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光灯下

　　跟男友分了手，苏女急需新住处。
　　别无他求，条件只一：闹中取静。听似从简，符合的却少之又少。
　　几番周折，终觅得繁华大区一隅，复式双卧，楼下这间外租，客厅、厨房公用，其余为房东唐男私人之领地。

　　介绍人擦着汗说：“费九牛二虎之力绕路十八弯，才找到这样一间。唐是君子，你放心住。”
　　本不考虑同异性合租，但见唐男道貌岸然相，市中心好屋又难求，苏女破了例。
　　速速搬进。

　　苏女二十正中，花样年华，不幸沦为宅女，终日不见阳光，珍珠蒙尘。
　　唐男三十而立，单身潇洒，外企中层管理，整日早出晚归，黄金灿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并未约法三章，居然相安无事。
　　两个月下来，对彼此满意至极赞赏有加，均暗自庆幸在此猥琐横行的年代遭遇了高尚室友。

　　苏女有份美差，偶尔才出门见人，大把美好时间都溺在家中，蓬头垢面，日夜颠倒，与大时代紧紧接轨。
　　心情好时自制佳肴，一人食用不完，便请唐男分享，唐男从不客气推却，亦常热情回馈。
　　久而久之，室友升华为饭友，一三五二四六地分工，配合好不默契。

　　闺蜜芳芳前来做客，恰逢唐男下厨。
　　芳芳眯着眼，瞄那黄金男，调问：“你们之间真那么纯洁？”
　　“真的——搬进来这么久，他没踏过我房门半步。”苏女想想又补充：“他的我也没进过。”
　　芳芳双眼大放异彩：“你对他没兴趣是吧？没兴趣我上。”
　　苏女顺着她的灼灼视线，打量唐男：平日的刚决此刻幻化成一股暖融，扎着围裙的居家男人，多么引人浮想。
　　芳芳的动机倒是推进了她，突然开窍：近水楼台，这月我先得。
　　即刻击退情敌：“靠边站。归我。”

　　唐男手艺不错，三人吃得欢。
　　芳问唐男：“优秀男士，向你大献芳心的女性能组个连吧，就没满意的？”
　　这问题，苏女也洗耳恭听。
　　唐男笑笑：“哪有那魅力，远不够优秀。”
　　“准是你要求高。说来听听。”
　　“我是俗人。漂亮就行，甘拜裙下。”谦虚虔诚。
　　“漂亮？”芳芳指指苏女：“这不现成的么？”
　　苏女颊上绯红，秋波荡漾，心想唐男这番话必定是说给自己听的。先生，暗示得不要太明显。
　　谁知唐男哑然一笑，权当玩笑，显然不拿苏女当美女。
　　芳芳会意：“已经有了意中人？”
　　唐男不好意思地：“人家未必肯。”

　　苏女在房里蔫着。
　　芳芳劝：“他八成是一同志。”
　　苏恍然开朗，坚信这解释非常合理。

　　翌日见到唐男，是在苏女刚泡过澡后。头发梳得整齐，吹得柔顺；脸上刚用面膜狠补过，水盈盈粉扑扑的——煞是让唐男愣了几秒。
　　她甚是开怀，心想女人果真来不得半点邋遢，还是得勤捣斥，立马令男人刮目相看。
　　唐男回过神：“刚把你看成她了……”
　　“男他女她？”
　　“你觉得自己面相粗犷，还是你觉得我……好男风？”
　　芳芳推测错误，苏女又凋谢了。
　　好吧她完全放弃，善言善语：“喜欢就追，不试怎么知道人家不肯？”
　　“她离我遥远。”唐男实话实说：“其实……还不认识。”
　　“哦……”默……这么大男人玩暗恋……
　　“我今晚做黄鳝，你回来吃么？”苏女换话题。
　　唐男正要出门打球，置之相当泰然，仿佛这一问天经地义，头都不抬：“回。七点整。”

　　苏女继续宅。
　　唐男越来越忙，干脆跟她商量，从此后晚饭她负责，抵房租。
　　手指不够用的算术题对苏女来说都难点，直接一个电话过去，咨询芳芳。
　　“合算合算，一晚一百的标准。”
　　于是荣升为半个保姆。兢兢业业。

　　唐男对苏女的技艺很是满意，夜归渐少，除非极难推的应酬，否则一定回家晚饭。
　　这天唐男对着满桌香喷赞不绝口：“棒，真棒。”
　　苏女趁机交待：“不过你定的标准有点高，就咱俩，一百块吃不完。”
　　“这……”唐男不愿再收她房费。
　　苏女自有办法：“反正也是半个保姆了，不如做到底，你把小时工辞了，家务活我包了吧。”
　　唐男一口答应。
　　于是苏女又晋级了。

　　这下子有了借口进他房间，苏女好欢喜，拖着吸尘器跳舞。
　　男人真单调，放眼一望便知，这屋子只用来睡觉：一张床，俩床头柜，柜上横着几本男性杂志。别无它物。
　　唐男随便拣出一本，翻到某页。
　　呼之欲出呼之欲出，苏女情怀总是诗，翘首企盼。
　　唐男指着页中名为玛丽的女模说：“这就是……我中意那人。”

　　唐男的手指，摩挲着“玛丽”：乌黑的发下是白瓷般的皮肤，比玫瑰还娇艳欲滴的绛唇，绝对S的轮廓，蜜般的肌肤，一切在镁光灯下都美得炫目。
　　他问她：“漂亮吧？”真心真意想得到旁人的认同，也不在乎因这旁人和他心上人同一性别而可引发的醋战。
　　苏女顿觉很挫败，很挫败。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看着唐男。
　　唐男依旧沉浸在早已被他的目光溺烂了的杂志插页上，眼里没她。

　　苏女决定将肺腑之言掏出来：“这个……她、她美在哪啊？”她愤愤看着女模：“脸涂这么白，嘴涂这么红——换成是谁，涂成这样都惊艳。还有这皮肤，”她用力戳指着：“看着特细腻性感是吧？其实抹了种乳液，灯光一打，想不无敌都不行。”
　　唐男貌似思索中。
　　苏女继续揭发：“这些都是前期的。片子出来以后，作图软件一处理，想要多美就可以多美。你以为本人真那么光彩照人？其实……”
　　忽然失语。
　　唐男接上：“你说的我明白，可关键是那感觉……感觉，你懂么？”
　　“感觉？”苏女抖着下唇吹气，额发向上飘得很无奈：“你所谓‘感觉’，就是那镁光灯营造出来的。感觉，感觉……”镁光灯下，再没感觉也自动生成感觉。
　　她原地扔下吸尘器，回屋。

　　片刻，唐男来敲门，进房就道歉：“是我冒失，不该在你面前夸赞别的女性。”
　　苏女冷笑着不计小人过：“只要你能认清真相，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唐男略过呕吐这一步，笑盈盈：“其实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认识她，打算绕弯结识一下。”
　　苏女眉头一紧。
　　唐男啥都没瞧见，自顾自欢喜：“你说得对，我应该试试。”

　　苏女站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着我。”
　　唐男好好看她。
　　“看出什么没？”
　　唐男眯着眼，半晌点了点头，说：“是，你虽没她美艳，但做得一手好饭菜，屋子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女低头，痛定思痛。
　　唐男深呼吸：“你是有那么点像她，可感觉……终归不对。抱歉。”出去了。

　　表白失败，好没面子继续住下去。放低条件，速速找了新屋，搬了出去。
　　唐男弱弱纠结，微微挽留，默默相送。

　　苏女再次对男人失望。

　　两个月后。某摄影棚内。
　　化妆师、发型师、造型师、摄影师，围着一个苏女转。
　　主题“受伤的芭比”，她演绎得好，张张抓拍都传神，叫人难以下手割舍。
　　任务完成，服装助理跑来对她说：“玛丽，等会儿再走，给你介绍个朋友。”
　　“朋友？这年头谁缺这玩意……”苏女边换衣服边问：“他有好房可租么？没有免谈。”
　　“有，还真有。”助理抽打她：“你给我点面子，好歹见下。”
　　苏女卸好妆，换好衣服去见人。

　　走廊那头，唐男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见到来人，愣了两愣。
　　苏女恍然一悟。
　　齐声开口：“原来是你。”

　　一起吃了晚饭。
　　“原来镁光灯……”唐男自我解嘲。
　　“对，镁光灯……”苏女安之若素。

　　镁光灯下，光彩照人。
　　灯灭，你还是不是你？有没有人中意真实的、素颜的、三八的你？
　　唐男给了苏女最好的答案。

　　故事的结尾，似乎都要给个HE，那好吧，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唐男从此不再感冒杂志美女，苏女上了《好主妇》封面。
　　够完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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