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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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改改


      天空下着大雨,像不要钱的豆子,一盆一盆地往下倒。
      张改改才下了班,又忘记带伞,只好一个人躲在超市门口的门帘下,瑟瑟发抖。
      离住的地方还有两条路的距离,他原本想咬咬牙跑回去的。
      不过十二月的冷风一吹,就像萝卜头没了娘,刚一冒头的张改改立刻像鹌鹑一样缩回了头。
      算了!要是感冒了可又得花钱了。
      张改改心里苦哈哈地盘算着,每天三个馒头加榨菜,撑到下个月为止,实在没有再多的了。
      搓了搓冻得跟冰棍一样的手,张改改扭头看了眼街口那呼啸着血盆大口的黑色天空,心里有些发怵。

      这是张改改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
      一切都屌丝得像白斩鸡。
      不过要怪也怪他运气衰。
      本来好不容易才考完试了,他跟老妈磨了老久,要跑到心心念念的三亚去旅游,没想到刚启程的时候,却在路上翻车了。
      是的,这个翻车是真的翻车。

      张改改看到座位前那杯饮料向上飞起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这个世界玄幻了。
      那时候他听着歌,是最大声音的Paris,恨不得整个脑袋都晃起来。
      直到余光看到旁边一个没系安全带的女人,脑袋重重地撞上棚顶,还折断了脖子的时候,他才惊恐起来。
      剧烈的震荡从四面八方而来,山摇地动。
      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那杯可乐在未到达顶点的地方散开了烟花,劈里啪啦像一张黑色的网,把他网住,拖进了黑暗的深渊......
      而一觉醒来的时候,张改改就在这下着大雨的路上狂奔,像一头地里欢快的野猪。

      这个身体的原主叫林粟元。
      大学学了个劝退专业,毕业半年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在一家培训机构里做小老板的助理,事多钱少。
      小老板很会做人,今天下班前给每个员工点了一份奶茶,连他也没落下。
      “来来来,反正奶茶来之前也没事,我这手头上有份活,大家一起,边做边等”,小老板热情招呼,活像妓/院里的老/鸨。
      好家伙,就一份奶茶,生生得让他们硬是喝到了十二点多,直到所有的事都做完了才走。
      临走前,林粟元还向小老板道谢了,谢谢老板的奶茶--让他被迫变成了一个热爱工作、加班加到猝死还不要加班费的社会五好青年。
      这事整得,害张改改这个才刚上大学,还没遭过社会毒打的少年都不禁浑身一颤--他绝对不会承认他那是被冻的。
      原主无父无母,家里的亲戚也所剩无几。
      好不容易读完大学,爸妈留的那点钱也没了,这世上只剩他一人孤苦伶仃。
      因为童年生活的缺失,原主很想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只是原主的父母本身就是农村进城务工的农民工,没什么资本,工地出事后,赔偿的那点钱也被老家的亲戚刮油刮了几层--没钱又没颜,整个人阴郁又有些扣扣嗖嗖,所以没什么女生看得上他。
      而且在读书最要紧的几年里,原主还要去仓库搬东西,制衣厂里翻衣服......总之就是什么零工都打。
      人小受欺负,原主又是个敏感的,见惯了那些大人因为分厘之争的龌龊,导致了怕惹事,又软弱的性格。
      不爱搭理人,也没什么人爱搭理。
      不过就算是那样,原主想讨一个老婆的愿望也还是没有变--他不想白过一生。
      只是随着日渐升高的房价物价,和这个社会越来越复杂的人心,注定是没人会愿意跟着房租水电都刨去大半、性格又不好的原主的。
      这也导致原主猝死以后,讨个老婆就成为了他的执念。

      门帘下,不停搓着手、朝里面哈气的张改改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这鬼天气也忒特么冷了!还下着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只是这样想着,他心里就不由地哆哆嗦嗦。
      【系......系统,你说的是真的吧?只要我帮这具身体讨个老婆,我就可以回去......】
      系统:【是的呢先生!您已经第519次确认了噢~~】
      张改改不禁皱眉。
      【我.......我说,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这么甜稀稀的,我有点恶心】
      系统:【不能的噢,我们奉行的宗旨是,为客户提供最最温馨的服务呢~~】
      张改改快冷到极致了,翻了个白眼。
      【那你能不能给我把伞?】
      他想回去了。
      那个破出租屋虽小,可是能挡风啊!
      系统:【不能的噢,系统君不能提供额外的辅助呢!系统主人加油棒棒哒~~】
      张改改再往门帘里面躲了躲,像是要把自己塞进墙里,脸色惨白惨白的。
      他浑身冰凉,笑容逐渐僵硬。
      【你个龟儿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系统:【系统主人坏坏,讲话不文明是要打小屁屁的呦~~】
      张改改差点恶心吐了。
      他严重怀疑自己要得风寒了,一顿药是免不了。
      不过,谁让他不好过,他也不让谁好过。
      【系统,你说的是真的吧?只要我帮这具身体讨个老婆,我就可以回去......】
      系统:【是的呢先生!您已经第520次确认了噢~~】
      【系统,你说的是真的吧?只要我帮这具身体讨个老婆,我就可以回去......】
      系统:【是的呢先生!您已经第521次确认了噢~~】
      【系统,你说的是真的吧?只要我帮这具身体讨个老婆,我就可以回去......】
      系统:【是的呢先生!您已经第522次确认了噢~~】
      ......
      【系统,你说的是真的吧?只要我帮这具身体讨个老婆,我就可以回去......】
      系统:【是的呢先生!您已经第612次确认了噢~~】
      【嗯,你这态度不行啊,我怎么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张改改吊儿郎当,只两眼一眯。
      【我要投诉!】
      系统:【......】
      张改改,【怎么,还卡机了不成?】
      系统:【我敲尼玛,劳资陪你耍了那么久,到最后你还要投诉俺@!@¥##%……@……#¥!#】
      张改改,【我要申请重换系统】
      系统:【不好意思呢,主人,刚刚系统君乱码了,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送上一颗小爱心,希望你天天拥有好心情呦~~】
      张改改,【呵呵】
      他都冷到要死翘翘了,这个鬼系统还在那边卖萌。
      某鬼系统:【主人,系统君这边披头散发为您抢到了一枚好感素,请问您是否启用?】
      张改改冻得快晕过去了,哪里还管什么东西,只听到一个“好”字,脑壳像棒槌一样,点了点头。
      【好好好......】
      陷入昏迷的前一秒,张改改那冻僵成单细胞的脑回路只有一个想法。
      我去你的,才过来就死了!

      “嘶嘶.......”
      温暖被窝里,习惯性翻了个身的张改改才刚伸了个懒腰,就直挺挺地像条咸鱼定在那儿,动也不敢动了。
      不敢相信地,他试探性地再动了一下。
      一股火辣的酸爽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
      “卧槽!”
      他扶着阵阵发疼的老腰,直“哎呦”“哎呦”地叫唤。
      张改改敢肯定,他的腰绝对是肌肉拉伤了。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好像没做过什么体力劳动,怎么就肌肉拉伤了呢?还辣么严重!
      他扶着腰,眼角闪着泪花,边吭哧吭哧爬起来。
      举目看去,一个人影没有。
      加湿器在“呲呲”地张牙舞爪,蒸腾的雾气向上散去,像个老头子在吞云吐雾。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湿漉黏着的味道,有些腻人。
      张改改有些蒙。
      他昨天不是还在超市门口冻得像个傻子,怎么现在居然会在宾馆里躺着,床上还一片凌乱。
      只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他拉开被子往下一看,手再摸到身后,瞬间脸色铁青。
      【系统,这怎么回事!】
      张改改头上顶了个火鸡,已经火冒十丈了。
      【叮!嗯.......额........哎呀......信号有......点......不好】
      【你再给我嗯嗯啊啊,就可以立马去死了】
      张改改气急反笑,放在枕头上的手直把那枕巾攥出一个丧心病狂的角度。
      某瑟瑟发抖的系统:【不是这样的主人,昨天偶问你要不要使用好感素的时候,您说要的........好感素用在谁身上就会增加谁对您的好感,偶是想说有人看你可怜,能把您带回家取暖就好,没想到......没想到那个好感素太多了......】
      【不想死就给我麻溜地滚出来,不把你打出翔我就不姓张】
      张改改满床挥拳,可惜老腰不够给力,才动了一下,就瘫在床上像条扑街的死狗。
      他还要继续,没想到刚扭了一下,身/后就流出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地顺着腿/根流了出来。
      他伸出的手指只颤抖了一秒,然后握拳,整个人都在咆哮。
      “啊啊啊啊啊!是谁!!!”
      在他还没讨到老婆的时候就把他/操/了。
      【啊,主人你冷静你冷静你冷静!这不是你的身体!只要我们完成了他的愿望,要这残花败柳干嘛........额,不是,我是说,我是说........我什么都没说】
      某残花败柳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任那湿润的空气一层层地雾过他那斑斑红痕的赤/裸身体,目光涣散,活像小说里惨遭蹂/躏抛弃的破/布娃娃。
      【主人?主人?还在吗?快回答我.......你别吓我】
      系统君战战兢兢。
      天了个神,这要是被主系统知道了,它绝逼得回去回炉重造了。
      一想到那火烧的“快落”,它就不禁嘤嘤哭泣。
      【主人我错了,我怕你昨晚上直接冻死了,我们的任务完不成,所以才那样做的......嘤嘤嘤......主人对不起......】
      【算了吧!别磨磨唧唧的了,扶我起来】
      张改改认命了,既然不是死就是被/操,那他还是选择被/操的好,起码还活着。
      【嗯?扶您起来干嘛?】
      张改改咬牙切齿。
      【扶我起来,我还能工作!】
      系统君:【呜呜,都怪我没用,把你搞得这么惨了,还要你去工作......你做错了什么啊啊啊啊啊】
      【我靠你,嚎丧就嚎丧,能不能别嚎得特么像是你对我始乱终弃的啊】
      张改改几近崩溃。
      【嗝......好......嗝嗝】
      磕磕巴巴的系统扶着接近废人的张改改起床,然后在鸡飞狗跳的惨叫声中给他穿好了衣服。

      出了宾馆门口的张改改勉强站定,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牙齿却还是在上下打架。
      他两股战战,实在是走不回去,只好狠心打了个车。
      狂风呼啸,街边像是被突击队扫荡了似的萧条,配上路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大男孩,好不凄惨。
      张改改刚坐上车的时候,还没碰到椅子,下边就钻心的疼。
      也不知道昨晚操/弄得多狠,反正现在就疼得要命,眼泪都要掉不掉的。
      好容易坐好后,报了个地址,张改改就打开手机,要给小老板打电话请假。
      现在都傍晚了,看他这身体状况,晚上是没办法去了。
      培训机构的上班时间和正常上下班是反着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还想着要去上班的原因。
      毕竟,虽然他的工资一天才六十多,但请一天假扣的却是两百啊!

      手机里的未接电话有有二十个,张改改看了就头晕。
      是了,他忘记了。
      这个小老板怕人白天在外面做兼职,勒令白天也是要过去坐班的,这都傍晚了,难怪会连环夺命call。
      只是,都傍晚了啊!难道那个人做到了早上?
      嗯,体力不错。
      张改改皱起眉头,不由地闪过这思绪。
      然后,他旋即扇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的,好死不死,想这个作什么,没砍/死那个人就不错了,还特么体力不错?可害死他了!
      回过神来的张改改,看到满脸目瞪口呆的司机,不禁老脸一红,只好尴尬地笑笑,然后翻出小老板的电话打了过去。
      “老板您好.......不是,我没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身体不舒服......我没跟您抬杠.......”
      短短的五十秒内,张改改就确认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小老板果真更年期到了。
      得了吧,他也插不上嘴,只好听着。
      小老板那独特的嗓音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倒是这边,张改改被手机“叮”的一声给打断了,他把手机稍微拿开了些,才发现有人往他卡里转了三万块钱,然后紧接着跳出的下一条短信就是,“过夜费”。
      张改改被那三个字刺红了眼,二话没说挂了电话就打了过去。
      出乎意料地,电话很快就接起来了。
      那速度快得张改改有瞬间怔忪,反应过来后,就把小老板刚刚噼里啪啦的一大串丢了过去,那身后被耕耘的痛,丝毫没影响到他唇舌上的发挥。
      “喂!喂......”
      电话被挂了,张改改简直气急败坏。
      没想到再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已经变成空号了。
      张改改一脸卧槽,“......”,明明他上一秒才打通的说。
      只是没等他多想,又开始连环夺命call的小老板上线了。
      这次张改改接通后,小老板没给他发挥的余地。
      直接一句“你被开除了”,就挂断了电话,活像个抛家弃子的负心汉。
      按照张改改的性格,铁定要打过去放个嘴炮再说的,只是一阵疲惫涌了上来,他握电话的手就垂了下来。
      感到一阵无以言喻的悲伤,似乎既有原主那与生俱来的孤独荒凉,也有他离开家到这陌生地域的无措。
      他觉得他像是一颗草芥,飘零在黑暗的星空下,随着冰冷的溪流流浪,最后却被卡在暗无天日的岩石之下,无法挣脱。
      夜幕暗了下来,如一张幕布,将所有人都遮盖起来,好让心中的阴暗发酵,让纯粹的灵魂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就在张改改低下头的一瞬间,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男子从卖场走了出来。
      他微侧着头,嘴角叼着烟。
      一头微卷的头发下,明亮深邃的眼眸像是夜空中的奔驰的猎豹,锐利而又危险。

      树欲静而风不止。
      街口的风带着杀气而来,道路两旁的树都瑟瑟发抖。
      男人西装外面穿着一件大衣,浑身冷冽得和那风不相上下。
      围巾只软软地趴在男人的脖子上,不敢靠得太近,怕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空走。
      待绿灯亮了几许,一辆轿车开了过来。
      而就在男人偏头上车的那一瞬间,他没看到,那几小时前曾和他发生过这世界上最亲密关系的人,正和他擦身而过,还即将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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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池小楼
    最想拥有的灵魂,从不能从他人哪里得到,除非自己变成那样的灵魂。
    池小楼,江凤梧,月生海。
    池小楼:为什么我们的徒弟不能叫江入池,难道你要做媳妇?
    江凤梧:嗯,那个,是我“入”你没有错啦,可是,池水不是都会汇入江的啊,所以要叫池入江。
    池小楼:嗯啊……哎不对,池水和江水不是到最后都要进入海里面的吗?
    江凤梧:嗯……你说什么?!?!你还想着月生海那东西吗!
    池小楼:月生海哪里是东西了………
    江凤梧:对,他不是东西。
    池小楼:╮(︶﹏︶)╭,你开心就好。
      池小楼。城池的池,小楼昨夜的小楼。
      很多人在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大抵都会以为这名字是取自秦观的“漠漠轻寒上小楼”,小楼,小楼,城池绕小楼。初时不觉,细想而来却是朗朗上口,玉色生扉。闻名不禁能透过那名字感受到几抹似有若无的纤细柔肠、温润的书白和月池的液漾生辉。这大概想来也只有是顶顶喜爱他们的孩子的父母才会给取这么一个纤巧玲珑的名字了。然而,只要是当初略知情的人,若要听到这样的说法,不免地要冷哼一声,在心底嘲笑一番:这哪里是极极的宠爱,分明是极大地厌恶了--没看那池小楼刚出生没多久就已经被送走了么。
      据说,当时的池父在房门口得知池小楼的诞生之后,感知了一会只怔愣了一下,就大跨步走进房门里,握着产床上的虚弱的池母说了一句,“我们可以再生一个......”
      就是这句话,令也有些心疼那孩子才刚从自己身上呱呱坠下的池母本来动摇的心,也坚定了起来。窝在男人怀里汗水涔涔的她,明艳的眼狠心一闭,池父的手趁机一挥,才刚剪了脐带、浑身青紫的婴孩就被送了出了那富庶满堂的房门。
      在外人看来,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要是池家不富裕那就算了,那也是池小楼他没那种命享受,可他家明明富丽堂皇的很,也不见得就差这一口饭,竟然就要作出这种抛弃亲子的事来。再说了虎毒都不食子,加上池父作为池家家主,一言一行理应符合社会表率,太平盛世之下,却干出这种事来可真是......
      不过这也就一些和池家利益往来、也大概知晓一点的人的心里捣鼓捣鼓几句罢了,谁叫这事情委实可疑的很。毕竟当初谁可都见天地看见池父人前人后的和妻子伉俪情深,也有多期待那腹中孩儿的降临。是以孩子临产当天,那些和池家来往较深的人才全都来了,想尽早恭贺才算得上真的诚意。
      而那天所有人在门厅外也遥遥听见那孩子的哭声了,可见是没什么意外的,不过也不知为什么地,孩子的哭声彻底响起来后,池父欣喜的表情没维持一秒,就又变了脸色,一下子铁青了起来。
      再后来池父就一句话都不说,径直进了内堂,一去不返,留着外厅等着贺喜的一干人,见天地眼巴巴等,也没见池父抱着他家的小公子出来。再等了一会,然后就被管家请散了。
      准备说的恭喜没说出去那倒没什么,只不过这次的事分明透着诡异,那也才没几秒的事啊,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和他们预料的不同啊!不过那也不是自家的事,非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硬要凑上去问的话不找削呢吗,再说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是以,虽然大家伙后来巴巴地等着喝鸡酒宴的请帖没到,给池家小公子准备的百日礼都没有送成,也没人会说什么,就好像自然而然地,没有人提,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当然,这是在外圈人的看法。
      但要放在风水世家来看的话,这般做法可就再正常不过。毕竟谁家真要是摊上这种“鬼见愁”的事,不直接溺了就已经算不错了,更何况池家只是把他送进深山寄养而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要说风水变幻万千,万物始于初。这人的命,一开始说是天定的,但也是后来渐渐成长可以通过积善功德加持,再加上一定的方式,行运改道,所以即使再不堪的东西,也并不是无可挽救的。正所谓风水各术,阴阳相合,自然可以查缺补漏,将原本漏水的命盘给盘活。此中自有诸多奥妙,自不必多多缀述。
      要说池小楼的命再缺再残,只要命盘的根底有,有了筑房的根基,池家有钱,找人逆天改命,不必多言。而且池家本身也是风水术家,虽然近年来致力于经济,于风水上生疏了些,可原先与其他风水世家的交情,再加上钱财的效用,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就还有机会补救。可偏偏池小楼是极阴之命,生胎被鬼魂附着--命就是向鬼借的。晦气之极,所以无法。
      那“鬼见愁”说起来甚是没有头绪,不过换句话说,就是从池母一怀孕的时候,他们池家原本的胎儿就早已经被鬼给弄没了的,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上了其他的鬼魂--由判官发配的往生魂是很正式的,虽然居于女性体内,但一般有阳气保护,除非厉害的脏东西才可以顶替。也有精明的鬼会伺机在往生魂刚到的一瞬间趁阳气还未包裹,拽一只游魂塞进去。这种情况极少,因为阳气包裹得很快,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但也不是没有。
      而游魂本身是没有判官的加持的阳气的,所以虽然占据了胎儿的位置和资源,但却敌不过鬼魂夺命的力量,只要鬼魂想要,那他就得乖乖交出,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再说了,这游魂得来的阳寿本也是那作怪的鬼魂给的。
      而至于鬼魂为什么需要借助游魂的缘由,是因为鬼魂的怨念更深更重,如果亲自上身则会过多的消耗阳气,那那胎儿便没有足够的阳气长大成人,幼小的也无法承载鬼魂的重量。而游魂只是游荡的意识,并没有对前生或来世有极其强烈的欲望,无欲无求,自然也没什么力量也没什么攻击力。虽也全是阴气魂魄,不过却勉强可供身体成年,只不过孱弱些罢了。
      自然存在的东西都是阴阳相横的,所以鬼魂并不担心那游魂能从谁的身上获得差数如此大的阳气。因为若要是强行提取,毕竟有违阴阳之本,先丧命得是那游魂。而除了最开始的努力外,那鬼魂几乎不需要再额外做些什么,只要守着他就够了。就算再不济,那婴儿一开始就湮灭了,那对它来说也没什么,毕竟从一开始也就是投机的,活了就是它的生机,而且还有捷径可以速达人间完成夙愿,死了,它也没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
      自此,无话。
      
      I don’t want leave to anywhere, Mr.jiang.
      
      池小楼第一次见到他的师傅,是在夏日里一个昏色已落暮沉的傍晚。那时的他饱受择席失眠之苦,又被派着守门,实在是坚持不住,只好精神恍惚地靠在大四合院里难得秀美的榕树树干上闭目养神,聊以充数。
      他紧紧憷着的双眉,和抿着的嘴唇无一不昭示着他正经历着一段多么不好的精神状态--不过也正是因为着只有他一人,所以他才会露出这最真实地情绪。
      夏日酷暑的热气并没有随着太阳的失落而降低一些温度,反而因为天色越沉而愈发肆虐地蒸腾起来。
      幸而池小楼因为体质阴凉的原因,倒并没有觉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只是太透支了精力,脑袋里似浆糊一般,头痛欲裂起来。
      而正值心情暴躁的临界点,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地,突然不知从哪来的一只手从他的头上拂了过去......池小楼一下子察觉,猛地睁开了双眼,黑魍魍里却只隐约见到一个挺拔的黑影靠得极近地站在面前,长长的手向他伸来,空洞洞的可怕。
      池小楼委实吓了一跳,连忙身子一歪,往旁边躲闪。不过因为那黑影的动作实在太过飘逸,行云流水,所以池小楼在倒向一边的青石板时,还能感觉到那人干燥的指尾在自己后颈残留下的烫人温度。
      “你是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池小楼倒地后心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连滚带爬地退到离那黑影两米远的距离,仔细想来没听到敲门的声音,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大声质问,双手双脚却颤抖不已。
      天色黑得已经不能再黑的夜晚,只有远远路旁的高大路灯曲折透进来上空的几团微弱的光亮,时间仿佛一下子寂静,那人却始终并没有回答。
      然而借不着那熹微的灯光,池小楼实在看不清那团黑影是人是魔,心里正着急这第一次看家护院的差使出了差错要如何是好时,眨眼间,只见那黑影的身形顿了一下,似乎立刻就要转身离开了。
      池小楼刚刚身体难受,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却也知道自己的职责,应该把人留下,不能就这么随便让人走的的。他怕那黑影突然动作极快地消失,所以鼓起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要按住那人,让他束手就擒。
      那颀长的黑影似乎极为厌恶别人的触碰,倏地侧身,劈掌挥向池小楼的后颈。
      池小楼一惊,颀瘦的身体潜能被激发出来,脑袋立时往后一倾,矮下身来,一个扫堂腿横了过去,两厢对抗,却也不赖。
      那黑影并没有预料般地狼狈上窜,或是倒退,只是定定地站着。池小楼顺着招式的残势还疑惑“这么简单就要逮到了?”--不过想想也不可能那么简单,这点也是直到池小楼细细的腿扫到那黑影像铁柱一般的腿才验证的。
      池小楼“嘶”地一声,感觉腿都震荡得发麻起来,不禁下意识地一手捂住了小腿。池小楼眼泪汪汪,不免鼻子抽抽有些哽咽起来,另一手还是不忘伸手揪住那黑影的衣襟,倔强地不让走。
      黑影见状又是一个侧身,看来是真的没打算让池小楼再碰到一片衣角了--因为他的声音在这一片万籁俱静的天空下,实在太吵。
      池小楼见没得抓了,又是一扑,抱住了那黑影的大腿,顺着上爬,悉悉索索地想要抓住那黑影的手臂按住。池小楼心有些慌了,不免胡乱挥舞,拳头横飞,不过这么一阵折腾下来,不想却是手臂被紧紧地捏住再绞死,再被扭得双手交握,然后手腕被死死地钳制住,狠狠地往地上掼了出去。
      察觉到黑影强忍的浑身怒气,池小楼心里也冤枉起来,嘴唇瘪了下来,“那你到底是谁啊,说句话不行吗?”,池小楼满腔无奈之下,又不免气急败坏地嘀咕了一句,“这又没有灯......”。
      是的,江家大院这里晚上是没有灯的。池小楼才来这里几天,其他的规矩还不太清楚,但独独晚上不能通电开灯这一项是非常确定被告知的。
      池小楼不能理解,他们又不是在古代生活,地处市中心也不是没有条件,而且看着其他人的习以为常的反应就知道这项规定肯定是执行了很久的。疑惑虽疑惑,不过寄人篱下,不便总是自己收着就是了。
      但池小楼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省这点电费,让他现在像个瞎子般一个人在这偌大的院子里,遭受如此恐慌的心灵暴击,而且发出声音这么久了还没有一个人赶来援助!他明明还很大声地说了的。
      池小楼有些泫然欲泣,但还暗自强忍住了。刚刚他抱住那虽然极其紧绷坚硬却带着体温的大腿,就知道那黑影是个人了,这让怕鬼的他舒了一口气。可那人偏偏不说话,这让搞不清楚到底那人是何方神圣的池小楼也是心累。而且这几番动作下来,他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了。
      被狠狠掼在地上的池小楼有些腿软脚软,后撑在地上的双手也有些支撑不了,他气喘吁吁地坐直了身体,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再一手按在地上,堪堪地想要站立起来。
      却不料陡时异象横生,池小楼按在青石板上的手,在炎热的夏夜里,竟有一缕极寒的冰凉爬上手腕,绕成一个弧形,再慢慢向上延伸。那感觉是如此清晰,以至于那一上一后的细长触感都粘腻得像爬在池小楼的心脏一样,一下一下地吸走了跳动的力量。
      越冰凉越清晰。池小楼像触电一般收回了手,狠狠地甩了一下所有的情绪和理智在这里一下子全都飞走,所有的能量又一下子回到身上。他噌地一下腰力先行弹了起来,不禁控制不住地大喊,“救命啊,鬼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动作跳上了那黑影的怀抱......额,对,是那黑影的怀抱。
      池小楼这混小子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是如何狂挥拳头揍人家的--虽然都没揍到,但也是很尴尬。不过在恐慌之下,什么尴尬都不是尴尬什么问题也都不是问题。他还是在大喊救命。
      池小楼在黑漆漆的晚上骤然受到如此惊吓,还不叫嚷的话就真成神了,所以在黑暗的夜色里没有看到那黑影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池小楼还在不停地叫唤,跳到黑影身上的双脚死死地勾住了那人的腰腹,双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脑袋埋在那人的怀里瑟瑟发抖,低声哭泣。
      池小楼因为恐惧而大喊大叫,不停地在心里泪流满面地安慰自己只是抛弃节操而已,心里却一直害怕再碰到那冰凉粘腻的触觉。
      那个黑影似乎极度不耐烦了,想伸手拉下在自己身上作乱大叫的池小楼。却不料被完全被恐惧激发了潜力的池小楼狠狠地拍掉了手背,然后又拼命搂住他的脖子往上扭地上蹿下跳。
      第一次被如此“厚待”的黑影,“......”。
      黑影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如果是认识他的人就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这时最好离开他越远越好,因为那代表着他心情的极度愤怒。果真,那黑影的身体瞬间紧绷,挺拔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他的手心往上一翻,一簇炽热炎心的火焰就生了出来,一缕一缕地往手臂上燃烧,令周遭本就闷热的空气刹时热浪翻天。
      而就在那火焰即将染上池小楼环在他脖颈的手臂时,一滴冰凉的液体滚落在他肩颈有限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让他怔楞了一下,本欲滔天的火焰也一点一点地消溶,化于烟尘。
    而就在他仍在怔楞之时,鼻腔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浓郁的牛奶香味,让他本就有些当机的脑袋彻底死机了,一向远山如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失神的样子,幸亏夜色遮住了他的可疑神态。
     I never thought you will be my http://.
      
      池小楼隔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傍晚时分了。
      他躺在床上的位置刚好窗口斜放朝西,落霞漫天的辉光都洒在了这个四面透窗的角楼,微微眯了眯眼,池小楼浑身暖洋洋地侧头想要躲开阳光刺目的视线。
      却不料头才刚一动,后颈就硬生生地疼了起来。池小楼小小地惊呼一声赶紧捂着快要折了的脖子,生理性的疼痛让他的泪花就一串串地掉了下来。
      “切,娘了吧唧的......”,窗外一声轻嗤响起,似是有人早已在那等候多时。池小楼向窗外看去,不过逆光的视线,他只看得一个人影闪过,然后听得一个有些粗声粗气却又有些别扭的奇怪声音。
      “喂,那个,那个什么小楼的,快点,师傅让你醒了就去大堂找他”。
      池小楼虽逆光看不清楚,但意识还是上线的,一听这话,心里不禁紧张忐忑了一句,“师傅......回……回来了吗?”。
      不过等了半天也没人回答,池小楼心里正奇怪呢,才刚想说话呢。而那人本来应该是想等着池小楼起来一起过去的,看池小楼好久没起身,似乎想要催促,不过又顾忌着什么,到最后也只说了“你快点”,之后就不耐烦地转先行身离开了。
      池小楼在床上还懵懵懂懂了一会,这才想起是二师兄双华的声音。
      不过他是不敢叫他二师兄的,毕竟七天前他被领着,到这江家大院来报到的时候,来人对着丁双华介绍道,“这是你二师兄......”.
      池小楼才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师兄......”,丁双华却满面冰霜的地,看都没看他一眼说了一句,“师傅还没点头呢,可别叫我师兄,我不敢当”。
      不过,除此之外,比起其他人对自己都是忽视的态度,池小楼心里倒是更喜欢丁双华针对自己的态度,即使昨天晚上连自己也看出丁双华是故意让他去守夜的,他也没觉得什么。
      毕竟很多的事情怕的并不是不努力的人,而是从一开始就被否定了可能--大概其他人已经直接否定了他的可能了,不管他怎么样都是没有机会了,而丁双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有偏见,但总有挽救的可能。
      池小楼心里正这样想着,突然记起昨天夜里的恐怖体验,心里仍有些怕怕的,有些疑惑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疑惑事情最后到底处理得怎样了,脑袋一团浆糊,心里也是一阵烦躁,抬手用力揉了揉眉眼,池小楼不由地有些心烦意乱。
      不过池小楼身上还背负着见师傅的艰巨任务,容不得他再多想了,毕竟若是今天师傅没有点头留下自己的话,一想起池家和自己的后果会怎么样,他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江家大院是三进的四合大院,据说是师傅亲手改造的。池小楼老是听他们喊师傅师傅的,不过没人和他搭话,倒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了。
      一进是大堂祭祀和会客厅一列的地方,二进是徒弟们、中庭和客房左中右排列的地方,三进则是师傅一人的住处。因为师傅白天大都只在大堂处理事情,只有极少的人才能进入三进,所以房屋的分布也没有人能很清楚。
      自古都是以左为尊,池小楼现在住的东面角楼就是客房的最左,可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待见自己,可礼数是很周到的,只是这也意味着他能当上师傅徒弟的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见到师傅才是顶顶关键的大事。池小楼待到手上的力气足了终于能起床了,才一劲翻了起来,临出门的时候随手飞快的抹了下脸,然后就一路狂奔到一进的大堂里去。
      池小楼跑得急了,一整天没进食的腹部空荡荡的发烧灼热,心脏也砰砰地狂跳。有些眩晕,池小楼身体摇晃了一下又离开扳住大堂门外的门板。
      可是,昨天被紧握的手臂也痛,头也痛,池小楼浑身难受极了,还是兀自强平了平气息,好一会,他这才复身跨进大堂里。
      第一次面见师尊,池小楼也不敢乱瞟,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只见满室典雅馥郁,芝兰香莱。
      大堂里有好些个人,池小楼记得刚刚一瞟而过的堂前站立着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肃穆精神老人,便微微朝那个方向倾了倾身。
      “江老先生好”。
      --原谅池小楼实在没有办法做到不分场合一见面就撒娇耍痴、哭天抹泪地强要叫人师傅--嗯,毕竟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所以只这样喊了一句。
      池小楼的原意是想先向师傅问个好,再起身慢慢介绍自己,然后再表达自己非常想要当师傅徒弟的诚信和决心的,却没想到这头一低下去就听见旁边“扑哧”“扑哧”一连串的笑声。
      池小楼讶然抬起头,有些茫然,还以为自己的称呼闹了什么笑话,然后就看见丁双华一手掐着自己的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指了下上堂端坐太师椅的一个年轻清俊男子道。
      “你眼睛长哪去了?那才是师傅!”,说罢,丁双华仍又笑着,胸膛振得一鼓一鼓的颤动,似乎若要不是场合不适,他都要笑得“哎呦哎呦”地叫唤了。
      池小楼的脸刹时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认错人就罢了,还把人这么年轻的一个美男子叫做江老爷子的,可真是......
      池小楼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自然垂下的双手,大拇指扣在食指指腹不停磨娑,然后梗着脖子,池小楼硬着头皮也顺着丁双华的话喊了一句。
      “师傅好,我是……池……小楼......”。
      池小楼有些磕巴,但心想现下气氛如此好,要是师傅一个不察没有反驳,那不就算认下了自己这个徒弟了吗?谁知刚一抬头,就撞进了上堂那人深邃杳然的目光,似乎被看破了自己的秘密,池小楼飞快地低下头,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现在,他只好沉默顿住。
      时光有些尴尬。
      池小楼静立在堂下,接受着所有人目光的洗礼,却没想到丁双华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然后竖起眉毛,“哇!好你个池小楼,让我们在这等那么久,结果你跑去喝牛奶啊!”。
      丁双华咋咋呼呼地,似乎有些抱不平了,众人经他提醒,也才注意到这一堂越来越浓郁的奶香味弥漫开来。
      “哈,我就知道……”,丁双华一脸得意的朝他旁边的人挑了挑眉毛,颇有一番“看我厉害吧,快来夸我”的意味,得意洋洋地看着池小楼。
      “不是,我没有......”,池小楼有些委屈,下意识地望向上堂的那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那个远山如玉的男人,可能就是冥冥而生的某种信赖吧!池小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这一流汗就会有这体香的毛病,所以寄希望于那个人的理解。
      平时他的身体寒凉,即使最热的伏暑天也不会怎么流汗的,只有剧烈运动或是非常紧张才会冒汗,所以从没什么这样解释的困扰。
      而刚刚他急着过来跑得给忘了,现在这一紧张虚汗更多,奶香味就更浓郁了起来。这下连其他人都侧目了,池小楼战战兢兢地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希望有人能拯救自己逃脱这尴尬的困境。
      大概是池小楼的祈祷起了作用,只见上堂那清俊至极的男子清亮的眼眸一抬,随手将手上的茶盅放在一旁,如泉水叮咚声一般的玉响流了出来。
      “昨夜你为何只身在院子里头”。
      这话问的是池小楼了。池小楼有些听不懂这半古文,有些蒙了,刚想明白的时候,正打算不作他想,刚要回答,却猛然见到刚刚笑得无比欢快的丁双华一下子定住,像是一只突然被扯着脖子不敢动弹的大鹅一样,双目圆睁。
      然后就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眉毛抽搐地一直给池小楼打着各种眼色,表情丰富得像个活宝,让人见了不由想笑。
      池小楼本来因为刚刚丁双华说的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心里还有些不舒服的,见到丁双华如此,再看他本来也不过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纯澈少年,顶多爱闹了些,又不是真坏,所以一个激灵,就爽直应了句。
      “回师傅,昨天是我忘了时间的。我贪凉在树下午休,没想到......”.
      “呵,没想到睡到夜里去了?.”,那清俊男子哼了一声,“那你午睡的时间可真够久的.....”。
      男人的话一字一顿,意味不明,令人胆寒。
      然后他目光横移,不由地停在池小楼两只贴在的身侧的手臂上--那两只裸露在外的藕节般雪白的手臂上尽是斑斑的巨大捏痕,和自己的手型一样,只是淤黑得难看。
      看着那些黑影,男人不由地想到昨夜面前这孩子的撒娇耍痴(并没有,池小楼说我那是被吓的),想起昨晚他星夜回程,本就想好好休息的,谁知道却在院子里看见一个倚靠在树下的少年,想着院里人的本事也不可能随便放一个什么人进来,他也没打算管直接就想进二进的中庭回后院了,却没想到……
      哼!清俊男子最后剜了一眼那难看之极的淤青,想起昨夜因为好心,不忍看那少年被条阴蛇吸走本就不多的阳气,所以才会近身前去的,却没想到才刚取下那阴蛇,就引起那不识好人心的少年的如此“纠缠”……
      清俊男子越想越恼火,尤其想起昨夜那一滴冰凉滴在肩上的敏感,就更加怒火旺盛,重重地哼了一声,清俊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地一甩衣袖,起身离开了。
      而本来还有些惶恐的池小楼看见所有人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也就缄默,什么都不敢问了。
      
      好不容易,丁双华挨到堂上那人离开之后,一下冲到池小楼的身旁,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肩膀,突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
      “好小子,就冲你刚刚挺死了没有出卖我,我们已经形成一定的革命友谊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丁双华如是说道,一脸他牺牲大了的样子,看得本来还有些感动的池小楼瞬间收回了眼眶的潮湿--
      哈,什么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这说得好像他池小楼做过什么对不起丁双华天大的事呢!而且,这句话不是本应该是自己来说才对吗?他这么一副也不知道那里学来的土霸王水仙气息的话听了还真是让人上火。
      旁边的人听了也是一脸“我们不认识这二货”的表情,恨不得立刻要走的样子,但还是没有离开。池小楼也疑惑呢,不过后面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因为刚刚揽着他肩和他几乎就快称兄道弟的丁双华是真的要照顾他了。
      池小楼被拉的一个踉跄站在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高大中年男子面前,刚刚在堂下没看清,走近了池小楼这才发现原来那中年男子怀里竟然抱着一个襁褓!很有一种巨大的反差萌,令本来心情紧张的池小楼不由地低头微微一笑。
      然后他就听到丁双华指着高大男子就道,“这是我们的大师兄,丁一彩”,然后他又指着那个襁褓里的孩子,“这是师傅的第十个徒弟,丁十燊”。
      池小楼顺着丁双华介绍一句就喊了一句“大师兄”,但指着那襁褓的时候,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即使知道很多门下收徒只分先后不分年龄的,池小楼也实在喊不出师兄,扭头看了一眼丁双华,却发现他挑着眉毛一副“难道你竟然不打算叫”的样子,心就有些虚了,求助的眼光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是个老实人,正当池小楼打算认认真真地叫一声的时候,他就制止了。
      “我们师傅收徒不与别人相同,是按年纪排的,不知道你是第几个,不过有五诺和七戚在--哦,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在寄宿学校读书周末才会回来。你应该排第三或第四,总归比这孩子大的,叫师弟就好”。
      丁一彩扬了扬怀里的小孩,没去看丁双华一副“你竟然拆我台”气鼓鼓跳脚的模样,然后指着一个刚刚池小楼认错的白发老人道。
      “这是忠叔,我们的护院老爷”,见池小楼乖乖地打了招呼,丁一彩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双华昨天跟你闹着玩的呢,他虽比你大却不知道轻重,院里有忠叔在呢,你不必在外守夜的”。
      这么一说,可就戳破了昨天丁双华“威胁”他“在这的每个人都需要轮流守夜”的话了,池小楼现在的心也安定了一点,只是无语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有些郁闷,点了点头,并无他话。
      “嗯”,见池小楼如此透彻,丁一彩倒是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阵子你先跟着你二师兄就好,熟悉熟悉”。丁一彩再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这样,天色也晚了,我先去后厨煮饭。双华,你带小楼回房上药,待会下来吃饭”。
    说罢,几人就便都散去。
      池小楼和丁双华走在大堂回客房的路上,正穿过中庭小径。
      刚刚池小楼狂奔过去什么也没看清,现下倒是才看到那巨大庭院的花草凄凄,不胜美收。
      慢悠悠地走着,有丁双华这个无时无刻不精力充沛的人在侧,池小楼这才感到这么些天以来的痛苦生活终结的真实时刻。
      慢慢地吐出一口郁气,池小楼看着这个非要护送自己回房的二师兄丁双华--徒弟们的住处在大堂之后,一下子就可以回去了,而池小楼住的客房在东厢之远要饶得很远,相对于丁双华这个懒鬼来说很是难得。
      心念一动,池小楼就不禁疑惑起来了,“二师兄......”。
      “啧,没大师兄在的时候就叫我师兄就好”,丁双华憷着眉头,那一脸肃穆搞得池小楼还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龌龊。
      不过池小楼从善如流,“额,师兄,昨天夜里......不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早就翻篇了。我就是想说我昨天守夜见到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偷的人,你有没有见到啊?”
      “昨夜你们没有出来,我一个人打不过他,而且又碰见了可怕的事情......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啦,所以说,我就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怎么回房的啊,而且......我脖子好痛噢!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啊?”,池小楼伸手捂了下脖颈,一脸疑惑加痛苦。
      池小楼一边走着,没注意到身旁听到这话的丁双华身体蓦地僵直,还犹自叨咕着要再加强锻炼整一下子什么的。
      丁双华满脸慈爱心里却在滴血一般地呐喊:“什么不会说话!什么小偷!什么我们不出去救你!那可是师傅哎!!你竟然还敢和师傅打架,没见我们昨天都被震得躲在房里不敢出去么!你是不知道师傅只要“发发火”就能把你烧死么?还非要干架!!哦,对了,你的确是不知道......”,丁双华的脸一下子搭了下来,没有言语。
      不过最后,丁双华心里不免郁闷地小啾啾想,要不是师傅在外突然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噢!
      不过,丁双华看着身旁的池小楼,觉得这人能在他那瞬间就能变脸无情的师傅掌下活着也算能耐了,就是不知道除了他的体质外到底有什么原因。他看着旁边矮了一些的鲜活白润的池小楼,不禁有些思绪移神。
      “师兄,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嗯?”,池小楼忍不住侧头问了一句,唇角有些抿着,一双大眼有些扑闪地有些不高兴了--亏自己问了那么多遍了,敢情他都没在听啊!
      “啊?”丁双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哦哦,昨天我睡太沉了,后面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你倒在地上了,然后大师兄就把你背回去了......额,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唉你也不用管了,反正忠叔会处理的啦”。
      丁双华骚了骚头,不负责任的撒谎,神情欠揍得简直一个像一个中学里随处可见的中二帅痞少年。
      只是他的目光有些躲闪--毕竟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不好,只是大师兄吩咐这么说,他又有什么办法?要骗也只能骗这傻小子了。
      池小楼没看见他的眼,听得声音如此笃定,不疑有他,兀自笑着。
      现下,池小楼之前希望能呆在这里的最大愿望成功了,这幸福感来得很有些不真实,搞得他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很是舒服,而且这感觉被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射,就更加梦幻了。
      “二师兄,你说师傅真的留下我了吗?”。
      “废话,当然喽,不然你以为还能让你睡到自然醒么......哎,我不是叫你不要叫我二师兄了吗!真是的,你再这样下次我......”.
      听得耳边装腔作势的威胁声,池小楼本就笑眯眯的双眼就更加眯微了。
      “那,那师傅叫什么呀”,池小楼抿着唇欲言又止,但还是又问了一句。
      “江凤梧,凤凰的凤,梧桐的梧。哎不对,你又问这干啥......”。
      耳朵旁边的声音还在咋咋呼呼,类似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让池小楼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迟钝,他小声地用自己的耳朵才能听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江凤梧”。
      然后在自己的心里面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江凤梧,江凤梧......”
      “唔,怎么想不起来样子了......”
      “哎不管了不管了,总之,谢谢你,江凤梧......”
      “江凤梧,谢谢你,愿意收留我……”
    在四周一切都是虚化模糊的背景世界里,只有那个人摇摇晃晃的身影在回忆公路里继续走动着。
      那个房子也还在那儿,静静的和以往一样,周围繁花盛开。可现在我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所有人都在约定20年以后的事情,可他却已经埋葬在去年的时光里,空空如也。
      七个月前的池小楼心里是这样想的。
      如果一辈子要是短的话,希望我能再看他一眼就好,要是长的话,希望能每天和他说早安......
      因为只要一想起那次在车站偶遇却没有和他好好说话的后悔,和那个夜里,扶着他站在医生家门口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样子,池小楼就忍不住地会掉眼泪。
      “无论再怎么样,他都再也感受不到我带给他的欢乐了......”。
      池小楼心里是这样想的,整整大半年都苍白个脸色,别人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也什么都不懂得解释,只是一直说“我家最近有事”--却始终说不出口那一句,我爷爷去世了......
      池小楼还小,才整十七。说要最亲近的人,也只有这一个爷爷了,虽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爷爷。不过相对于他连自己父亲名字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因为没有人告诉池小楼,而他也没主动问),那个还能让自己寄养的老人,的确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最亲近的人。
      所以相对于素未谋面的家人来说,池小楼虽然包邮很大向往,却并没有失去了一丝警惕。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池小楼的脸色是白的,在到处映着乳芽白的恢宏家具透射的光中,他脸上的颜色更是惨白。他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狂跳,跳动间有股隐隐的绞痛。手指冰凉的冷意从四骸泛了出去,他瞬间觉得地转天旋。而这,都只因为那一句,“你就是个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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