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作者:富贵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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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气



      1′08″顾惜朝

      汴城深巷,错落青石板泛着幽光,暖风十里杏花天,清明雨钩密如丝,巷子两旁酒旗洇的透湿,低着头随风不起,沉甸甸酒字浓丽分明。

      好一个浇愁日子。

      顾惜朝已经半醉,很有兴致地数桌上共有酒壶十八盏,身后酒博士执着伞殷殷恭维,顾公子端的好酒量。敞阁下巷子里有村女提篮卖花经过,一支俚曲唱来清扬婉转,顾惜朝伏在栏上望下去,只见油碧一把团伞下绽着几丛花,樱杏桃梨各自热闹,几枝连翘暖融融衬着边上一把细叶梅,细雨中浓金浅碧,浸透湿气格外饱满。顾惜朝一时兴起,“去把那花买了,做一盏调色时雨羹,也让我,尝一尝春色。”酒博士应声而去,顾惜朝说完低头趴了下去,仿佛不胜酒力,半幅衣袖浸上残酒,青碧如天。

      惜朝,我太累了,顾惜朝将头深埋下去,纠结的长发散下一派落寞。

      酒博士把那盏七彩的时雨羹捧上来的时候,栏边已经空荡荡没有人,又是这样,几个月来天天如此。酒博士见惯不惊,下堂把酒帐记在相国府册子上,六鹤堂下第一人,原是不怕他赖账的。

      月末账房先生去各府收账,回来时兴奋不已,酒博士于是知道,那位清俊少言的顾公子,大概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被六鹤堂除名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端阳节,四丈九尺六鹤堂,容不下叛徒。

      “相爷惜你才干,顾公子,回头罢!”顾惜朝向来看不上冷呼儿,觉得这人连同他手上双锤一样粗鄙,于是神鸦将军被一剑毙命,“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就没有打算回头。”顾惜朝拭着还在滴血的剑,望着地上冷呼儿死不瞑目,双眉轻挑,任性却坚定。

      自汴梁往连云寨迢迢千里,六鹤堂追兵紧逼不舍,“相爷已经决定,不再留你性命。”赫连春水自刀丛后慢慢上来,轻挑地勾起他一缕头发,笑了一笑。

      耳畔长风凛冽,顾惜朝冷淡高傲,“留不留,也不是你说了算!”

      赫连春水摊开手,左右望了一望,“我记得初入六鹤堂的时候,顾公子好不威风,三招破了刀阵害我颜面尽扫,不知道今日,又是如何?”

      “再过一百年,也是一样!”

      一语掷地,锵然有声,狠话也要有实力说出来才够霸道。赫连春水拭了一把嘴边鲜血,眯着眼目送他远去,马上的背影冷峭骄傲,张扬地好像一把剑,从不入鞘。

      惜朝,我太累了,顾惜朝咬了咬牙,纵马如风。我不管,你累不累与我何干,你的江湖侠义压死你与我何干,戚少商,杀了你杀了我,也是两把骨头埋一处,你敢不见我!

      “顾惜朝,你是不是又发疯了?!”为什么总是有人这么忠心耿耿悍不畏死,这是第几批人马,顾惜朝拉住了马,冷淡地看着前方来人。

      “传说金戈铁马一以当百,黄大人此番不计代价忠勇可嘉,可惜我今日心沉如铁,”顾惜朝亮出手中长剑,“这一势叫做一意孤行。”

      1′48″浮生若梦

      《五王经》: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盛阴。圆满的人生都是假象,人生自来便是受苦,所以要去信佛陀。

      我不信,顾惜朝站在佛前,看着院子里相爷跪拜放生,不屑道,我只信我自己。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唱了一声佛号,施主,佛在心中。顾惜朝望他一眼,不置可否。迈出了大殿再不回头,相国寺鼎盛香烟袅袅缭绕上云端。

      爱别离,求不得,顾惜朝冷笑,没胆罢了。

      一丈长大旗挂在十丈高杆上,十一个大字挺秀飞扬,顾惜朝在此恭候戚大当家。

      顾惜朝闭着眼躺在一架牛车上喝酒,闭着眼睛等看是六鹤堂的杀手来得快还是戚少商更沉得住气,人生不过有八苦,我等你八天又如何。

      八天又八天,原来八苦之外还有一苦,叫做等待。

      “对不住我来迟了。”这个人道歉的时候总是很真诚,顾惜朝看着他,每次看着他眉间那一道都忍不住想笑,怎么会有人长了这样忍辱负重一张脸,却偏要叫九现神龙。

      “还不算,太迟吧。”忽然转到了离别时的长亭,原来离别与重逢都在同一处。顾惜朝欣喜地伸出手去,还未触到他衣襟,却骤然搅碎一池满月,原来眼前种种,不过浮生一梦。

      2′53″戚少商

      “大当家,你不能去!”戚少商看着跟前一溜并排八大寨主,声音不高不低,“怎么,要跟我动手?”

      “大当家,你不能去。”红袍的声音有几分委屈,“你不能去。”涨红了脸也说不出口,山下顾惜朝张扬跋扈到无耻,大刺刺戳在那里让人情何以堪,为什么六鹤堂的人还没有杀了他。红袍的指甲掐破了手,咬碎牙也只是那四个字,“你不能去。”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连云寨和九现神龙丢不起这个脸,大当家,你怎能去。

      “连云寨从今天再没有大当家,红袍,劳二哥,各位,江湖侠义有千斤,这八百斤担子我今天就卸下了,从今往后,戚少商只背负一个人。”

      只有顾惜朝,只是顾惜朝。

      红袍的眼泪顿时滚下来,“大家这么多年歃血的兄弟,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顾惜朝?”戚少商望着她,“红袍,我只是个人,他走了,我跟死了一样。”

      十天前那晚夜黑如墨,大雨瓢泼而下,戚少商踩着一路泥泞下山来,带着一坛好酒。顾惜朝聪明绝顶,等了那么久他才来见,又何需再开口说什么,痛快喝了三杯绝交酒,砸了碗割了袍,留下一个高傲背影一句讥诮祝福,青山绿水,我愿戚大当家前程无量。

      我又哪里来的前程无量,惜朝,我们只是,不对。酒肆里戚少商深埋了头,沉重地再也抬不起,心里何尝不似油在煎。

      下山第三天,途经碎云渊积雪峰。

      “少商,”息红泪向来高傲,这样的低声下气从未有过,戚少商扯掉那双手的时候几乎用了全部力气,“六鹤堂会杀了你们。”息红泪双手颤抖,说不出是希冀还是诅咒。

      “那就,死到一处。”戚少商低声说道十分抱歉,毅然离去。

      她爱了这个男人整整八年,息红泪泪珠滚滚而落,砸在地上仿佛有声。感受到那目光胶着在背后,戚少商一步步迈出去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刀锋上,陷在泥泞里,身上缠了情丝千万缕,挣脱起来连皮带肉。

      下山第七天,雷卷拦路。

      戚少商沉声说道,“卷哥,你别拦我。”

      “我不拦你,”雷卷双手抄在袖子里,“我杀了你。”

      “当年你为红泪同我翻脸,我还当会好好待她,这些年婚事一拖再拖也就罢了,如今你竟如此背信弃义,雷卷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天下有雪,平地惊雷,一上手就是杀招,戚少商心中一凉,无奈出手。

      “对不起,卷哥,我赶着,去救人。”戚少商把雷卷安置在城郊客栈,垂着头抱歉,不知道这句话还要说多少次,但是再有多少次他也一样是这样说。

      顾惜朝的行程并无规律,戚少商兜兜转转被他留下的烂摊子搅得焦头烂额,这天杀的冤家一路挑衅恨不得得罪天下人都来杀他,最后总算在神威镖局赶得及为他挡下一招看山刀,真是十分抱歉,“高局主,对不住了。”

      顾惜朝背负双手踱步过来,双眉挑得飞扬,带着几分天真的得意,“戚大当家,我还当你果真不会离开连云寨。”

      “别闹了,惜朝。”戚少商用眼神恳求,顾惜朝扬着下巴讽刺道,“闹?你的八大寨主明里暗里要置我于死地,到底是谁在闹!”

      “以后不会了,我们走。”戚少商牵起他便走,被顾惜朝一下甩脱,“谁要跟你走?”戚少商叹口气,看着他,“那我跟你走。”

      3′27″我认识了一个人

      两年前的冬天边城小镇,顾惜朝奉命来杀九幽神君,那时他初入六鹤堂,正是锋芒无两,整个人如同一把新打成的宝剑,锋利,危险,骄傲,单纯却不自知。

      戚少商的旧友沈边儿死在九幽神君剑下,他从连云寨千里迢迢来复仇,拼尽全力只伤了九幽四个弟子,自己却受了重伤。

      那天他带了果酒来祭奠,正是伤情时候,却听得有人悠悠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把盐正洒在伤口上,戚少商止不住心头热血上涌,一回头看见顾惜朝,这漂亮少年淡淡微笑,眼神嘲弄,仿佛在说我充满恶意,就是来气死你的,快吐血吧。

      记不清他当时说了什么,戚少商只记得自己一口热血涌出喉头,这少年却拔了剑向自己挑战,嘲弄又嘲弄,“我并不介意乘人之危,九现神龙,戚大侠,快来同我一战。”

      没有人能够这样卑鄙同时却又这样好看,戚少商也是血气方刚年纪,自然忍不下这口气,两人自此不打不相识,惺惺惜惺惺。

      顾惜朝虽然骄傲却并不自大,很清楚敌我悬殊,“我打不过九幽,你来帮我。”看他说的理所当然的模样,戚少商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我为什么要帮你?”

      顾惜朝怔了一怔,“你不为你的朋友报仇了?”

      戚少商板着脸说道,“等我养好了伤练好了武功,再去。”

      顾惜朝没料到他竟会拒绝,心里怎样想的就直接说了出来,“我从没求过人,你不去算了。”失望不满活脱脱小孩子模样,戚少商心中窃喜,一把拉住他,“我有一套剑法,我们来双剑合壁,一定能胜。”

      戚少商养伤练剑的那三个月,他不再是连云寨大当家,不再是九现神龙,顾惜朝也不再是权相亲信,不再是盛名之下的六鹤堂第一人,他们只是普通的好朋友。练剑,养伤,开玩笑,好像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二月初二,六鹤堂传来加急密令,两人剑法并未大成,顾惜朝独自迎战九幽神君。败落遇险的时候戚少商及时赶来,痛骂他独自赴约不把自己当兄弟。两人双剑合壁,这一战异常艰难,打到最后两败俱伤。终于杀死九幽相携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息,顾惜朝忽然碰了碰戚少商,认真地望着他,“我没把你当兄弟,我把你当知音。”

      戚少商第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高山流水,终有一别,二月初七,草色遥看近却无。长亭外戚少商蓦然一抱,“以后有空,到连云寨来看我,我若到汴梁,也去看你。”

      4′12″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可是去年在安顺客栈遇见你的时候,你却对我说,你太累了。”两人坐在屋顶上,顾惜朝翻出旧账,“怎么会不累,每天想你想的发狂,却说不得动不得。”晚风吹过,戚少商拂开他眉梢乱发,顾惜朝眯着眼睛说道,“难为你了,担着八百斤侠义背着半个边城还拖着千八百的兄弟,居然还有空想我。”戚少商欺身靠过来,两人顺势倒在屋顶上,“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天上地下,只有你一个。”

      顾惜朝嗤笑一声,“我记得我们喝过绝交酒,也割袍断义了的,戚大侠真是脸皮厚比城墙,既已绝交,还追来作甚?”

      “你这个祸害!”戚少商挨在他颈间咬牙切齿,“我来帮你数一数,这一路,你到底得罪多少人。”

      “心里不痛快,看不顺眼,就打了。”顾惜朝说着一翻身,按着戚少商手臂把他压在瓦片上,“说,还来找我干什么!”

      挑起的双眉恶形恶状,戚少商静静躺着看他,微笑的双眸一瞬不瞬,顾惜朝渐渐被他看的脸红,一甩手拂袖而去,戚少商连忙坐起一把扯住,四目相望,“因为,你是我的顾惜朝。”

      当世第一大侠,相府第一杀手,原是如此匹配。

      欢愉不过数日,六鹤堂杀手畏惧他们双剑合壁,设下陷阱分而攻之,这世上到底没有万人敌,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你若是明天要死了,最想做的是什么?”顾惜朝伏在戚少商肩头,问道。

      “我不死,你也不死。”戚少商脚步沉重,顾惜朝的伤止也止不住,血染透两人衣裳又滴落到地上,每一声响都砸上心头,“我们都不死,惜朝。”

      “嗯,”顾惜朝难得地柔和,摸了摸他的脸。

      就这样,踏着彼此的血走下去吧,顾惜朝眯起眼,看见道旁杏花桃花都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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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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