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师何处来

　　那女子同男子正在祭祀，祭盆里是幽幽的泛着黄色的火光，焚烧过的纸钱化成黑黑的灰烬堆在盆中，女子手边还放着一摞纸钞，他们没说什么完整的话，只是痛哭。

　　元阵雨看了一阵，心中难过。转身要离开，因其四品上的修为，听得到远处又有人上山来，也是一男一女，听声音，岁数与眼前这两个人相差不大。

　　那男子对女子道：“何必去讨这个晦气，小年不还好好活着吗？主家要祭祀，就让他们祭好了。深更半夜的，非要上这大山里来，周围又这么黑漆漆的。”

　　女子似乎脾气很暴躁，在家里也像是管事的，斥责道：“快把你狗嘴闭上，一天到晚就知道灌猫尿，家里家里不管，外面外面打点不起来。叫你来劝劝人都干不了，要你这种废物有什么用。”

　　男子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道：“你是行啊，家里和小年都靠你打点了。我岁数大了，唉，身体不行，腿脚也不行，深更半夜的，走多了路膝盖疼得厉害，天儿也这么冷，这山白日里就不好爬，主家也是，去哪儿祭祀不好，非要来这里祭祀，唉。要不，你上去吧，我先回家里等着行不行？”

　　这人话里话外全是自怨自艾，并且往往不说两句话就要叹一口气，听着叫人不舒服极了。

　　元阵雨听到一声脆响，那女子甩了男子一大耳刮子，直接将男子打的摔到地上，暴躁道：“废物！废物！这辈子嫁你真是瞎了眼，你今天敢往回走一步，老娘在这儿就把你给埋了！”

　　元阵雨不欲多听，继续下山去惜停城。

　　那女子又道：“魏家的儿子死了，他家就这么一个，死了没人给他俩养老送终，可是咱家的还好好活着在凤翔府。这时候你不忝着脸使出劲儿来舔着巴着人家，叫魏家舍点本钱把后半辈子指望在你儿子身上。关键时候你闭着你那狗眼，净天儿灌猫尿。”

　　元阵雨心心念念都是魏微眠，一个魏字便能吸引他全部注意。更何况这女子还说了“小年”、“凤翔府”、“死”，之前未注意，此刻联想起来，难道正在上山的这两人，是常经年的父母？那正在祭祀的两人，是魏微眠的父母了！

　　元阵雨不知心中是喜是悲，夜风很凉，吹在他身上却无知无觉，他静静地抹了把脸上的泪。不再下山，安静地站在幢幢黑影里等待着。

　　常父嘿嘿的笑，怨毒道：“是，你总是有道理。不过你也别说得你多为小年打算似的。咱俩这么多年夫妻，谁也别指望骗得了谁。你不就是看主家三天两头烧纸，怕他俩太难过想不开，他俩要是死了，也没个人承继，他家那点家财都得归宗祠，到时候你一文钱也捞不着。不如趁现在卖个好，还能多弄点钱出来。”

　　常母竟似默认，二话不说，又给了常父一耳刮子，打的常父在地上哀哀叫唤，口中呼痛，常母低喝道：“快别装了，赶紧爬起来给我接着上山。最好在魏家还烧着纸时候劝他回来，过了这时点显不出好来。赶紧！”

　　元阵雨转过身去，看向一身白缟守在祭盆前的魏微眠父母，魏微眠母亲已经不哭了，呆呆的看着还未燃尽的火光，元阵雨走了几步，到了魏微眠父母正前方的树木丛里。

　　他先是看见了魏微眠的母亲。魏微眠的长相与他母亲像极了，即便魏微眠母亲一脸愁苦，也不掩盖其美貌，只不过魏微眠多了男子的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看向别处的时候，恍惚间又记起了魏微眠模样。元阵雨心中酸楚，抹了把脸上的泪。

　　魏微眠父亲一手搭在妻子背上，也是十分悲恸。乍看之下，魏微眠与他父亲长相并不十分相像，可是元阵雨呆呆注目良久，发现魏微眠也可以说与他父亲像极了。他们是神态上的像，魏微眠往日里的一举一动，仿佛是父亲举动的投影。

　　看着魏微眠的父亲，元阵雨思念魏微眠，更加难受。也为魏微眠的父母难过，他们尽管经过波折，可是如此的恩爱，又生下了一个又聪明又俊美的男孩子，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守护这个心爱的孩子长成了，送他去凤翔府学习丹术，这个孩子也展示出了他的炼丹天赋，尽管是西岩山人，也扬名大陆，他的父母该有多么欣慰，多么的开心。

　　可是魏微眠死了，还被世人污蔑为欺世盗名之徒，所有的才华都不是他的，而是他盗来的，他身为丹师最看重的名誉全都被毁了。他的父母该承担着怎样的痛苦，此刻应当与元阵雨一样，觉得余生灰暗，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了。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就好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看着魏微眠的父母，强烈的渴望又涌上元阵雨心头，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如果能再见到魏微眠，他一定好好守护，护住魏微眠一世周全！
　　梦中不知岁月，醒来犹自悲恸。

　　魏微眠听到一阵一阵很低微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支起身来看，看见元阵雨闭着眼睛不断地流泪，白白的脸上全是水痕，仿佛被困在噩梦里，无论怎样也醒转不来。

　　魏微眠给他擦去眼泪，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不烫。随后轻轻挠他下巴，道：“小家伙，醒醒啊。”

　　叫了许久，元阵雨终于睁开眼，看见魏微眠鲜活的俊美容貌，看见魏微眠温柔的极像母亲的双眼，看见月光下魏微眠披散的长发，他不安到了极点，不仅又悲从中来，将魏微眠扑倒按在身下，抱着他嚎啕大哭。

　　许久后元阵雨终于收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其间魏微眠一直轻轻抚摸他年少而青涩的肩背，见他抽噎着，道：“怎么了？”

　　元阵雨抽抽道：“做了个噩梦。”

　　魏微眠点头，示意他接着说，道：“嗯。”

　　元阵雨一边抽抽，一边坦诚道：“可是梦到了什么不想跟你说。”

　　魏微眠无奈的笑，道：“好罢，夜还长着呢，想我抱着你接着睡吗？”

　　元阵雨道：“不要。”

　　魏微眠道：“那么起来坐着聊聊天？”

　　元阵雨一骨碌爬起来，倚着墙壁坐，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魏微眠坐过来。

　　魏微眠笑，坐在他身旁，想了想，道：“怎么总是有这么多秘密，什么也不告诉我。”

　　元阵雨争辩道：“哪儿有，并没有。”

　　魏微眠道：“就是有啊。你的家人呢，你住在哪里？总是去见的那位朋友叫什么？你把我打听的一清二楚。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元阵雨讷讷。

　　魏微眠看向他，月光照在床榻上，两人并排而坐，影子也亲密的依偎在一起，魏微眠依旧穿着那件露出大片胸口的里衣，此刻却无关诱人与情色，只是十分的温柔关切。

　　元阵雨道：“其实他们有时候叫我元相思，你认为元相思是个大名，元阵雨是他们经常叫着玩儿的小名。”

　　魏微眠看他，元阵雨不敢跟他对视，低着头将枕头扯到怀里抱着。

　　魏微眠笑道：“哦，原来喜欢了这么久，连心上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继续，他们是谁？”

　　元阵雨争辩道：“没有不知道！说了那是不常用的。”

　　魏微眠笑道：“嗯。他们是谁？”

　　元阵雨道：“他们，就是他们呗。”

　　魏微眠不说话，元阵雨深觉危险，躺倒道：“突然就困了，困得好突然。”

　　魏微眠有力的拽住他，将他用力拉起来，道：“是不是我不问，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什么都想知道。”

　　元阵雨诚实道：“但是你问了我也不一定告诉你啊。”

　　魏微眠抿唇，有点生气了。

　　元阵雨见他生气，又有点怂，抱着枕头乖乖道：“那好吧。其实我家里还有三个哥哥，小名儿都有点奇怪跟天象有关，叫阵风、溪云、日沉。三个哥哥里我跟大哥关系最好，不过我觉得我大哥脾气最暴躁，总是动不动要打我，但是他对我也最好，很心疼我。我爹娘对我都很好，娘特别宠我，但是他俩经常一跑不见踪影，好长时间不回家。我有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叫林意合，经常一起干坏事。”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小孩，谁都爱他。

　　魏微眠道：“所以那两次去见的是林意合？”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情，真是刨根问底坚持不懈死缠烂打，元阵雨抽抽鼻子，说：“是我大哥。”

　　魏微眠道：“嗯。”

　　他倚着墙，右手支在立起的右膝上，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十分的满意。

　　元阵雨道：“睡了？”

　　魏微眠说：“没有，怎么？”

　　元阵雨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丹方里有一味叫葡萄汁一点也不酷，一点也不霸道，不像是一个让曙光大陆拜服的广灵丹该有的名字。”

　　魏微眠道：“那应如何？”

　　元阵雨灵机一动，道：“叫黑珠宝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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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猪汁听着也并没有怎么酷和霸道。

　　魏微眠道：“睡吧。”

　　元阵雨道：“你还没说我这名儿起的如何呢？是不是像龙涎香一样的好？”

　　魏微眠道：“不怎么样，不会用的。”

　　元阵雨道：“切。你是不是来凤翔府以后就没回过家了？”

　　魏微眠看了看他，左手按住他不断挠枕头的右手，抓到自己腿上握着，道：“是。”

　　元阵雨道：“不想回家吗？”

　　魏微眠道：“暂时没有打算，事情很多的。”

　　元阵雨想同他一道回去，看看他的父母，看看常经年的父母，因为在昨夜梦境之前，他从未见过魏微眠和常经年的父母，梦是否有预兆，是否是要他回惜停城探访，不得而知，但为慎重起见，元阵雨想回去。

　　元阵雨嘟嘟囔囔道：“人家都说衣锦还乡，你这都一战成名了，不回去看看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魏微眠看着他笑，肯定道：“你想回我的家乡，探望我的父母。这么着急上门吗？”

　　元阵雨道：“并没有！不回去算了！”他试图把魏微眠握着的右手扯回来，但是魏微眠握的死紧死紧，纹丝不动，还拽着他的手往自己大腿根上挪，这个流氓。

　　魏微眠道：“好，你想去，我们过几日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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