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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就这样又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
临别的前一晚盛致远把顾逢时喊到了自己的房内。
彼时四下安静无人,屋中青花灯盏烛火摇曳。
暖黄的光亮衬得盛致远的面色稍有缓和。
他招呼顾逢时坐到塌边,慈爱地握住他的手。盛致远看着顾逢时出类拔萃的模样,忍不住宽慰地笑了:“你、淮儿和婉儿,都是我培养长大的。三人当中,当属你最有能力,也最为隐忍。”
“□□儿……”他顿了顿,“有时候心思太重,真的不是件好事。”
顾逢时垂眸,他在盛致远面前乖巧得像个孩子。俄而轻笑道:“叔父,我个性本如此。一切因果,皆由我自己承担。”
有寒风自窗隙钻进,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盛致远眼里有愧,“上一代的恩怨,缘何竟把你牵扯进来!你的父亲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可叹奸佞当道。荣儿本是人中龙凤,奈何屈就此官位。”
顾逢时的眸子被灯光印得闪烁。他说:“他人欠我的,我总有办法让他们还来。”
盛致远默然。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放这孩子走。他的本意,从不想这个孩子被仇恨蒙蔽双眼。
顾逢时覆睫淡问:“叔父,可是觉得我做错了?”他缓了缓,“还是,不相信我?”
“非也。”盛致远肯定道:“你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叔父相信你。”
他轻轻拍了拍顾逢时的手背,嘱咐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同淮儿站在了对立面上,就坚持自己的原则吧。叔父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去与他为敌。”
因为你怕婉儿伤心。这句话盛致远憋在心里没有说,但他清楚知道,荣儿同样明白。
顾逢时不语。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条件相信他,倒叫他不知道怎么去承应这份情。
烛火燃得差不多了,仿佛也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盛致远有些苍浊的声音渐趋渐低:“倘若将来太子失势了,荣儿,你便带着婉儿远走高飞吧,什么都别管。淮儿自有他的命数,盛府与顾府也有自己的命数。倘若将近,无需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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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时候盛致远没出来送盛婉,盛婉也怕见了父亲就舍不得离开了,故而含着泪水什么都没说,兀自上了马车。
顾逢时和她乘坐同一辆,盛婉的贴身丫鬟云菱作陪二人。与其同行的,还有陈云深。因为也要去京都,所以提前就候在这盛府外头了。
陆执和陆请在马车队伍最后头护着。
这天说来叫人气。
偏生这会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凉彻心扉。
盛婉在马车哭,云菱就在一旁着急劝。顾逢时倒不作声,有一下没一下拍着盛婉的后背安抚。
足有大半柱香的时间,盛婉方才呜呜咽咽地勉强止住哭啼,偶尔哽咽两声。
她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但由于本身生的圆,这会看起来有点像只软绵绵的小兔子。
顾逢时侧首看着她,低笑:“不哭了?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
盛婉还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氛围里,懒得理他的打趣。
云菱反而振振有词地解释道:“表少爷,我家小姐没离开老爷出过远门,伤心肯定难免。”
“那这会算是出过了。”顾逢时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以后啊,就莫要哭了。”
行为动作太过亲昵,盛婉一吓,反射性缩了缩脖子。
这才彻彻底底止了哭。
云菱心里暗自佩服,还是表少爷有办法。
哭的太凶,面颊留了泪痕。盛婉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娟帕边擦边问:“苏觅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顾逢时泛泛回道:“三皇子飞鸽传书来催,我昨日派人先行送她去京都了。”
难不成皇室中人这般贪恋美色吗?不过早些年倒是听坊间百姓低声议论过,说这三皇子就是娘家那头靠山强,本人实则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
盛婉心里淡淡想,面上点了点头。
路上颠簸,她又没休息好,哭的眼睛也干涩了。昏昏沉沉中,竟睡着了。
云菱见自家小姐枕着表少爷的肩膀,心觉不妥,作势要把她扶过来靠着自己。
却被顾逢时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小心抽出胳膊,轻轻揽住盛婉的肩,怕她身子因为熟睡倾出去。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一直维持到了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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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雨势不减,反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盛婉被唤醒时睡眼惺忪,尚有些茫然。呆坐了少顷,方翁着声问:“怎么了?”
顾逢时应道:“天色已晚,雨势磅礴。现下不宜赶路,陈云深陈大人寻了间客栈,我们今晚便在这用餐小歇。”
盛婉乖乖点头:“好。”
泱泱一众人前脚踏进客栈,后脚掌柜就满脸笑意相迎。
陈云深今日表现略怪,先积极与掌柜笑着交谈:“你是这儿主事的?”
掌柜连忙哈腰点头道:“正是在下,爷。有何吩咐?”
陈云深吩咐道:“把你们这儿好吃好喝的都招待上,待会再安排几间上房。”
他说完,暗中对掌柜使了个眼色。
掌柜立即领意:“好勒,爷。”
在外没那般讲究礼数,故而陆执等人同顾逢时他们同坐一桌。
客栈虽冷清,做出来的饭菜倒卖相甚好。小二在旁边谄媚笑道:“几位爷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陈云深不耐烦着脸色做了个屏退的手势。
小二默默退下。
陈云深客套着招呼众人:“各位请吧。”
顾逢时夹了一筷子菜,方递至嘴边,顿了下。
旁边陈云深的心简直要吊到嗓子眼。
然后就看到他淡着神色吃了下去。
不由松了口气。
陆执与陆请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眼。
面色如常地照食。
云菱估摸是饿了,吃饭完全没有姑娘家的扭捏劲儿,大快朵颐的模样叫人看了也有食欲。
陆请在心里暗自骂了声猪。
陆执瞧她吃得急,夹了筷子鸡蛋放到她碗里,笑意融融道:“慢点吃,莫呛了。”
云菱有点不好意思地憨笑着点点头,刻意放缓了吃饭的动作。
在陆大哥面前,还是仪态端庄些比较好,也好表现表现。
盛婉首次出远门加上舟车劳顿,故而食欲不佳,吃得极少。
顾逢时用眼角余光睨了眼陈云深,意味深长地勾着唇笑:“陈大人这么紧张作甚?是怕这菜不合大家胃口吗?”
陈云深讪讪回应:“哎呦,顾大人哪里的话?我这不是在为上次冒犯您表妹的事情深感懊悔吗,我原先不知道您表妹竟是盛家小姐。”
且不说她表哥是眼前这位东厂督主兼锦衣卫指挥使,她父亲当年也曾是敢当面直指圣上错误的太子少傅,目前她的长兄更是位及兵部尚书。
这其中厉害,可见一斑。
这回顾逢时带盛婉进京,听风声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盛婉对这位陈大人没什么好印象,只应付似的低眉颔首道:“无碍,事情已过去多日,大人不必放介怀。”
“既是如此,还多谢盛小姐的体谅了。”陈云深回道。
顾逢时接道:“喝酒误事,祸从口出,陈大人日后可需谨记。”
陈云深对他的教训心中狠狠啐了一口,面上却笑着应下:“这是自然。”
一顿饭众人各怀心思。
吃得差不多了,门口突传来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骂咧抱怨道:“真是他娘的破天气!活见鬼了!马儿都没力气跑。”
众人定睛看去。
该男子约莫四十多岁,面色黢黑,眼大如铜铃,鼻孔有些略微外翻,嘴唇厚薄适中。一身褐色长袍,上头不带任何纹饰。
此人正是右副都御使,范刚。说来也奇,他本是武状元出身,却因为嫉恶如仇的刚直性格被圣上破格提拔成文职大臣。在身怀武艺,又不喜被伺候的情况下,外出办事常独来独往。
掌柜见到他可没方才那股热情劲儿,他靠着柜台,眼皮子掀了掀,没好气问道:“想吃点什么?”
范刚直接掏出锭白花花的银子往台上一抛,吩咐说:“随便搞三个荤菜和一个素菜,再配碗汤。还有,把我的马儿牵到你们的马厩里喂饱草料。我今天要在你们这儿住一晚。”
白银在柜台上砸出“咕咚”一声脆响,掌柜登时眼放精光,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忙应承下来:“爷您尽管坐着,保管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
范刚特意挑了远隔顾逢时的一桌。
心中大骂晦气。
天气不好他认了,怎么还能在这儿碰到这腌臜的阉人和只会拍马屁的走狗?
顾逢时等人自然也看到了范刚,陈云深当下有些气郁。
一个正三品的官员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早前在朝堂范刚就曾与他因修河堤的事发生过争执,没想到今日依旧还是这幅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实乃糙汉!莽夫!混账东西!
他清了清嗓子,有意扩声道:“范大人这是何意啊?是不是这雨太大,把视线也遮模糊了?我与顾大人就坐在这里,你不打个招呼,还特意挑那桌去坐?”
范刚听出陈云深话里的刁难,“呵”了声:“那还真是下官眼拙了!实不相瞒陈大人,我这人吧,有一毛病,但凡是那些不入流的人物,向来是自动忽略。”
陈云深喝道:“你胆敢说我与顾大人不入流?好个指桑骂槐,这暗讽的本事,范大人倒当属一流啊!”
范刚回道:“陈大人您急什么?下官方才开头不是说了眼拙吗?您瞧瞧,这话还是得听仔细了,否则啊,容易出误会。”
陈云深语顿,他知晓再同范刚争辩下去,不但无果,还会自损面子。便另道:“范大人,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现如今我与顾大人就坐这儿,还不过来作揖行个礼先?”
范刚看不惯他这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禁冷笑:“自是应当。”
他起身,走路时腰板挺得极直,如同松柏。
来至顾逢时那桌桌前站定后,范刚抱拳作揖道:“陈巡抚。”
他念巡抚二字时刻意加重语调,心道真是狗屁巡抚,花钱拍马屁买来的官罢了。
然后调了个方向,继续作揖道:“顾公公。”
他说话时声音不大,也喊得属实。但话一出,整个客栈都安静了。
你不是故意找茬,损人颜面吗?
即使他顾逢时现在不算个真正的男人,可你这样冠冕堂皇的讲出来实在字字诛心。
陈云深等着看好戏。
陆执与陆请隐约起了杀意。
顾逢时抚着杯沿,面上没有情绪,出乎意料的镇定从容。
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盛婉倒轻轻笑了。
她长了一张温婉可人的脸,口吻却在此时极为冷冽,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她说:“这位大人好失礼,婉原先竟不知道一个正三品的官员可以对一个正二品的官员极为不敬。大人下次在说话行事前,是否该斟酌一二呢?”
一番指责惹得范刚对这位女子注目。
生得如梨花似的姑娘。
水弯眉,杏眼,像极了他所熟识的一位已逝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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