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一）
　　叶朗第一次见张汉熙，是在一个一角沾满了油污的屏幕上。
　　那时的他正和一群同学聚会，因着是朋友的朋友，不知怎么一个拉一个凑来的，所以没有了兴致。他正想着要不要提前找个理由走了算了，可又觉得大家毕竟难得见一面，就有些犹豫。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走，只打算熬过这一小段交际，等他们要去下一轮的时候，就直接回家。
　　不过说起来这聚会还真是没什么意思--周围的人都在满嘴跑地炫耀起自家优秀的孩儿，而叶朗这种孤家寡人、又不熟的，只能一边撑着下巴，一边慢慢啜酒了。
　　他正喝着，没成想，那四处传阅的手机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叶朗早就知道“观后感”该说什么了，只不过手机的主人都跟了过来，他也只好认真看了下去。
　　手机刚刚应该是不小心被油的手拿过了，有脏污的痕迹，不过就算屏幕再干净，那也抵挡不住全损画质的打击--在一切都是模糊的嘈杂下，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在新娘新郎迎客的门厅上唱着祝歌，离手机近的主人旁还传来了许多赞美的声音.......
　　只是，就在这么混乱又抖动的画面下，叶朗竟然一眼就定在了小女孩斜后方、那个靠在门厅墙壁上的男人！
　　那个穿着一身蓝色西装的男人慵懒又得体地靠在了门厅的墙上--与周围的人都隔开了一两个人的位置，他的头微垂着，也专注地看着那个在一展歌喉的孩子，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脸上却一副温柔又悲伤的样子，整个人似乎沉浸其中却又好像超脱以外，让人的心不由地狠狠一恸。
　　叶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陡然诡异地加速了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也蜷缩了起来，只目光直直地看着屏幕那小角落里站着的男子，似乎这样就能穿透时间和空间，径直走到他面前似的。

　　诚然，叶朗是个坚定的异性恋。
　　但在他少年时期的的几短暗恋无疾而终、长大后又不愿意将就的情况下，他对于男女的局限就少了很多，以至于到最后的要求就只有一个真心喜欢的就够了。
　　而现在，就是在那个时候了。
　　虽然叶朗不知道视频里的那个男人是谁，是好是坏，但叶朗就是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源自头颅深处的亢奋--冥冥之中，他觉得这就是他所要等的人--而他们也是一样的人。

　　这种持续不断燃烧的意志促使叶朗做了一件失礼的事情：他一下子拉住了那手机主人的手臂，然后指着那个低下头离开的男人，急切地问着，“班副，这个人是谁？”
　　还在播放的手机在被那一扯之下有些趔趄，差点没掉到地上，激得手机的主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护住了，然后抬起头来很是不解，“张汉熙？你找张汉熙干嘛？”
　　手机的主人顿时也不在意还在炫女儿的事情了，只疑惑地看着叶朗，目光带着审视。
　　“你知道他是谁？”，叶朗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也省得费一番找人的功夫，只不过手机主人的样子很是防备，看来得费一番功夫。
　　叶朗觉得他此生的脑筋都没有同现在这般灵活过，只不过眸光一一转，他就一手扶了下额头，然后眉头都皱了起来，“就是这个人，我之前碰到过他一次，工作上有些交接，可是后来就没有找不到联系方式了.......啧，真的太久了，我都忘记名字了，瞧我这记性，好多年了，要不是人还是这么起眼，我真认不出来”
　　叶朗笑着，目光和神情都十分坦荡，“他还有些文件落在我哪儿了，可偏偏又联系不到--班副，你要是知道他在哪就告诉我吧，唉，我保管那些东西那么久可真是太麻烦了”
　　手机的主人略想了一番，似乎因为某些原因，还是有些推拒，“额，那你把东西给我吧，反正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我转交.......”
　　听了那话尾，叶朗只觉要遭，只好心思电转，“瞧你说的，再怎么说那也是公司文件，当然要当面确认比较好，干嘛还麻烦你费两遍事呢？”
　　这话说得还算有理，手机的主人也不好再进一步了，按理说是男人的话，这时候就该干脆点交出联系方式来了，但手机的主人却似乎仍有顾虑，而犹豫了一下也还是直言了那顾虑，“不是，叶朗，你和张汉熙也接触过，应该知道的，要是随便给别人联系方式........会不能做朋友的”
　　叶朗一听有些讶然，不过少顷也反应过来：这样的出彩的人，除非很花心，否则定然是对他人的追捧避之唯恐不及的--以前的自己也是如此，被惹得烦了，就会冷下脸色，有的时候还会讲难听的话，甚至做些不可理喻的事，只求一个没有人打扰的生活。
　　张汉熙那避嫌的举动深得他心，只不过他却并不希望使在自己的身上--叶朗自认为是个有修养的人，不会做什么强人所难的事，但这件事很不一样，所以叶朗只得为自己考虑。
　　只是他有心想说什么，可是因为对其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呆楞在那，绞尽脑汁地想着深入的措辞，一边深恨自己以前没和这个班副搞好关系，所以手机的主人宁肯强硬地拒绝自己也不愿得罪那张汉熙。
　　“嗯，不然这样吧”，手机的主人似乎于心不忍，也可能看出了什么，所以替叶朗想好了退路，“你把你公司的名字告诉我，或者把文件里的签名拍给我，我去问问，如果是的话，自然事没问题的.......而且，你自己也说这么久了，说不定认错人了是吧？”，手机的主人笑着，只点了点头。
　　叶朗无可奈何--毕竟是做过班副的人，说话这么周到全面，他也实在难再进一步了，所以只好报了自己公司的名字，然后听天由命--虽然那机率已无限接近于零。

　　（二）
　　果不其然，只没过一夜，班副那边就传来消息，也没说什么别的，就只是说他应该是认错人了。这话倒不如指在他脸上说他扯谎了的好，不过现在的叶朗满心被那个寂寞离去的背影占据，所以并不去多想那尴尬，只一心想找到他。
　　叶朗打名字搜词条，一个个往下翻，这个名字没有翻到，再翻下一个名字，翻的间隙里，实在忍不住的他，还久违地学会去别人家做客了--当然去的是班副的家。
　　叶朗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已经很不妥了，可是难得心动的他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所以只希望能再努力一番，起码对自己的人生有个交代，“班副，我只是想做个朋友，而且你知道的，我是出版杂志的，也希望找到这样的人做一些杂志封面.......”
　　“你说的是真话吗？”，手机的主人并没有不耐的神色，但语气却的确有些听不下去了似的，只是正色，“那个人对我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亲人，一个很善良，但却被人骗过、且生过重病的人，现在也在休养，所以我不可能随便帮你介绍的”
　　叶朗喉咙有些发紧，实在说不出口自己说得都是真话--他只是想尽办法要得到他的练习方式而已，但他也并不是全然的欺骗，所以只能强调，“我没有要骗他，我没有........”
　　手机的主人并不相信了，只仍是拒绝，“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做个朋友嘛--但这个情况比较不一样，所以.......”
　　没想到手机的主人话还未说完，客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姑婆，姑婆........”，是一群小孩缠绕的声音。
　　手机的主人脸色登时变了，只侧身试图挡住叶朗的视线。
　　叶朗也不是傻瓜，只从阳台外面往里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什么他如此着急忙慌了：张汉熙来了！
　　今天的张汉熙明显更有魅力。他的头发较视频里的略长了些，柔顺又卷翘地挂在耳朵边上，衬得整张靓丽柔顺的脸都湿漉漉了起来，他也似乎更瘦了些，白色的衬衣蓬乱扎在发白的牛仔裤里，堪堪地包裹住了劲瘦如松的身体，像个不羁的君子，惹人眼球。
　　叶朗情不自禁地想要进去，想要走进她那双和孩子们温柔打着招呼的眼，只没想到手机的主人却拉住了他，言谈很是吞吐，“叶朗，你，你待会别说话行不？我会介绍你的.......就是，就是不要把人吓到”
　　“嗯？”，叶朗满心只想着那个人，没有怎么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是说”，手机的主人低声强调，又似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我姑姑，你不要不当回事地冲撞她........”
　　“什么？你姑姑！”，叶朗这才反应过来，又来回确认了几眼，很是疑惑，“他，她明明是个男的，头发那......那么短”
　　手机的主人自己应下了帮忙介绍的承诺，也很是无奈，只好暂时先解释清楚，“我姑姑不结婚，我阿祖逼一次她就剃光头一次.......然后你也不要太热情，我姑姑也不喜欢别人叫她姑--她比我们都小，说这么叫不好”
　　“嗯嗯 ”，叶朗茫然地点了点头，只觉得脑袋像装了浆糊，一面高兴着这突然的相见，一面又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讯息。
　　手机的主人已经打开阳台的门朝里面的人招呼，“姑姑，你怎么来了也不先说一声，我做你最喜欢吃的沙拉啊.......”
　　张汉熙不知回了个什么，只是低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把手中的最后一袋东西也放下之后，转身就要离开了。
　　“叶朗，过来啊”，手机的主人招呼了一声，“这是我姑姑张汉熙”
　　“哎”，叶朗赶忙应了一句，紧走了几步，走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面前，“你好”
　　“你好”，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但就是这个最简单的你好，却莫名让叶朗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所以他只好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展开笑容，不知该做什么地又重复了一句，“你好”
　　或许是那异样的神情引起了她的注意，抑或是她又刻意忽略了那注意，张汉熙只是轻微皱起了眉头，抿了抿唇，然后只是得体地笑了一下，身体便顺势随着视线往另一边去了。

　　（三）
　　不得不说，在手机主人--也就是张汉熙侄子的牵线下，叶朗和张张汉熙也勉强够得上是见了面也能打招呼的程度。
　　但那还不够，至少对于叶朗来说是不够的，只不过有她侄子在一边时不时地耳提面命，叶朗并不敢做到过分表白自己的心意--事实上他也不敢，更有些忐忑。
　　张汉熙是一个退了役的运动员，身材训练有素，且体型偏瘦，即使多年不曾锻炼，也还是个行走的衣架子；而她的面容立体，鼻子虽不高却非常地挺，看起来就有一种利落的凌厉，只不过那典型的凤眼细唇却又虚化了脸上的棱角，使得她的整张脸柔顺了起来，透着一股温柔--所以说，碰上这种外在条件如此优秀的对象，让叶朗如何敢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可以靠外形撩倒她呢？
　　而且更妙就妙在张汉熙不仅外貌俱佳，连心底都十分善良，她很会赚钱，可是那钱却基本都捐建了学校，唯一要求的只是一个命名权而已，从最先的“耳东小学”、“日勿小学”，到后来的“青恩”、“青寻”、“青遥”........她不知道投了多少钱进去，可自己的身上却孑然一身，无欲无求--意识到这点后，叶朗又非常忐忑，他深知若是要走进这个人的眼里是件很简单的事，可要走进心里的话，却不一定能够成功--因为说不定她都没有心了。
　　这倒不是叶朗骂人，只是在知道张汉熙曾经跳楼却又被救回来、有个病逝的男同学“陈易青”、和她自己偷偷给自己立的一块早就圈定好几年前日期的墓碑时，任谁也都会冒出这个想法--她没有心。
　　而也就是在万家灯火齐亮的跨年夜里，在喝醉了哭闹着要五百万的张汉熙旁，叶朗确认了这一点--张汉熙或许有心却又没有脑子：
　　因为在公众里和她毫无交集的那个姓陈的同学，就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钱治病才无奈离世的，而她却竟然以为那是她的责任，抑或是她永远没有五百万就可以依旧妥协于那残酷的现实了.......
　　呵！所以说多么没用的感情啊，那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甚至必要时还会给你致命一击的感情，却要用一个人的一生来验证、收割。
　　而他现在，也要陷入那样的漩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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