得的,可谓偷得浮生半日闲。皇上既没有继续和皇后相处,也没有叫来丽妃伴驾,只想自己清静清静。书房待了半刻,还是觉着不痛快,又唤来了连翘。
      “传令,去风照玉林吧。”
      连翘没听懂:“风照玉林?”
      皇上想起她进宫不久,没再追究,便说:“你只告诉底下的人,他们知道。”
      “是。”
      “等等”连翘刚要出去,又被叫住。“你的头发为何湿漉漉的?”
      连翘很想告状,可是自己只是一个下人,当时只有丽妃的人在场,如果丽妃不承认,自己就是诬陷妃嫔。况且皇上刚送走顺王,心里必定不痛快,大约没有心思听自己倒苦水。
      “没什么,失足掉进了湖里。所幸奴婢会水。”
      “你从昨日晚宴之后,便开始不悦。”
      “奴婢不敢。”连翘冷冷的。“昨日皇上为奴婢解围,奴婢感激不尽。”
      皇上欲言又止,顿了顿,只说:“去传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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