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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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览香


      黑黢黢的乡村稻田里,深夜的凉风轻轻地拂过深绿茁壮的稻秆。
      虽不曾看见那秆叶间细碎的摇摆模样,但只闻风声却可得知那田野气势连翩的壮阔--人向来不缺乏想象力,更何况是每个人都熟知的东西。
      流金的男人不在家,所以她一个人来田埂上放水。
      才下过雨的路有些滑,周围静悄悄黑密密的。
      流金没带手电,刚来的时候还一个不小心,差点一脚滑到别人的田里去,不禁惊呼一声,慌忙稳住身形,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到自家田里,挖出一个槽来放水--不然那雨水积着,非得把根给沤烂了不可!
      人的心倒是可以烂一点,因为不论怎样,活得下去、也看不出来,可稻田不行,烂了就得饿肚子,饿了肚子可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这可得好好饲养!
      流金大字不识,但心里是这样想的--且也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在他们村里也是顶顶睿智的--因为村子里很少有人会有像她这样的想法。
      流金的手利索地掏出一团团泥,利落地甩在了田埂上新生的杂草嫩芽上,毫不怜惜那翠绿嫩芽被她甩的泥巴给弄得脏污盖头。
      她掏得起劲,不期然田埂另一头的一个女人声音传了过来,“你也放水啊”
      那声音很是爽利,约莫又带了点露水,有些沙哑--流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是览香!
      览香是个寡妇,没男人,自己来放水也不奇怪。
      是以流金也没有多想,倒是脆生生地应了过去。
      “哎,是......你也来了啊......待会一起回?”,流金笑着,手上的动作不禁加快了几分......
      “哗啦啦......”,槽口终于扒开了,流水欢快地涌了出去,一声喘息隐藏其中。
      流金借着那欢腾的水荡了荡手,随手往褂上一擦,就要转过去览香家的田埂里头帮忙,“你那槽还没掏好?我来帮你吧!”
      “别......”,览香却是制止,态度很是强硬。
      只不过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咬了一般,她的声音却是柔和了起来。
      “你家娃还睡着呢,说不定就醒了——赶快回去吧!我这块田大,得多掏几个槽,多灌几下才行......”
      “可是.......”,流金犹豫,倒是没再继续往前。
      “快回去吧!就这么几步路还有人能把我乍地?”,览香笑骂一声,倒是无比亲昵。
      “好吧”,流金倒不坚持--览香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那我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去......”
      听得览香应了声是,流金这才转身,顺着来时的路倒走回去。
      田野间的绿叶味道很是清新。
      览香很是庆幸,风在她和流金的位置间,对她来说是逆风向的--因为那意味着她和身下这个男人气息就不会被她知晓了。
      是的,览香并不是一个人来这田埂的--又或者说其实她是一个人来的,只不过却被躲在她家田埂的男人给一下子抱住,然后奈何不得地,他们就在这暗色的地头里一起了--而那个男人,是流金家的。
      览香是知道会有人在地头等她的,所以有些费事的衣服也就没穿,加上她这块地是靠近山脚的最里头,这么干倒也没事,也不怕被人打扰--反正那些男人们自己懂的规矩--有一个人在的话,别的人就不会凑上来,这样谁都可以相安无事——不然她的脾性一起来,谁也别想落着好。
      风吹呀吹,渐渐大了起来,麦浪的碎叶倒向窄窄田埂当中的人儿。
      女人没力气了。
      她想趴在男人的胸膛上,可是又不想趴在这个男人的胸膛上,因为她就是不想委屈自己。
      风直从田埂深处而来,那仰天的胸膛空荡,天父地母,即使是在暗无一人的黑夜,也让人不禁羞耻起来。
      像是山灵脚下最原始的交合——冷与热、阴与阳,整个世界都在观看这场黑暗中的黑色幕剧。
      男人又一个激灵,正想着是否要把这摇摇欲坠的田埂压平了事呢,突然远处传来了的一声“哎呦”,让正在努力的两人都停了下来。
      “这破地摔得我一跤......”,一个爬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还在慢慢走了过来。
      人影越来越近,乌云遮月的天也足够阴沉黑暗,但览香却不敢冒险。
      她伏下身子,趴在了男人带有汗臭味的胸膛上。
      眼角的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稻田的秧水中--或许那咸涩还能滋养稻实,哺育人类生息繁衍的下一代也未可知.....只不过现在看来,它只是一滴液体罢了。
      但览香只能安慰自己无所谓--她从前发誓即使是死也不会和人苟合的,她要单单为自己的男人活着,清清白白的--即使她的男人已经死了……
      但那到头来不也是白话一场了吗?瞧她现在做的都是些什么?!所以说,就算她后来心心念念安慰自己,只要不是趴在除了自己男人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的胸膛之上就好--现在看来,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那个摔倒了的女人走了过来,在离他们不过一个转角、且七、八步的距离,然后蹲下,开始掏槽放水--的确,那水都快漫到男人和览香握着的手的手臂了,怎么可以不放?
      览香的田与男人的田相邻--也难怪男人会一早就等在这儿--只是女人当中,览香相处得最好的就是流金了。
      流金的动作不算慢,只是互相架着的两人难熬。
      览香趴在男人的胸膛之上,鼻间闻着青草芳香,只是不敢动弹--但她陡然想起流金这人很是古道心肠--就算以前吃过几次自己的排头、冷脸也还是很照顾自己--所以她要过来帮自己放水是很有可能的!
      览香决定把那个隐患扼杀于摇篮之中--不能让流金过来帮自己放水,于是她开口招呼了一声,只是柔柔曳曳,“你也放水啊”
      览香刚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听见流金脆生生地一句。
      “哎,是......你也来啊......待会一起回?”--然后就是槽口一阵欢快地流水声音喷涌而出。
      如身体一样,溃不成军。
      不禁想发出一声谓叹,分神不及的览香只听见流金的手在褂子上擦了擦,然后就要朝自己走了过来,“你那槽还没掏好?我来帮你吧!”
      或许是恶劣心起,男人故意动作了一下,她的太阳穴只突突地,斥了一句,“别......”
      但她还是想起了流金的所在,只柔软了声音,“你家娃还睡着呢,赶快回去吧,我这块田大,得多掏几个槽,多灌几下才行......”
      只听得流金一句“可是”,览香又头疼起来了--他们这对夫妻都是来折磨她的!
      “快回去吧!就这么几步路还有人能把我乍地?”,览香故作轻松,实际全身的肌肉线条都紧绷着地,直到听到她一句“好吧”、然后又离开了的脚步声,这才放松了下来。
      直到完全听不见那脚步声了,男人的声音这才从胸—膛里传了出来,还带着笑声的震动,他促狭道。
      “我这块田大,得多掏几个槽,多灌几下才行......呵呵,那就让我来看看你这块田到底有多大,灌几次才能饱呵!”
      男人说着。
      览香却很没意思听这个,她的眉头只是皱着,“你听好了,我说过,只有你对她好,我才会跟你做这种事--像今天这样,就算不回去,你跟她说一句田里的事你会弄好、不用她操心不行吗?非得让她扔下家里的孩子,一个人出来?”
      “呦呵,你对我媳妇可真好”,男人喉咙里呵呵地笑着,动作却是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媳妇呢!”
      强压下难堪的声音,眉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厌恶,她冷笑了一声,“这个村子里,我和她最好,所以我一直都不想你背叛她--至少不能是和我,谁知道你这个只会窝里横的男人......嗯,我没跟你好你就打她?这也是理由?!还说只要我跟你好你就对她好,不然就越打越厉害?--还什么因为太爱我了......呵,我也是服了你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览香被流金一惊之下,又加凉风,实在无心再来,按在男人肩头,便要起身。
      没想到那本一直笑着的男人却是一下大力把她按了下来——那一下压得览香一下子都喘不过气来,只皱着眉头。
      她的面色白了,喉咙都有些发紧。
      “你要死是不是!”,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览香一下子就怒视了男人,很是气愤。
      “我没要死”,男人笑着,却不无得意,“不过只要你好好伺候我,我就对她好——那样的话我倒是甘愿死了,死在你手上……”
      览香听了却是冷笑,“她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你不对她好——几时我真叫你死在我手上”
      男人听了呦了一声,“怎么死……”
      只是还没等他问完那话,就被用力弄了一下。
      男人只觉得痛得厉害非凡,倒真像死了一般。
      “嘶……啧……我说你……嗯嗯……你别忘了流金在我手上,还不讨好我?”
      “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男人有些发狂。
      览香只是心里暗啐,“你怎么配?!”
      她不知道这世间的其他男子是如何,但光是这个村子里的男人就教她难以启齿。
      在她男人死之前的日子多么美好,现实就多么讽刺!
      她守着她的孩子一个人生活怎么了?孩子生病,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心疼,也想赚钱啊!可她的地都被东一角西一角地占去了,好不容易回娘家要来给孩子治病的钱,都被他们说是卖她自己的肉得来……
      她只问卖给谁了?那些女人竟然子虚乌有地扯了几个男人出来——然后无论她怎么质问、解释,那那些男人都没否认——虽然也没承认。
      越来越多的男人站了出来,证明他们和她有着所谓的钱色交易——他们似乎把有占有过她当成一种可炫耀的荣耀——仿佛最幼稚的孩童,不知道做的是多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
      她以无数次自尽捍卫来的清白,就这样毁在那些男人被他们女人的质问之中——嫉妒心强盛的她们割走她辛辛苦苦卖钱的菜,打死她辛辛苦苦养给孩子补身体的鸡,摔碎她辛辛苦苦攒起来给孩子上学的鸡蛋……
      她的孩子就是死在了这样的惨淡之中啊!他们又怎么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那天她走在路上又被打了,晕晕乎乎地,她只听到有人叫她去死——凭什么要她去死?为什么要她去死?而且就算要她死,她死之前也绝不会要他们好过!
      心如死灰。
      然后她指了那个打她最厉害的女人的丈夫,只跟他说,“你老婆说你跟我睡过,要是有也就算了,但本来就没有的事,凭白挨了她这么多打可冤枉,所以晚上你跟我睡吧……”
      就是她说了这句堕落之源的话后,后来所有的事就都顺理成章了——她们对她施了多少恶,就得受多少苦……只不过流金的丈夫却是个意外。
      流金向来对她平等以待,不管是什么时候——她也感激,所以不想那样的,只是没想到那个男人却因为她的拒绝,而变本加厉地打流金,直到到后来发现她的不忍后,竟很懂得见缝插针、抓住她的弱点胁迫——因为就光是那最后一次的家暴,他把流金打得头破血流的这件事就不得不让她妥协了……
      览香的瞳孔涣散着,似乎想要聚焦着什么,只是虚无。
      男人笑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个软脚虾似的,谁都可以馋上一口,为什么我不行?我还有什么不行的?”
      览香不想回答,只是闭口不言。
      男人却似乎誓要得到答案。
      于是她忍不住开口,却是咬牙切齿,“你真不是个男人……”
      男人暗笑了一句,“你最厉害也就这句……”
      她闭上眼,只一句。
      “跟你我觉得恶心……”
      许是这一句刺激到了他,男人大力起来。
      田埂碎了,碎了一地。
      凉凉的水掩盖了他们。
      最深处的水央似乎湍湍而流……
      被推动的波动阵阵荡漾开来,一圈一圈地向外浮去。
      在那巨大的摇晃中,览香隐约中想起,后来好像是有个男人真心喜欢她的——也不介意她的过往,却只是因为那群男人和女人每天萦绕在耳的话语,那个男人想要娶她,却又忌讳从前地疯了,流浪到别的地方去了……
      所以后来她也就更无所谓,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了。
      就像以前觉得再怎么不能做的事,现在却像条母狗一样,觉得也可以省略羞耻之心地那样去做了……而在她眼中,狗和那些人也就一样,甚至有些人比癞蛤蟆还不如!也包括她!
      而至于她自己,至于她自己……反正到时候,田野尽头,埋着的,是她的尸骨,田野那头,埋着的,是他们良知——那么一比,她也不差什么了。
      啊,剧烈的震动,摇晃得天地都失色了,一夜飒挞,她被翻身往下一按,全身都湿哒哒的了——可那冷却似乎传递不到她的身上,仿佛她失去那所有感知的知觉了……
      漆黑天空的一条缝都白了起来——黎明要出来了。
      她看着那白却只是喃喃,“怎么会这样?”
      她的半个脑袋都晃荡在水中,耳朵里都是水声,却什么都听不清楚,而眼泪才刚流出的瞬间就又淹没于水中——好像在昭示着人的悲伤实在过于廉价这一事实。
      眼泪像喷泉一样,溢出许多温热的液体。
      一团浑浊裹着她的眼泪,以一种螺纹被震荡出最紧密的中心,然后顺着田间那被挖开的洞口,流进下一个滋养稻田的秧水中,一个又一个……
      而那团颜色直到第二天被烈日骄阳下热得只在稻野间穿梭的鸭子一口吞下后,顺着粗浅的脉络游走全身,然后被端上人们的餐桌,完成了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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