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

　　“你不好奇仙境外的世界吗？”
　　小柒的话在脑海中浮现，敖晞分神，吹错了一个音，笛子离开唇畔，他呆呆地往前看，一望无际的草地，仙境就像一个圆，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只会回到原点。
　　若化形期结束，按照父亲的安排，去天界……唉，修仙之人的乐土于他来说却是地狱般的存在，只是妖界凶险，他这样未曾见过“世面”的温室花朵，或许也活不了多久。
　　想出去。
　　这想法从前不知不觉间在心里种下，如今猛然破土，心中的冲动感如此强烈，敖晞抬手按在心脏上，感受着突如其来的陌生情感，深呼吸也难以平复。
　　“哎，敖晞！你就陪我一起出去玩会呗，天天闷在仙境里有什么意思？”小柒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形状，站在远处冲他喊。
　　去吗？他在心里问自己，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她下的套，梦妖的能力诡异莫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对他施了咒法。
　　小柒见他沉默，不免生气，她长这么大真是没见过这样呆的家伙，她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将一片小小的刀形物体塞到了他手里：“你是不是就觉得我会害你？这个是我好久以前寻到的法宝，能破开空间，现在我把它给你，只要你发现我想害你，你划破空间离开就是了！”
　　敖晞缓缓张开自己手，银色的未开刃小刀片安静地躺在手中，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有些晃眼，他抬眼看着小柒，有些疑惑：“你好像很珍惜这东西，没必要为了让我信任你就给我的。”
　　“你真是个呆子！”小柒气得跺脚，“在仙境呆了这么久，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反正给你就是给你了，本姑娘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我教你怎么用，然后你跟我出去玩，好不好？”
　　敖晞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如此舍得下本，或许是实在太无聊了？只是这法宝看上去很珍贵的样子，就这样送出去未免太轻易了。
　　他不说话，小柒便当他是默认了，随即开始教他如何使用，只需要灌注合适的灵气或者妖气，脑海中想象自己要去哪里，在眼前划开一条线就行了。
　　“我去过的地方本来就不多，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敖晞自嘲一笑，看见小柒眼里似有同情，他微微扭头错开了视线，说道，“随便去的话，不如就去人间吧，上次是上元节，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凝神，因着是第一次用这玩意，灵力用得有些过，刚划动一点，便听到了“咔嚓”一声，立刻停住了动作。
　　“你灌输太多灵力了。”小柒连忙抬手一挥，重新补住了结界上的漏洞，内心暗道不妙，希望广陵仙君不要发现，随后指导敖晞控制灵力，终于是成功划开了一条裂缝。
　　“走吧！”小柒抓住敖晞的手腕，一下将他拉动，一龙一妖就这样进入，等到了地方，小柒又告诉他如何将缝迅速合上。
　　人间此时是春夏交汇，阳光柔和并带一丝炎热，现在应该是中午，街上人不多，小贩都微微有些打瞌睡。

　　敖曜端正地坐在父亲身边，对每个前来敬酒寒暄的仙回以礼貌的微笑，时不时回复几句商业吹捧。
　　总算得了片刻清静，他却不敢放松，依旧坐得笔直，敖炎余光看到他如此，稍稍有些惊讶，偏过头说道：“还以为你这好动的性子坐不住，看来是为父低估你了。”
　　“爹……我真的坐不住了……”敖曜低声说道，拿起面前的茶，非常得体地喝了下去，一点看不出不耐烦。
　　敖炎看他不得不装成稳重的样子，稍稍有些心疼，毕竟把一只好动的猴子长时间关在一个小笼子里是非常残忍和不现实的，儿子能安静坐这么久已经是难得了，便说道：“你若实在觉得拘束了，出去转转吧。”
　　敖曜精神了一秒，又萎靡了下来：“出去也不好玩……”
　　“之前到处跑出去玩的不是你？”敖炎莞尔，“天界虽说都是些观赏性的亭台楼阁，但也总能找出些趣味来的。”
　　“唉……之前哥哥总跟我一起的……”敖曜瘪了瘪嘴，“算了，我就随便转转吧。”
　　敖炎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有询问，只说：“注意安全，我喊你时你就回来。”
　　敖炎没说要小儿子去和天界里年纪相仿的孩子玩，一是他无意干涉或者强迫曜儿去交朋友，二是……这一代没几个对龙族友善的，认识以后除了给心里添堵，毫无意义。
　　敖曜起身，四周环视确定没什么仙会过来跟自己搭话以后，便向父亲行了个礼，离开了。
　　他同意来不仅是因为母亲的要求，还因为天界可能会有他一直在找的线索。
　　红发过于明显，敖曜寻了个偏僻处变了个普通仙君的装扮，又在路上随便问了个仙藏书阁怎么去，路过仙湖上的桥时，他看见了托腮站在那里的敖绫姑姑，以及她身边的广陵仙君。
　　自从上次她换回从前的打扮喜好后，这是敖曜第二次见到她，丝绸材质的红色长裙完美地贴合在她的身上，显得凹凸有致而不赘余，她脸上的表情是很懒散的模样，便暂时没了强烈的攻击性，若不是熟悉她，只怕会以为是个安静的美人。
　　旁边的竹林里面站着好几位仙君，装作谈天说笑，实则眼睛不停地在往敖绫这边看，但也是晓得她的火爆性子，压根不敢过来搭话。
　　姑姑果真是魅力十足，敖曜莞尔，有些瞧不起他们，明明惧怕她的性子，又被容貌所吸引，实在肤浅，此刻更是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广陵仙君似乎是在同敖绫说些什么，敖曜虽说好奇，这么远根本听不见，只是看姑姑不耐烦的样子，估摸着又是吵嘴了。
　　桥那边在这时过来了一群仙子，衣裙颜色各有分别，花团锦簇地迎面而来，不过中间还围着一个不认识的仙君。
　　还有跟老流氓差不多受欢迎的？敖曜歪头，看见师父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心情不免好了起来。
　　等相距不过十五步的时候，仙子们才从对话中晃神，向广陵仙君行了个礼。
　　“甚少见仙君着装如此正式呢……”不知道是谁先红着脸开了口，立刻引爆了讨论。
　　广陵仙君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脸上是他的必杀笑容，仙子们一下呼啦啦离开了那位仙君，围在了他的身边，跟着他往前走。
　　“啧啧啧……”敖曜边“啧”边摇头，感慨万千，这是什么新的魅惑术吗，少说七八个女仙一下都围过来，真厉害，果然师父才是天界第一老流氓！
　　不过瞧这那仙君被抢走了人气倒也不恼，甚至松了口气，广陵已经被群芳围着往另一边走了，那仙君面前便只剩下敖绫，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在下伯渊，见过上仙。”
　　在阿瑶逝世后，敖绫很少来天界，因此也不认得这位新来的仙君，她点了点头，没想太多，以为对面的仙君不过是懂些礼数罢了，谁知道伯渊仙君却似乎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
　　敖曜抬手揪了揪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再看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把正事忘了！”接着便继续朝藏书阁去。
　　趁着守卫换班去吃宴席的时候，敖曜悄悄溜了进去。
　　天界藏书阁果真气派，其分为三层，最下一层是人类的书籍读本，从古至今，只选精华，却也已经占了四分之三的空间，等以后装不下了，兴许还要扩建。
　　二层则大多是些神仙的传记、粗浅心法等，看上去是要做成传承的样子？但那些神仙的生平实在无聊，敖曜随手翻了几个小仙君的传记，嚯，还挺厚，只是前面几页全是歌功颂德，假得他脑仁疼。
　　第三层则一直被封锁着，甚至下了封印结界，不许进入。
　　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做不到打破结界而不被发现，敖曜叹气，便只能在第二层中寻找蛛丝马迹。
　　首先是要找和龙族相关的，父亲啊，姑姑啊，父亲和姑姑的父亲啊……敖曜找了很久，眼睛都要瞎了，才在茫茫书海中找到老龙王——也就是他的爷爷的那本传记。
　　他掂量着手里的薄薄一本，觉得有些讽刺，他听族中龙提起过不少老龙王的丰功伟绩，前面几个无名仙君几千年的碌碌无为就能写出砖头厚的大小，手中这本不足一指的厚度，便囊括了爷爷的万年故事么？
　　敖曜轻轻捻起书页，阅读着其中内容：“祥瑞之兆，冬日万物苏生，灵气溢于天地……”嚯，老爷子出生的时候这么厉害呢？他粗略浏览，翻得很快，其中不少大事都是一笔带过，比如他和当时的天帝联手平定了蛟龙之乱，将蛟龙王封印起来。
　　其他的好像都不太重要，敖曜皱眉，将这本放了回去，又伸手取出了父亲那本未完成的传记。
　　父亲的记录也不厚，不仅仅是因为他年岁不大，更是因为其中撕去了好几页，敖曜依据时间线判断，从哥哥出生前五百多年到自己出生，这之间都被撕掉了。
　　里面能是什么内容呢？敖曜回想起了自己在姑姑那里看到的信件，想必是跟哥哥的母亲有关的吧，只是为什么要撕掉——等等，为什么父亲的信件会在姑姑那里？
　　敖曜的第一想法是他们想隐瞒什么，但父亲成过亲不是天地皆知的事么，有谁是不应该知道……或者是不想了解呢？
　　他脑海里出现的是母亲。
　　母亲的性格，他这个做儿子的再清楚不过，天界小公主，尊贵无比，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且以母亲对父亲的爱之深，怎么能忍受他时常睹物思“妻”呢？
　　那看来线索就在这里断了？敖曜不甘心，只是再翻龙族的记录，都一点信息没有，他在书柜间徘徊，扫视书名，寻觅着每一个可能。
　　又看了好几本无关的书籍，就在敖曜气馁准备放弃的时候，《奇闻录》吸引了他的目光，哪怕他觉得不太可能。
　　自暴自弃地随便翻了一页，敖曜就呆住了，“占星仙君在天界被妖怪杀掉？”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未免也太打天界的脸了吧……不过这妖是何方神圣，竟然能突破天界的结界而不被发现？敖曜无意间瞥了一眼时间，发现在父亲被撕掉的部分中。
　　多次的失望让他变得有些敏感，此刻无比希望这两件事能有点联系，不然也太挫败了。
　　“星象有异，占星仙君让侍童去汇报给天帝，但等侍童和天帝派来的仙君一起回来时，却发现占星仙君已经死了，而且他的房间里妖气浓郁……后来调查结果是被妖怪杀了……”
　　敖曜眉头紧锁，继续看：“两天后，龙宫突遭天劫……时间是……”

　　“过了几百年，曾经被龙族封印的蛟龙王再次出现，并且力量已经恢复些许……”
　　蛟龙与龙族形态相似，力量却远不如后者，且生来为妖，遭人唾弃、恐惧，它们嫉恨龙族拥有的力量，却一直无法与龙族正面对抗——直到蛟龙王云止出现，他借助其他妖族的力量，不断偷袭龙族，杀死后取走他们的龙珠，炼化成自己的力量，大意之下，龙族伤亡惨重，蛟龙一族迅速崛起，云止也被同族尊为“蛟龙王”。后来龙族与天界联手，虽没办法立刻杀掉他，却也强行封印了云止，得了千年安宁。
　　没想到他跑出来了。
　　敖曜的手指轻轻敲打着书页，推算着：“记录的时间，想必比他实际上跑出来的时间晚一些，这么看来……至少是在我出生五百年以前，他就已经冲破封印了。”
　　“那个占星仙君被杀……是不是因为察觉到蛟龙王冲破封印？百年的时间，他的力量应该强到能被察觉了……不过星象会显示这个吗，有异到底是因为蛟龙还是天劫……”
　　敖曜回到目录，耐心地寻找着和天劫有关的线索。
　　手指顺着页数检索翻动书页，看到上面的字时，敖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他逐字阅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藏书阁出去以后，敖曜从怀中轻轻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对折后又重新放回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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