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被召唤

　　寒冬腊月的鹅毛飞雪随着春之女神的脚步而匆匆转身逃走，枯木上的第一朵嫩芽散发出女神朝气蓬勃的意志力，鸟群也出了巢，海鸥在海平面飞翔划过一道虚影，远方地平线升起了白色泛橙的晨光，从波光粼粼的海面而来，温柔而又满怀爱意的以双手轻抚这座神佑庇护的魔法岛——乌丽乌卡。

　　勤劳的居民们已经开始了劳作，机械轰鸣的标志性意义是乌丽乌卡迎来了新的改变，喧嚣的集市人流拥挤中一个黑发少年显得格格不入，他身披魔法术士的黑袍，戴着像玻璃瓶底盖一样厚度的眼镜，木纳的紧抱着一本书被人挤来挤去，“请让一让…”

　　黑发少年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微不可闻，他紧张的捏紧了衣角，矮小的身子只好弯下腰来，在空隙间前进，空气发闷，他憋的满脸通红，抬头一个扎着麻花辫的苹果脸小姑娘正好奇地看向他，少年尴尬的漏出一个笑，伸手比了个V字。

　　在左拐又直走又绕了一大段路程后，终于找到了鱼铺的门牌，粗麻布衣的年轻妇人提着水桶出来热情地招呼道，“罗伊？你来的可真早，今天也是一斤淡水鱼吗？”

　　“今天两斤…姐姐，我，我帮您换水吧。”黑发少年有些局促的走上前帮妇人提起水桶，把钱塞在妇人手里，手上熟练的忙起来，妇人笑着摸摸突起的肚子，“别这么紧张，还有一个月左右呢。”

　　她转身捞鱼称好斤两打包好仔细系了个结，“罗伊真是个好孩子呢。被退学了的事是真的吗？”

　　“……"少年沉默的接过鱼。作出回答，“对不起，是我不努力才会…”

　　妇人心疼极了，揉了揉罗伊的黑发，“努不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快回家去吧。”

　　罗伊点点头，玻璃瓶底盖一样厚度的眼镜令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身后妇人在他离开后才叹息道，“没有天赋注定是要被格尔鲁学院退学的。这孩子…怎么还穿着学校的衣服？”

　　他回家时选择了一条小路，以避开拥挤的人流。

　　越靠近城市内腹，工业化建筑也愈发多了起来，罗伊的家在主城旁的一个小镇里，远远能看见拔地而起的钢铁建筑，如同黑色的野兽，散发着阴森冰冷的气息，他抱着书沿乡间的小路漫步，明明刚刚还是个好天气，此时却下起雨来，清冷的春雨打在他的身上，罗伊却只是抱紧了他的书，以防那本书受到任何伤害。

　　回到小镇中，雨已经下大了，而此时才不到正午，小镇各家各户已经关紧门窗，行人稀少，青石板台阶蔓延盘旋而上，青草忽而冒出，乌云遮天蔽日，罗伊到了家门口，拿出细长的铁钥匙，打开锁进去，又小心的将门在内里反锁。

　　一头柔嫩的黑发早已湿漉漉的，他脱掉黑袍，赤裸的身子有些发颤，虽然已经春天，却还是没有散去冬天的冷意，春雨又突如而至。

　　屋里黑乎乎的，只有一扇百叶窗，却被雨模糊了外面的影子，罗伊不顾及自己赤裸的身子，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轻声在客厅呼唤，“阿尔斯？”

　　没有得到回应，

　　在厨房，“阿尔斯？”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在卧室“…阿尔斯？”

　　“喵～”声音从衣柜上方发出来，年老的白猫从睡梦中惊醒，慢吞吞从衣柜上跳下来，在罗伊的脚边蹭了蹭，少年蹲下来温柔的摸了摸它的头。将鱼摆在碟里，白猫眯起眼睛毫不客气的享受美食。

　　罗伊随手从床上拉下来睡觉盖的破布，盖住自己瘦弱的身躯取暖，就这样盯着阿尔斯一动也不动，直至白猫吃干净，才收拾了碟子起身做自己的事。

　　点燃了书桌上的煤油灯，只见瓶中的油所剩无几，昏暗的光线下罗伊掏出了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是格尔鲁学院的一本二年级课程魔法书。他翻开了书停在一张魔法阵的图纸上，黑色的图案有些模糊，大概是不可避免的被雨水浸湿了，晕染开的图案已经看不太清楚，少年咬紧了嘴唇，又将书合上，吹灭了油灯。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一辆马车疾驰而至小镇上，赶车的马夫牵住缰绳，黑金色的车门被推开，同样身着格尔鲁魔法术士黑袍的金发年轻人从车上走下来，敲响了罗伊的家门，很快黑发少年便顶着玻璃瓶底盖眼镜打开木门。

　　“嗨罗伊——？？！！”金发年轻人灿烂的笑容在招呼声的突然惊诧的转折变调中也成了惊愕的模样，又变的严肃，他立刻转身吩咐仆从道，“去离这儿最近的成衣店买几件常服来。小码的。”

　　罗伊看到仆从迅速离开的身影，张了张口，金发年轻人已经转身回来径自进屋，罗伊问，“马修，你跑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马修瞪大了眼睛，又转而温柔忧郁地看向男孩儿，“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在这个时候……我，我会帮助你！”

　　这个时候，自然指的是罗伊被退学的事情了。

　　追溯到这座特殊的岛屿城市——乌丽乌卡。

　　乌丽乌卡整座岛屿的占地面积约有七百平方公里，人口达百万，乌丽乌卡被称之为“神的礼物”，据传是魔法诞生之地，有着浓郁的魔法元素与神明庇佑的气息，适合魔法师修炼学习，而岛上的格尔鲁学院是摩勒帝国最古老的魔法学院，魔法师们心之所向，每年因此慕名前来的学徒数不胜数，曾经成就了大批杰出的魔法师。

　　马修和罗伊是在去年在格尔鲁学院开学报道时相遇的。

　　据他所说，他和仆从在港口的巨象之船着陆时已经是开学报道的早上十时，而报道时间是十时半刻，马修坐了一路最新工业发明的蒸汽汽车才按时赶到学院门口，差一点学院的大门就要彻底为他关闭，吓得他以为无学可上了。

　　这还不够刺激，等他和仆大箱大包的踏进这座历史悠久的魔法学院，魔法天赋第一步测试拒他于门外。

　　“不可能！我在斯特洛已花钱测试过了的，这个结果？”金发少年本就气喘吁吁的脸上此刻更是冷汗直流，他不可置信的又闭眼凝神聚集魔力，重新默念释放元素魔法。
　　试验的星红宝石上闪烁了几秒，暗了下来。

　　——他所释放的元素魔法的能量没有达到格尔鲁学院的魔法学徒标准。

　　“你是最后一位参加测试的学徒，之前的记录没有任何问题。当然，也有像你一样不相信结果的，往往他们会识相些，选择明年再来。”负责测试工作的法师戴着金丝边眼镜，身披魔法长袍，摆摆手准备记录下结果，完成今天的任务。

　　“尊敬的阁下，打扰您能否再稍等一下？”他的动作突然被少年的声音打断，抬眼看过去，是上一位刚刚测试完的黑发学徒，他的眼镜很厚，看不清眼神，手里抱着领取不久的黑袍。

　　“噢，你是……”法师翻看了一下记录，“罗伊佐瑞伦，有什么事？”

　　“阁下，感谢您原谅我的无礼。刚刚在测试时，我发现星红宝石魔法阵有些不稳定，可能会一定程度上影响测试结果。您看，宝石西侧的圆形痕迹断掉了一小部分。”罗伊向前走到法阵旁边的位置上，指给法师和马修看，果然，白色的圆弧上有一处很难看出的小断痕。“是宝石震动磨损了法阵。”

　　“做得好，罗伊。”法师点点头，拿起笔重新补好法阵，“马修斯卡特，刚刚的测试结果可能不够准确，你重新释放一次基础元素魔法吧。”

　　这一次终于让宝石散射出足够的光芒，马修顺利通过，他连忙领过黑袍，追上黑发少年道谢。

　　之后又是非常巧合的，两个少年分班时一起进入了信仰光明神的白魔法班级，此后，逐渐成为朋友。

　　要知道，在这片大陆上，具有魔法潜质已经是千里挑一的幸运儿，大多数常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碰到那扇门，稍稍有一点感知力的普通人也不过施放简单的基础元素魔法，无法达到真正定义魔法的强度。

　　而能够学习魔法与能够顺利成为魔法师的概念又截然不同，每年进入格尔鲁学院的学徒会有近千人，最终能够毕业拿到学院徽章的魔法师只不到寥寥百人。

　　格尔鲁学校设置了三个年级，分别代表基础、进阶、高阶三个阶段，每一年都会有两次升阶考试，只要交足昂贵的学费和考试费用，五年内可以重复考核，在期限内通过考核即可进阶下一阶段，直至通过最后一场为时半年的结业试炼，就意味着一名真正的魔法师诞生了。

　　很不幸，四年过去，罗伊也没能通过考核，再也无法承受高昂学费和考试费用的他，在春季收到了考核成绩单，以及一份退学信。

　　“哦，亲爱的罗伊，费用上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你的朋友呢？我完全可以解决。”马修坐在屋内的凳子上伤心的质问他的朋友，“难道你忍心抛弃你可怜的朋友独自一人在学校吗？格尔鲁学院尽是些怪人……”

　　又来了，他的话痨老母鸡朋友。罗伊静静地听他吐槽，已然十分习惯这种时刻，等他说完后才解释道，“马修，不是费用的问题，是我知道，我的天赋只能走到这里了。你看，我们同一时间进入学院，你已经在挑战高阶考核了。我想，我需要学会去承认自己的平凡。”

　　“何况，母亲刚刚去世一个月，我也没有心情去进行魔法的学习。”他口吻淡淡说着，眼睛目不斜视，十分诚恳。

　　“呜呜呜，提到蒂娜阿姨我好伤心，那样温柔的美人阿姨，怎么就能狠心抛下你和我离开？可怜又要强的罗伊，快让我给你一个拥抱！”马修极赋共情能力，他情绪又被调动到了另一边。

　　罗伊推开兄弟的怀抱，“这阵子，我打算找一份工作先维持生计，我想，等未来顺利的话，安定下来，我可能会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开一家港口的小店。当然，我不是放弃魔法，只是把它作为爱好学习，毕竟，你也知道的——能成为魔法师的是少数人。”

　　这样的未来，真的是你想要的吗……马修看向罗伊，没有开口，罗伊仿佛看懂又好似不愿意看懂，没有回应。

　　成衣被仆从送来，罗伊表示感谢，等他赚到足够的银币一定会还给马修，仆从还买了些葡萄酒和食物，为屋里点上灯，供两个少年边喝酒边谈论学校和生活，到傍晚时两人微醺，笑着向对方告别。

　　关上门，罗伊觉得今天好像也没有太糟糕，至少，衣服丝绸质感的面料很是舒适。
　　在他的心中，魔法依然是他最浪漫的梦想，他渴望能够成为一名魔法师，现实残酷至极，天赋的差异，令他与梦想背道而驰。

　　他终将走上一条平民的道路，大概会在乌丽乌卡这座小岛上呆上一辈子，从出生到去世，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度过这一眼看到头的人生，然后死去。

　　罗伊想，承认吧，你从不特别。

　　夜里。

　　阿尔斯，那只白猫慢吞吞走到床边，奄奄一息地发出了濒临死亡的呜咽声，向主人示告即将发生的事情，作以告别。

　　罗伊还没有睡，他的心中本就万千思绪缠绕着，听到猫叫声，猛地睁开眼，心中一块大石沉下，他听懂了这声告别，这是一记致命样的沉重打击，他知道这一天快来了，隐隐有预感是今天，所以多买了一斤鱼，但他还是无法接受就是今天。

　　罗伊连忙赤脚走到白猫的身边，抚摸着白猫的皮毛，流露出了哀伤的眼神，“阿尔斯，你要走了吗？”

　　白猫没有再应声，它呼吸渐渐绵长。

　　“一定有办法的，魔法一定可以救阿尔斯……”这一幕多么的似曾相识，他不知不觉间流下了眼泪，颤抖着手抱起白猫走到桌子边，点燃了煤油灯，翻着白天里从学校里偷偷带走的魔法书，一页一页寻找有用的法术，净化术、治愈术……

　　罗伊将逐渐冰凉的白猫放在地板上，开始认真的吟唱光明治愈术，一个接一个的法术用于白猫身上，然而寿命已至，死亡已经决意要带走它，任何治愈的法术都没有了效果，白猫身上的最后一丝生命特征也随着时间流逝去。

　　“不不不！”罗伊看着白猫闭上眼，又一次看到了母亲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下一秒手却永远的落下。“妈妈、阿尔斯，不要离开我！”

　　罗伊迅速拿笔画下已经不是他所能使用的高阶大六芒魔法阵，拿出魔杖，少年的脑海里已经忘却了一切，只想着夺回他失去的家人们，他此时嘴里吟唱的不知是哪一本魔法书上所教授的魔法，只隐约感受到这个法术可以召唤此刻濒死的指定生命体。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不再想沉浸于痛苦中。

　　少年虔诚的吟唱声中，出现了不属于课本上的魔法咒语，身上散发出白色的光，魔法阵中掀起了漩涡般的风浪，少年的黑发也被吹了起来，光正不断映照着黑暗的房间。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是，阿尔斯已经生命征兆全无。

　　而他面前的魔法阵中，正在隐隐出现出现一具扭曲的躯体，先是腿，再是四肢，头颅已经碎裂了一小部分，这具躯体的全身都像被粉碎过一遍，黑红色的鲜血满溢在身躯的残缺处，左胸处更是夸张，像被炸裂过一样形成了一个大洞，清晰可见其中的内脏，以及一颗只剩下一小半的心脏微弱跳动着。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血液的臭味。

　　这个生命体挣扎着，不愿死去，却即将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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