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还是白莲花？

　　“哥哥，我们就这样好不好？”
　　青年坐在对方怀中，把头依靠在他肩上，一头墨发随意散开，像是被母亲怀抱着的孩童，亲昵地轻蹭他颈上细腻的肌肤。
　　“好不好？”
　　得不到回应，他也不恼，执着地再三追问。
　　“呵。”被提问的男子发出一声讽刺的笑声，额前略长的发遮盖了所有神色：“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啦。”青年脸上绽放出动人的笑颜，若如一朵盛开在湖水中的白莲，不被世俗淤泥而拘限，却又怜悯于世人的贫苦，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你数数看，哥哥。”他双臂环抱着对方的脖子，右手握拳，一根根手指数了起来：“我灭了师门，却又击退魔族；虽囚禁了你但拯救了世人：还有......”
　　“哥哥你瞧，我做了这么多件好事。我还是一个乖孩子吧。”
　　“哥......”
　　“我可受不起你这一声哥。”他微微侧头，想要避开喷薄在颈上的热气，露出一张极其俊逸的脸。
　　若换修真界任何一个人来，都必然会认出眼前之人。
　　——白少华。
　　曾经的剑宗少主，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绝世天才，如今却囚于狭小的地下室中，双手反剪在背后，身躯四肢皆被铁链紧紧束缚，身上灵力全无，如同最为低贱无能的凡人一般，手无搏鸡之力。
　　锁龙链，只需尾指般粗细，缠绕在四肢上一圈便能完全隔断人体内的灵力流动。
　　“话说回来，今日怎么不见你那群小跟班。”挣不开在喉咙上的锁链，白少华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青年一愣，脸色骤然便冷了下来。
　　“我当初是真没想到，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孩的在我面前装这么久——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连一丁点儿破绽都没有。”白少华不在意他的低气压，低声笑道，笑自己识人不清：“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亲自教你认字，指导你的修炼，把你当亲弟弟一般对待，最后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他声音低哑，一字一顿，不复刚才的平静，恨不得把身上之人挫骨扬灰。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带回来的。你说是吗？”
　　“凌、子、言。”
　　白少华觉得他的人生就是一本精彩绝伦的话本。还是市集上最为常见的那种，拥有一个所有人都遥不可及的开首，展开了动人心魄的历程。最终却让他落得一个凄惨至极的结局，好满足他人阴暗腌脏的期待，换来一片嬉笑和掌声，让他们不由得拍案叫绝，甘心为这出出色的喜剧送上至高的赞美。
　　大概还是那种中间还得加插一连串狗血的剧情发展好吸引眼球的三流话本。
　　“所以你后悔了吗？”凌子言轻声问道，纤细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勒紧：“你后悔把我带回家了吗？”
　　“是。”白子言说：“我后悔了。”
　　他还记得自己和凌子言初遇的那天。
　　白雪纷飞，银装素裹。枯枝上是沉甸甸的积雪，小孩儿在树下把自己裹成一团，远看上去就像白纸上的一个小黑点，好不显眼。
　　待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冻得脸色发青，只剩下一口气的孩子。小孩衣衫褴褛，早已冻得神志不清。但在感受到热源的靠近时，仍伸出枯瘦的手臂，像溺水之人一般，一把抓住了对方银蓝的斗篷上的一角。
　　“求求你......救我......”
　　于是，这个偷跑出来的小少年就这么捡了个便宜弟弟回家。好吃好喝地养着，教他识字做人，把他放在了自己的心尖上。
　　“那就不要救我。”凌子言指尖滑过他的后颈，停留在他的后背上，语中带恨：“你当初就不该救我的。”
　　不应该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抹杀后再还给世界一个虚伪的救世主。
　　白少华不语。
　　然而在下一刻，鲜血飞溅！
　　白少华瞳孔蓦然缩小，心脏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锋利的剑刃贯穿，艳红顺着剑锋流下，在月白的长袍上洇开一片血色。
　　剑身轻颤，似若悲鸣，云纹隐约可见。
　　——这把流云剑，最终居然是以这种形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对不起......”
　　眼中之物很快便变得模糊不清，生命随着血液一同快速流逝。白少华尝试动了动手指，却听见耳边传来这一声细微含糊的气音。
　　“哥哥......”
　　凌子言双手紧环在他颈上，捆得白少华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像是和什么做着激烈的斗争。
　　最后，白少华轻叹一声，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开来。
　　算了，就这样吧。
　　他已经失去了家人，在世上早就没有容身之地。追着凌子言跑了这么多年，只是单纯想逃避真相。
　　——仿佛只要杀了他，就能回到无忧无虑的往昔。
　　在漫长的复仇之中，他抛弃了长辈的教导、遗忘了宗门的宗旨，成为曾经被自己轻蔑过的失败者。
　　复仇没有意义，仇恨也没有。
　　咔哒。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血泊中，轻轻巧巧，如同一个小巧的机关。上面似乎还残有原主人的余温，溅起一圈又一圈黑红混杂的涟漪。
　　大雪纷飞。
　　“......救我......”
　　白少华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枯树下卷缩一团的小孩，他手上还抓着自己斗篷的一角，眼神晦涩不明。
　　从对方脏兮兮的脸上隐约可见五官的轮廓，纵使大脑一片混沌，但白少华也只需一眼，便能准确地辨认出他的身份。
　　——年幼，弱小的凌子言。
　　他想就这么抬脚离去，假装从未见过这个孩子。或许凌子言会就这么冻死在寒天中，又或许他会被路过的人救起——一如白少华曾经做过的事。
　　就这样，白少华和凌子言穷极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杂。
　　“求求你......”
　　仿佛感受到白少华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幼小的凌子言心中一片荒凉，死亡是如此的贴近，甚至能感受到死亡腥臭的呼吸拍打在他脸上。
　　——果然，他是一个不被所有人喜爱的孩子，就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不愿意拯救他。
　　缓缓收回伸出的手臂，想要重新把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抵御外界的刺骨风雪和铺天盖地的厌恶。
　　为什么人类有那么多的爱可以划分出去，甚至连一只路边的流浪狗都能分一杯羹，却没有人愿意分他一份？
　　哪怕只有发丝般纤细的一点，他都可以......
　　白少华冷眼看着他的手臂从斗篷上滑落，在即将离开之际，终于弯下身来，把他轻柔地拥入怀中。
　　拍去对方身上粘上的雪，宽大的斗篷遮盖了小孩瘦削的身躯，同时带来了令人沉溺的温暖。
　　整件事事情兜兜转转，又再次回到了故事的正轨上。
　　盯着怀中孩童因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头发，白少华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步向回剑宗的路走去。
　　那种得到又被夺去，走投无路，只能孤注一掷的疯狂不应该在凌子言身上出现。
　　不管是现在这个，还是未来的那个，自遇见他起便活在重重保护之下的人不应该露出这种神情。
　　留在雪地上的鞋印，片刻后便被雪花覆盖，一地无痕。
　　在这一刻，没有谁应该为未知的未来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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