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兴蔚呆坐许久，这屋子里的摆设，便与从前一般模样，到处都是母亲的影子。
　　现如今虽说自己只认为是下落不明，但也明了，若是她还活着，必会回来寻找自己与弟弟的，一想到母亲在舒穆禄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竟连个祠堂都进不了，心中更是悲痛。
　　瓜尔佳那敏总说着，既是妾室，又为汉人，于情于理都是不可能进了舒穆禄家的祠堂的，嗑若是如此，母亲岂不是便要漂泊无依了么？
　　老妈子是兴蔚在四阿哥府用惯了的，就连她日常用惯了的物件，喝惯了的茶也带着了，这会子便是去烧了水，泡了茶端过来了。
　　熟悉的茶香令兴蔚从刚刚的情绪里脱了出来，她立时便想起了，她已经是四阿哥的嫡福晋了，就算不为着其他，自己的身份难道还不能为母亲争取个进祠堂的机会么？
　　尽管她也觉得，舒穆禄家给了母亲太多辛苦，可是既已嫁了进来，便也得有个名分。
　　那敏自是一万个不同意给这个名分，兴蔚也知晓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庞大，就连鄂代也不会轻易驳了她的脸面，思来想去，便只能先从鄂代这边下手。
　　兴蔚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也将悲愤的情绪一扫而空，她若是定了目标，必是要尽了心力去实现，原先要脱离舒穆禄家是如此，现如今为了母亲，更是要如此。
　　兴蔚端了茶杯轻啜了一口，热茶过了喉，也令她心定了不少，鄂代混迹官场多年，而他的正妻那敏也是不简单，自是有的是办法推诿，只能够今日里暂且不谈。
　　晚间又陆陆续续有了奴才送了茶点以及各种用度过来。
　　那敏显是不会愿意这么厚待妾室的女儿，尽管现如今是她名义上的女儿，也不过是碍着福晋的身份，鄂代不便来此，她便迫不得已过来关切几句。
　　“福晋屈尊来府上，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福晋明示。”那敏官家长大，尽管心里不屑，面上也不能太显。
　　更何况刚刚兴蔚还应了要调了兴泰去两广的事情，那敏自是称心，觉着自己赢了几分，也乐得给了这份礼数。
　　兴蔚见着这么些人捧着东西伺候着，自己也不拿架子，起了身迎了那敏。
　　“夫人作为当家主母，事无巨细皆尽心尽力，又怎会有不周的地方呢？”
　　兴蔚始终不愿意叫她母亲，现下自然更不会。
　　那敏也假意听不出来她言语里的讥讽，干脆不管她，反正平日里也见不着，权当没有这个人。
　　“福晋谬赞了，既无不妥，那便甚好，福晋早些歇息，妾身先行告退了。”
　　她是宁愿兴蔚没有要求的，她才不想伺候这个昔日情敌的女儿，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兴蔚这会儿也懒得计较这些，心中不免冷笑，心思倒也不必放在这些琐事上。
　　“来全，送夫人回去，这边路偏，仔细夫人不方便回去。”
　　那敏心中不快，偏又不好发作，只得应承着。
　　“福晋说笑了，自己的府上，怎会不识得路呢，倒是四阿哥府上的人在这里行走多有不便，就不劳烦了。”
　　说着便已经转了身准备出去，生怕再多言语几句，更是不爽快。
　　兴蔚也没那心情与她继续下去，也就作罢。
　　“那就请夫人慢走，我今个儿赶路累了，就不送了。”说着便由着老妈子搀了回了内室，徒留瓜尔佳那敏一人在当场尴尬着，也是气极。
　　她现下虽是不能将兴蔚怎么样，但却是能冲鄂代发火。
　　这小院子着实偏得很，她自入了府里以来，就还未来过几次，这会子又气着，走回去都觉得分外累。
　　鄂代在房里坐着，见了那敏满脸怒气冲了进来，少不得要上前安慰。
　　“这是怎么了？走累了？来，快先坐着歇歇。”边说着，还倒了茶水给递过去。
　　瓜尔佳氏那边没少在朝中帮着鄂代打点，他当日抛弃了冼钰桢而娶了那敏，便也有这层关系在，自是要好生照应着，怕惹恼了。
　　那敏一边扇着帕子，一边一口气把茶水饮尽了，重重顿在桌子上。
　　“都是你的好女儿，现在野鸡飞上枝头了，倒回来耀武扬威了起来，你说说，我这面子要往哪儿搁？”
　　“你且消消气，跟个杯子也没什么过不去的。”鄂代挪了凳子坐在了那敏的旁边好声好气哄着。
　　“怎么说现如今她也是你的女儿了，既已经是个福晋的身份了，多少也要顾及点面子，她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若是说了些什么，你权当没听见便是了。”
　　若论亲情，鄂代是兴蔚的父亲，自是可以教训她，可是这亲情本就淡薄的很，若要论了这身份，确实也没那本事去对个福晋怎么样，更何况要是传了出去，自家女儿做了福晋，父母亲却与之有了嫌隙，不知道会被谣言传成什么样。
　　那敏也知晓其中过往关节，只不过当下这口气却是真的咽不下去。
　　“没指着你的鼻子脸说，你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丫头现如今是越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你可别这么说，若是到时候告了你指责雍亲王府的嫡福晋，那该如何是好？”
　　鄂代性子软弱，要不然也不会为个前程就抛弃妻子。
　　“我怎的会嫁与你这般无用之人？”那敏更是气闷，本是想出口气，反而被告知只能憋着。
　　“夫人莫生气嘛，今日里刚说了要调了兴泰去两广了，你也就顺顺气，别想着这些没用的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鄂代这番话，算是说尽了那敏的心里，也令她稍稍舒坦了些，一想到能远离了那姐弟俩，那敏才宽心了些。
　　不管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又或是为了自己位置的稳固，她必是不能容忍冼钰桢的儿女一直在她眼前的。
　　软言好语又劝了会，那敏才消了气，这事儿才算是过去了。
　　兴蔚这次回来，一是因着胤禛提起了，二也是思念自己的母亲，因而第二日便也没有出了这院子，在里面将往日那些东西又细细看了一遍。
　　鄂代于心有愧，便也没有带着那敏，独自来了这里探望兴蔚，好似有那么点父女之情。
　　不想见了面，俩人却着实尴尬的很，这许多年也没怎么相处，也没什么话好说，便非常客套地寒暄了几句。
　　“父亲，我想问一下，何时能才能令母亲的排位入了舒穆禄家的祠堂？”
　　兴蔚十分不想承认母亲已经亡故，但既已失踪这般许久，她也学着劝了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亡者总该有个供奉的去处。
　　可鄂代昨个儿晚上才在那敏那吃了瘪，而那敏又总用着礼法不合的借口，不允许兴蔚的母亲进祠堂，鄂代便也从了，也不愿意去逆了那敏的心思。
　　而今兴蔚开了口，他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福晋有所不知，你母亲她毕竟还是个汉人的身份，也是妾室，若是直接进了祠堂，总要被旁人说的。”
　　“旁人？哪个旁人，舒穆禄家的祠堂，原是立给旁人看的么？”兴蔚也知晓个中缘由，但听得鄂代用这种说辞搪塞她，心中十分不悦。
　　这话令得鄂代无从反驳，只能张了张口又闭上，原是坐着吃茶的，借机喝了几口水，想要缓缓，不想杯中水喝完了，还未想出个说辞来。
　　“倒也不是给旁人看，只是，现下还不是令你母亲的牌位进了祠堂的好时机，还需得再等等。”
　　不得以也只能用了缓兵之计了。
　　兴蔚并无兴致与他说这些弯弯绕绕，见此番也定然是说不出什么结果来，便也不想再说。
　　“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多说了，只想等着看看，到底什么时候，才是那合适的时机。”
　　“这，这……”鄂代一时之间被震慑了，他还一直当她是那个跟随着冼钰桢生活的小女孩，不想现在却有了十足的福晋的气势。
　　“我此番回来，也为着悼念下母亲，这住也住了，也没什么要紧事了，明个儿一早，我便回去，不再叨扰父亲了。”
　　兴蔚心中此时记挂起那个对她呵护备至的胤禛来，自己又何苦来这个总官兵府上受这份气呢？
　　“啊？这便要走？”鄂代也有些意外。
　　“怎的，父亲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么？”
　　“不敢不敢，福晋既已打算好，奴才只管照办，明个儿便安排了人去。”鄂代也自知自己多说无益，便顺了兴蔚的话头。
　　“不必了，雍亲王府带过来的人，也能打点好一切。”兴蔚不忘用着现下的身份给鄂代施加一点压力。
　　鄂代也无从反驳，再说下去也是无趣，便又只能回去安排了宴席与些上好的东西，礼数上准备得倒是周全。
　　胤禛本是让兴蔚回娘家散个心，不成想倒是让她更是郁结，索性在小院子见着了那丛竹子，又令她想起竹安来，越想越觉得竹安定是与她有着不一般的缘分。
　　次日清晨，兴蔚便起了程回了雍亲王府，胤禛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不过还未等下人们卸了马车上的东西，他便得了门房的通报，来了前门来接兴蔚了。
　　兴蔚一肚子的委屈，一见着胤禛迎了出来，立时便消散了大半，偎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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