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之刃]雪海

　　夏日祭的那一晚，七月转身离去，下意识合上了门。二阶堂回头透过缓缓关上的门缝看着她垂下的眼眸和精致玲珑的鼻尖，他看到几丝乱发落下拂过她的眉她的眼，他看到门终于合上，看到她透过橙黄色灯光倒映在门上逐渐远去的身影。

　　他那一瞬莫名有些悲伤，仿佛这一别便是永诀。

　　不会的，他小声安慰自己，身体已经好了起来，未来还有很长。

　　下一秒二阶堂忽得眼前一黑，一口血沫涌上喉咙，鼻尖处滴滴答答落下血来，洇湿衣衫，在衣服上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绯樱花来。

　　药效过了。

　　童磨执着扇子冷冷看着，下意识反感他弄脏了地板。

　　算了，他站起身来，优雅抬手，腕骨如玉，锋利的金色竹骨扇拂过他脖颈，如同不过采下一朵开至荼靡的花。

　　少年顷刻头首分离，面上表情凝固在惆怅与惊讶中间。

　　门外水红色灯笼随风摇荡，屋内橙黄暖光一圈圈一层层筛在他身上，零碎的尸块在光影里宛若河上漾起涟漪的荷叶，浓厚鲜血慢慢淌开，仿佛荡漾于荒野的歌声，飘散着荒芜的甘美。

　　童磨皱了皱眉，他还是喜欢女孩子。但二阶堂是七月的好朋友，为了不让七月担心，就勉为其难吃了他好了。

　　一念及此，他便委委屈屈地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工作，这才开始吃了起来。

　　但是七月的反应和他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眸光震荡，宛若红玉。

　　她冲了出去，童磨以为她又要逃跑，可是她没有，她只是不停的呕吐，不停的哭。

　　童磨很困惑，难道是吃掉二阶堂的时候表情不够快乐吗，难道七月是担心他吃的不够开心吗，七月可真是个好孩子呢，一如既往的喜欢他担心他。

　　等七月醒来之后告诉他她身体不舒服，童磨这才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是怪他吃人，只是生病了而已。

　　真好，他看着狼吞虎咽吃着东西的七月。自己变成鬼后就已经很久没能体会到饥饿的感受了，但是看她吃的这么香，一定是因为心情好转了吧。

　　看着她这样开心，自己也想起了一些尚且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开始极力回想饥饿、痛苦是什么样的感受。

　　是什么样的感受呢，他记不清了。本来就稀薄的情绪，经过了几十年几百年，更加难以捕捉。

　　他看着七月毛茸茸的发顶，暮色笼罩她的鼻翼，耳垂透着微红。童磨感觉在看一只小猫，或者小狗。

　　这样下去，也许会慢慢感受一些情绪也说不定。

　　他看向窗外，已是逢魔之时，暮色四合，天际蓝紫橘红炽热纠缠，地边一线金色逐渐淡去，木窗大敞，缀满花朵的枝条摇摆不停，清凉夕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袍，黑色衣带垂在身旁小女孩锁骨处。

　　童磨白橡色发丝在风里摇动，在看到逐渐明朗起的一汪水白色月亮时，他想，我们未来还有很长的时光。

　　七月抬起头看他，眼眸沉沉，黑曜石一般，却深深藏匿着近乎银灰色的灰白雾气，是他看不清的情绪。

　　大概是名为“爱”的情绪吧，毕竟，他是神的孩子，所有人都喜欢他啊。

　　他抱着七月给她唱歌，哼着以前听过的零零碎碎的童谣，但他很少有机会听这些，只好哼出支离破碎的片段。七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声给他唱起了完整的歌谣，声音渡了月色，轻轻柔柔，温凉清越。

　　好的，他说，很好听，我喜欢这个，七月要一直唱给我听。

　　怀中的姑娘面容平静，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径直坚定地将他望着，蓬松的额发微微散发着凄迷的香气，良久道：“好，我以后一直唱给教主听，因为我是如此的爱你。”

　　爱，他喜欢这个字，虽然他听了无数次，从父母那里，从信徒那里，从七月那里，虽然他并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也无法去弄清，无法感受，但那一定是很美好的东西吧，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追求爱呢。

　　但他还是要走的，嗯，一时半会儿，参加完上弦集会就可以回来了。上弦集会不能带着七月，好在不是很常开，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听七月唱歌，看她吃饭，看她长大，看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一面走一面想，他真的很喜欢七月笑起来的样子，女孩子一笑便灵动的不得了，眼睛弯成两个小小的月亮，眸子却闪动细细碎碎星子的光，睫毛卷起垂下，像是轻轻颤动的蝶翼一般，皓齿莹润光洁，唇角两个浅浅梨涡，宛如沉醉在酒香里面的白梨花。

　　他希望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那样的笑容，只是回来的光景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本应扑到他怀里的小姑娘安静地在地上躺着，身下的鲜血开出一朵花来，身体冰凉，眼睛了无生气的闭着，眉眼平静，像是睡着了。

　　童磨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大概是在做梦对吧。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去认清成为鬼之后很少睡觉也很少做梦这个事实，又出了门重新进了一遍，但事情并没有变得不同，小姑娘还是腹部中刀，没有呼吸。

　　他做鬼做的久了，习惯了毁灭，竟不知道原来保护一样东西活下去是这么困难的事。撕碎人们的躯体很容易，而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却无能为力。

　　他想起父母死的那一天，他觉得地板打扫起来会很麻烦。

　　他这一次也没有感觉，挺好的，没有感觉就很好，就不会难过。只是有点痛，喉咙有些痛，眼睛也有些痛，痛的不太想走路。

　　可能是累了？一定是从无惨大人那里回来太累了，修养一会儿就好了，反正天要亮了，他也出不去。

　　童磨抱着七月的尸体，想到，小姑娘为什么要叫七月呢。

　　名叫七月，却活不过这个夏天，人类是多么可悲又弱小的生物啊，太可怜，又太脆弱了。

　　啊，变成鬼不就好了，瞧他这脑子，才想起来。

　　他划开手掌，血珠子红珊瑚似的噼噼啪啪顺着指尖掉落，他忽得想起七月说的一句话，“我想在融融日光下午睡。”

　　算了。

　　他扬起的手又落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微微的烫。

　　他想起七月阖了眼，在他手心烙下虔诚的吻，也是这样的烫。像是飘忽的风雪中央，深深镶嵌了一颗宝石，于一刹那间闪耀着辉煌的情念。

　　童磨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唇角依旧是温柔的笑意，抱着七月的尸体，轻声细语的同她聊天。

　　他说，七月是不是还在怨我，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和我开玩笑。

　　他说，七月明明说了回来的时候给我唱另一首歌的呀，怎么说话这么轻易的不算数。

　　他说，七月身上好冷，七月是不是不舒服呀。

　　他后知后觉般的脱下自己衣袍裹在她身上，笑盈盈道：“七月如果还是冷的话就告诉我。”

　　他想起七月有次难得撒娇似的央着他买爱吃的糕点，待他允诺后小姑娘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出门，走到一半复又折返，扒着门框探出个头看他，有些稚气，唇一张一合，笑吟吟地和他讲，教主，我好爱你哦。

　　爱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爱父母，不爱教众，不爱大地众生，不爱他自己。他一直听着这样的字眼，也一直都不断向他人诉说，可他生平第一次这般真切的体会他离这种感情竟如此遥远。

　　他同七月的尸体讲了一天，讲到月亮再度挂在天上。

　　童磨起身，出门，走到山下茶子家里，敲开门，拧断了她的脖子，转身回去。

　　他的小姑娘应在糖霜里被珍藏，不应在暴风雪里受伤。

　　他回到极乐教，开门时他看到七月在灯光下的侧影，好比碎水晶美丽的断面在日光下变换角度，散射着绚丽的光彩，童磨在烛火里生出幻觉来，一瞬间看到她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立在春阳阴翳的光影中，一幅飘渺的嫣然微笑的神态。

　　下一秒画面消散，他看着躺在层层朵朵冰莲花中以防尸身腐烂的她，无言地在她身侧坐了许久，注视着她的眉眼。

　　随即将她一点一点吃了下去，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

　　现在就好了，他想，已经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了，和他的肉他的血融在了一起，变成他身上的一部分，再也不会感到难过，再也不会分开，也再也不会被人伤害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永远的陪伴呢。

　　这样就好了，没有什么别的，反正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受不是吗。

　　远方传来梆子交替的清脆声响，仿佛穿过空气，卷起的碎花漫天飞舞。

　　童磨面上一片湿润，他诧异地摸了摸脸，一手冰冷的泪水。

　　真奇怪。

　　『红玉·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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