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克山传

　　金秋十月，我们荣幸的迎来了玉州的各位领导前来参观和考察工作，看！这一边由张路先生带领的公关部个个精神勃发英姿爽朗。看！后勤部来了！他们是最坚固的后盾，是最紧密的战友！
　　陈克山混在卡里古拉皇帝陛下的乱象背后，吃了第二根香蕉，早上他还喝了两盒老酸奶加蜂蜜，中午吃了辣子兔丁配一碗热腾腾的担担面，等的就是老肖胆敢碰他一根手指头，他就用屁崩死他，一、泻、千、里，让这老兔子这辈子都对十六岁小男孩有心理阴影。
　　陈克山双手捂着哈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个有味儿的少年。
　　今天尹少爷压场，他来的时候身上穿着一身旧衣，走近了陈克山一看连腕子上的手表都是工人老大爷款式的，衬衣口袋里还别着一只钢笔，他进来的时候陈克山正弯腰打嗝加偷摸排气，从旁看着他斑驳的皮鞋鞋头，心说这又是搞哪一出啊？装上山下乡的知青么？
　　尹少爷当然不是过来玩后世很爱玩的COSPLAY的，他是来送辞职信的。当然了，这个说法可能也不准确。
　　陈克山看到他走路的姿势和平常都有了变化了，闻到了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了……
　　不，不是他，真不是！
　　尹斻走到肖文进那里，稍稍低头说：“世伯。”又对旁边的人点头，“秦叔叔。”
　　陈克山听不太清楚他们都叽叽咕咕说的什么，但是也没故意竖起耳朵来，他这时候肚子终于有点不得劲儿了，刚想跑，就被张路给拽住了，说你过来，帮我个忙。
　　张路让陈克山帮他去拿点冰块回来，等陈克山再回来，挺热闹一大厅有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儿又安静了，陈克山放下冰块跑过去，心里老父亲一样的直念叨，哎呀哎呀怎么又是你呢，怎么总是你呢。
　　尹知青一手摸着自己左边脸颊，站在那儿没动，木着一张脸，看着肖文进说：“我说话不好听，请您不要介意，但是我现在想当个人了，我玩够了，您够本了，放我一条生路日后大家都不丢脸。”
　　姓秦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老肖你管不住后院儿哦。”
　　你还哦，你哦个屁，陈克山钻出去拿冰块，助跑过去哗啦，全洒地上了，“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我这刚才走路没注意。”陈克山跑到了尹知青那里，拉拉他袖子，耳语：“大哥，你又上哪一出啊，也不给我一个准备？”
　　尹知青冷冷的道：“我从良。”
　　肖文进冷笑。那个姓秦的也冷笑。就连那个最年轻明事理的小周法官都乐了。
　　这时候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你又要去美国了么？啊？少爷。”
　　人群里开始有笑声，陈克山头一次知道原来笑声不总是欢声笑语气氛很好的，也可以让他听的浑身直难受。
　　尹知青放下了一身金贵就变回他自己了，他脾气不好，又习惯做大家长的派头，这时候精准朝着人堆儿里把声源给揪了出来，陈克山一看，是肖文进新欢，再一看，这是要撕吧上了，宅斗！宅斗宅斗哎，张路呢，人呢？快过来围观啊！
　　“谁跟你说的美国。”想不到尹知青人看着虚手劲儿却不小，拎着人脑袋就一路拖了过来，陈克山听他质问别人，就好像听见了自己爸爸那时候问他，谁给的你期末□□，你个小兔崽子你还敢作弊，作弊就作弊吧你还被抓，被全校通报批评……
　　那边想说话了，尹知青却又不让他说话了，他把人直接往地上一推，摔得眼冒金星，然后就去看肖文进，说话时像个士兵打报告：“九二年十三个。九三年江州和阳城。九四年香港。今年，陆仟叁佰贰拾万零四毛五分，我一分也不要。论文我寄出去了，你放人，我这个月就滚蛋。”
　　肖文进却还是冷笑，有的时候陈克山怀疑他可能根本就是因为口音太严重说话不好听，所以才练就了这么一身的冷笑的功夫。
　　尹知青说：“以后绝对不打击报复，我移民。”
　　肖文进终于说话了：“我对你不薄啊，你当着这么多的人，你想干什么。”
　　陈克山看见了，看见他手抖了。
　　他的手放下来了，左边的脸颊肿了。陈克山意识到，在这些事情里，不只是人情和一些数字那么简单，肖文进也为尹斻做过不少事，否则依照他那个脾气他不可能说不出话来。
　　“你甘心么，你自己信么孩子。”这时候姓秦的也说话了，他倒是会做好人，拉着人家的手把人拉过来，让人家小伙子坐他腿上，说道：“哎哟，这脸肿的，多疼啊，跟你伯伯道歉，让他别跟你计较，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还爱情么，前途啊，我们这些叔叔都为你打算好了，你怎么能这么伤我们的心？你看看，你看看你周围。”姓秦的说话这么柔这么软，下手却挺狠的，捏的尹少爷脸都变形了，掰着他的脑袋，让他看外面围着的一圈儿看热闹的。
　　“他们谁有你好命，你说？”他拍着左边的脸，啪啪作响，“好吃好喝儿好穿的供着你，国外来的书，还让你上了玉州大学，哪点你看看他们有？”
　　这时候尹知青突然说话了，别过头特别轻的问他：“您知道我当年多少分么？”
　　姓秦的对这个显然不感兴趣。
　　“早州的理科状元，我比他只少了一分。”尹知青说道。
　　陈克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痛苦，那是一种无法浅薄的去说明的痛苦，他想，这是书生才会有的痛，他没法明白，没法理解。
　　“我懂六门的外语，其中三门可以做翻译的水平。我这样的人，您觉得我会饿死？”
　　周燠来了，陈克山看到周燠，周燠在看坐在“秦叔叔”腿上的尹斻，尹斻却在看肖文进。
　　“所有我父母留下来的东西。”尹斻把话说绝了，“我白扔了喂狗。也一分别想从我手上拿走。”
　　言尽于此，他挣脱开也容易，站起来抖抖身上，向着在场各位轻轻一鞠躬，还是那么讲礼貌懂文明：“我先走了，各位王八，后会无期。”
　　没人敢拦着他，陈克山从前听阿三说过，整个周公馆就没有能打得过他的，除非上枪，他害怕被打坏，马上就能抱头投降。但那时候陈克山不相信，现在他相信了。
　　那天的“视察”还在继续，陈克山偷闲跑了出去，肖文进果然还想叫他来着，但是他这个时候肚子已经疼得不行了，即使是阿一想助纣为虐帮着肖文进拽他，他也使劲儿的往地上蹲，身体躬着成一个句号似的，嘴里喊着：“不行不行我肚子疼！要拉出来了！真的！到门口了都快！”
　　陈克山没能看到肖文进被恶心到的表情，但是他感受到了周围明显冷下来片刻的气氛。
　　阿一放开手了，陈克山小碎步跑出去的时候听见周燠说：“他确实不忌口，还特别能吃。”
　　“……”吃的就是你们这些黑心资本家！陈克山一边蹲坑一边想，尹少爷真不讲义气啊，一个言语都没有就要自己从良出国了，美国好玩儿么，陈克山没去过，他大哥陈日山从前倒是在那里留过学的。
　　陈克山出来以后浑身舒爽，刚洗完手刚要甩水，看到了阿三，阿三堵着鼻子说：“你吃什么了都。”脚步飞快，如同练就了什么绝世轻功一样就跑了。
　　陈克山在后头追啊，边追边喊着：“担担面！好吃死了！死啦死啦地！”
　　两人跑到周公馆大花园里的那个破喷泉那儿，停下来呼呼直喘，阿三指着他鼻子直乐，说真有你的，你怎么那么恶心啊你，我的妈哎，这么些年了我第一次看见老肖脸青。
　　陈克山摆摆手说，小同志哇你不要笑啦，这有什么的，那是他忘本啦，我给他来长长见识，这自家的粪，多香啊……
　　阿三作势要踹他，你可别说了，隔夜饭都要出来了！
　　陈克山说你也够恶心的，你别当我不知道，回回有这事儿你都提前吃韭菜馅饼，周燠恶心你才把你发配出去的。
　　阿三笑起来有点好看啊，陈克山笑容慢慢收起来了，看着他，看他那双眼睛，越看越安静。
　　然后阿三也不笑了。
　　陈克山突然问：“你多大？”
　　阿三说：“比你大。”
　　陈克山问：“大多少？”
　　阿三说：“你瞅瞅。”
　　天黑了，天上的星星藏起来了。月亮真像一把镰刀啊。而麦子地，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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