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木深

作者:苏二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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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猫陈盛


      述律穆说陈盛像只猫。
      有人问:“王爷是什么意思?”
      述律穆反问他:“你养过猫吗?”
      猫在笼子里时藏起獠牙,缩起利爪,翻身朝来人露出软绵绵的肚皮,偶尔也垂下脑袋肯舔一舔你的手,十足的纯良无害。一旦你心生怜悯,放它出牢笼,那么就别再想一时一刻能束缚它。它会爬高走低,四下祸害,在你伸手要抓时咬在你手腕,挠花你的脸。
      你才惊觉,原来上了当。
      陈盛就像这样的猫。
      述律穆是在人肉市场第一次见到陈盛的。市场里卖活人,也卖人肉。活人按品相卖,人肉按品质卖。南朝的金山关一破,南人便沦为两脚羊,任劳任吃,并且还十分便宜。
      陈盛那时候和几十个南人一起,被关在血迹斑斑的巨大铁笼里,他们这笼人品相不好,按新鲜生肉卖,每斤六文钱。笼里的南人见惯了刀起刀落和肉块,神情麻木的确像待宰的羊羔。
      述律穆去市场替大军订肉,十足十的大生意,到处都是好言笑语巴结他的屠夫头子。他意兴阑珊打一个个笼间穿过,最后铁扇子一磕,选中了关陈盛的那一笼。
      笼里南人忽然回魂,成片跪倒在地哀嚎乞怜,像绵羊最后的咩哭。管笼子的屠夫头子满面笑意,磨刀霍霍:“军爷是想切块?还是想切条?家里婆子会熏肉,也可以帮军爷熏两天再送营里去。”
      述律穆没回答,身后的副将和那屠夫头子商量去了。
      六岁的陈盛忽然从跪倒的南人中被挤出来,干瘦干瘦的一个孩子,熏了肉怕只能剩下骨头架子。带肉的骨头架膝行靠过来,骨瘦如柴的手顺着铁笼栏杆游移向上,怯生生握住了述律穆的掌背。
      一条鞭子蛇一样地抽过来,打在那只小手上,登时皮开肉绽。陈盛含着满眼的泪,疼得不得了,万念俱灰地又收回了手。
      述律穆居高临下望着他,还是没说话。
      副将回来,拿干净帕子替他一点儿一点儿擦去陈盛沾来的尘,屠夫头子的几个儿子便冲进笼里开始抓人。南人饿得奄奄一息,最多剩点推搡的力气,也被年轻力壮的小伙几巴掌扇昏在地,头下脚上地拖出笼子。
      铡刀起落之间,血肉横飞,只有头是不吃的,被当作下水扔在一旁,生蛆飞蝇,恶臭冲天。
      陈盛是最后一个被拖出笼的,眼泪早流干了,喉咙里吓出了嗬嗬的破音,拖坐在地,屠夫扯起他一只手胡乱塞进铡刀下,笑说:“你拿这只手唐突了大老爷,这只手只好铡得碎一点儿啦!”
      铡刀险险要落下,述律穆忽然说:“算了,这个我买活的。算钱吧。”
      魏人好男风,不足为奇,述律穆也是出了名的。他身边从不缺男人,只是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屠夫头子打量了一眼陈盛,自以为明了,挂着笑:“送给爷都算不得礼物,您太客气了。”
      买陈盛的时候小孩儿灰头土脸,看不清容貌,买回去后下仆将他搓洗一番后趁夜送去了述律穆帐中暖床。北魏吞了南朝十之七,势如破竹,更趁胜追击,述律穆手底要过的事像流水一样,忙完回帐就已经是子夜。
      他掀起被子一角,垂头瞧了眼,就让人把陈盛带去别处睡,依然喊了惯宠来陪床。
      底下人笑破大牙,这孩子得长得多不上眼才能从述律穆手下完璧归赵。之后六年,一直到北魏南朝隔天堑相持不下,打着吞并和复国的各自盘算时,述律穆也没再召过陈盛陪床。
      六年,足够一个不受宠的南人娈童死得悄无声息。但述律穆时而不时会问一两句陈盛的事,于是陈盛有惊无险地活下来,从骨瘦如柴的人肉,长成了顽劣的、猫一样的少年。
      述律穆第一次见识到陈盛出笼后的顽劣,是府邸里客人的孩子走失。下仆四下找寻,最后在池边找到将将把幼童溺在水里的陈盛。挣扎中水花四溅,陈盛笑容灿烂。
      当着客人,述律穆一扇子将陈盛狠狠掴进池里,客人笼住怀里不容易才保住一命的孩子,咬牙切齿:“王爷一定要将这歹人大卸八块!”
      述律穆没说话。
      他如今位高权重,除了其他几个皇子,谁敢冲他说重话。他铁了心要包庇的人,谁又能去拼个理?客人讪讪,只好忍气吃这个亏。
      人走后,述律穆吩咐人:“打。狠狠打。打得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手底下人全是军营出身,分寸很够,一顿棍子下来,正好让陈盛躺了三个月。述律穆的惯宠嫉妒他挺久了,特地过来一趟取笑他:“我只听说过王爷床笫间能让人三天下不来床,让棍子打得三个月起不来的,你可是第一个。你是跟其他爷卖让人发现了吗?”
      陈盛笑嘻嘻:“还可以跟其他爷卖呀?怎么卖?你跟我说说呗?”
      惯宠不知跟陈盛说了什么,后来他就三天两头溜出府。又不知使了什么小手段,搭上了京里的权贵,成日和述律穆的子侄们混在一起。
      北朝早已不将红河对岸的南人放在眼里,小辈权贵缺了戎马厮杀,浸在温柔乡里染了一身酒色。陈盛跟他们喝酒划拳,他还会唱小调,仗着年纪轻轻,实在挺受宠的。
      但有一回他失算,松垮着前襟被述律穆的人从楼里拎出来。这一回述律穆脸都没露,一顿棍子就赏了下来。陈盛又躺了三个月后,直接被关回了笼子。
      他十二岁的年纪,已经第二次进笼了。
      述律穆忙着跟京里几个貌合神离的兄长周旋,没空理他。有天夜里,下仆慌慌张张来报,哆嗦了半天,一个字没吐出来。他的宿醉醒了一大半,猜到了大概:“人出事了?”
      下仆跪倒在地:“他疯了!”
      陈盛疯了小三天,下仆一直当他是装疯卖傻,觉得情状太不对了,才赶来回禀。
      陈盛疯癫的症状有三:一是流着眼泪哼小曲,二是对着水坑照镜子,三是义愤填膺,见到来人就咬。疯猫一只。
      但下仆也没有猜错,陈盛的确是装疯卖傻。
      述律穆站在廊下望了一眼,只觉得他疯得太过精神,太过有条理了。
      笼子摆在中庭的老梅树下,秋天夜里冷,这是述律穆的吩咐,要他吃吃苦头。下仆为他披上大氅,述律穆走到笼子前,问正笑脸盈盈对水照镜的陈盛:“看什么这么开心?”
      陈盛笑嘻嘻:“我看呀,我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述律穆微有笑意:“谁跟你说的?”
      “我母亲。”
      忽然,陈盛又满脸怒容,从笼里猛地站起,沉着声说:“我迟早要把你们这些魏人赶出去!”他就一根竹子似的,风多吹两分就能摆起来,头顶老梅树哗啦啦掉叶子,落得凄惨无比。
      良久,述律穆问:“谁跟你说的?”
      陈盛安静了下来:“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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