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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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芙琳.约瑟夫


      序
      千好再好
      比不过你眼里的一抹欣赏
      千坏再坏
      比不过你嘴角的一声叹息

      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是一个商人
      这也是我的身体
      为什么却被你控制着

      (一)
      伊芙琳约瑟夫意识到,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而这一点,是从基兰劳伦斯拜访了自己家族之后才发生的。因为基兰劳伦斯居然开始反常地亲近自己!
      伊芙琳约瑟夫一开始就知道基兰劳伦斯是个不婚主义者,可他现在摆出这副追求架势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性取向正常的女子对自己感兴趣一样。
      这个比喻可能不怎么恰当,但伊芙琳想表达的,只是她被惊吓到了、而且感觉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感觉。
      伊芙琳很欣赏基兰说过的一句话,“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我不会和人分享:吃饭用的家伙,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睡的房间”。
      伊芙琳记得当时还有人问基兰,“那你的爱人呢?”,基兰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我不会有爱人”。
      光凭这句话,伊芙琳在那时就高看了他一眼。因为她本身是个独身主义者——只不过不同于基兰的自愿,虽然她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就是了。
      伊芙琳从小就是和别人不同的。不同于其他人白皙深邃的面容,或黑黝简洁的肌肤,她长着黑黑的头发,麦色的黄皮肤,五官虽然端正,不过脸却实在扁平,宽大。
      光这一点,就足以引人注视,更别提本来她就是个婚后偷情的产物,只不过因为是约瑟夫家族二儿子死后唯一的血脉,所以才留存了下来。
      但她长得实在不符合这里的审美。因为这儿的所有人都崇尚黑白分明,说不是白也好,黑的也还能接受,为什么却是两者的中间色,像个令人生厌的灰色地带。伊芙琳因此从来都会遭到一些同龄人的攻击,但到后来他们长大,都学习了文化知识,伊芙琳也有能力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以后,他们都不再那么幼稚,所以也就和平相处了下来。
      而后的事情似乎变得顺风顺水了,只不过伊芙琳因而也变成了一个独身主义者。她一个人生活,无人打搅,索性也靠着她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做起适合单打独斗的商业贸易,打理好了自己未来要生活的道路。因为她知道,没人能选择出生。她该感谢她的父母把她生的健康,至于她的苦痛,这就是她自找的了。
      自然如此,对于基兰这种试图打破她生活平衡的“障碍物”,为了不自寻烦恼,她只能选择清除。

      (二)
      伊芙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拒绝做得还不够彻底,基兰不明白状况,所以才会发生现在他半夜打算偷爬进自己房子的状况。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伊芙琳拿着刺剑抵着基兰的颈部,虽然心里怒不可遏,但脸色也只是沉沉,神情在黑暗中隐约可现。
      “啊啊!”,基兰悬空趴在窗台上,脚下一个没处蹬力,上前又无法动弹,只得手肘用力紧紧磕住窗沿,苦苦支撑,“不是……哎,我只是想找你做朋友而已,谁叫你……老是躲着我,我难受,想问清楚……”。
      伊芙琳听后良久,刺剑的位置才稍移开了些,但还是紧迫地逼着基兰的喉咙,“我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为什么要找我……做朋友?”。
      “因为你品行高尚啊!”,基兰气喘吁吁地说。
      “呵!”,伊芙琳冷嘲一声,“说得好像你能看到我的心一样”。
      “心是脑的机能,你脑袋那么大我怎么看得见……”,基兰最后一下死磕住窗沿,全身发抖,“不是,你一个人活着,我也是,所以我们可以一辈子做好朋友一起生活啊!”。
      基兰拼命嘶喊出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力地下坠。
      而伊芙琳却好像从没被人吼过似的顿住了,一动不动。就在基兰以为伊芙琳不会让他进她房间的时候,伊芙琳却将刺剑甩回圆筒,伸手将他拉了上去。
      “你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伊芙琳问道。
      基兰觉得自己算死里逃生了,毕竟伊芙琳的房间有三层高,而且刚刚她还拿刺剑指着他的喉咙呢,却没想到自己才上来,伊芙琳问的问题又是这个!
      基兰有些想要恼怒,但最终想起什么,扶着书桌的一角爬了起来,“因为你言行一致,纯澈得透明。就算是黑点,你也会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我看中你这点”。
      伊芙琳站在离基兰三米远的地方,并没有点亮灯台,而是就着昏聩的夜色,波澜不惊地靠着壁炉的台子,“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黑暗中的基兰并没有手足无措,反而可能因为是真心想交伊芙琳这个朋友,在她面前也更不加掩饰地熟稔起来。
      “我不是去拜访过你的家族嘛,原本以为你和别人一样,会是个可耻的告密者,但发现你没有。而且你也不是因为和他们没有交流,所以我觉得你真是个表里如一坦诚的人……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相处的人啦——虽然你的确是挺不好相处的”。
      说到最后,基兰还俏舌地嘀咕一句,从他话的音量来看,是故意让伊芙琳听见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往常冷面峻容的外表很是违和,让伊芙琳不禁感觉自己像是个被精心盯上的一个玩具,感觉极是怪异。
      为了缓解这种怪异,伊芙琳淡淡开口了,“你多想了。我没告诉家人你的事是因为那和他们没关系,而如果有的话我会劝阻,但不是以那样的方式——我又不是情报员。所以说,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太大惊小怪……而且也太绝对化了”。
      说到最后,伊芙琳最后再补充了一句,像是下了结论,“这只能证明你太无聊了而已”。
      基兰却不赞同,“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杜撰了一个能毁了我声誉的小秘密,偷偷告诉了我认为值得交往的朋友……可他们却都落败了,我也落败了。就算在外面多么风度翩翩、道德高尚的人,可在家庭饭桌上,永远少不了拿别人的谈资调侃来和家人联结——因为他们需要这种家庭共同文化意识的认同,所以也变得低俗”。
      基兰复抬起了头,却笑了,“可你不同,我那次在宴会上偷偷告诉别人我那个秘密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听见了,虽然你立即走开了,但我知道你听见了。我前段时间去那个人的家里,他们家里的人无一例外都对我有淡淡的轻蔑——就因为那个秘密,所以,我很快就离开了那里……”。
      “但是,在我快离开的时候,我被邀请进了你家。我和你的家人交谈了一个下午,结果很让我……”。
      伊芙琳看得出来基兰很激动,因为他激动到哽咽了,几乎要流下泪水,但她只是沉默不语。
      而还不明白为什么一室寂静的基兰稳住激动,这才发现伊芙琳不为所动,甚至还有淡淡的厌恶,“拿人试探,你就那么爱自寻烦恼?”。
      伊芙琳不愧是做商人的人,虽然并不喜欢,但却不会直接表现,反而只是让人自己察觉,然后主动退却。
      而基兰并没有退却想要和伊芙琳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心思,反问了一句伊芙琳,“你最喜欢什么?”。
      伊芙琳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我最喜欢现实……”。
      基兰笑了,“这不就结了,你最喜欢现实,我最喜欢试探,我们简直天生一对嘛!”。
      伊芙琳默,基兰又道,“怎么啦,做朋友要互相包容不是吗?你在家的时候不还是给家人说笑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怎么现在这么阴沉地区别对待啊?”。
      “我没有区别对待”,伊芙琳说了一句,“我说的笑话并不好笑,而他们会笑的原因是因为那房子是我买的”,伊芙琳顿了一下,然后说“所以说我最喜欢现实”。
      基兰愣了一下,却噗嗤一笑,耸了耸肩,“那,你不就是和我一样恶劣吗?你看起来并不喜欢给人讲笑话,为什么要这样折腾?”。
      “不过真的,你和我做朋友吧!”,基兰向前走了一步,“我之前遇到的最好的告密者,也还是会用化名说我的秘密,或者是和认为永远不会与我碰到一起的人说。我以为这种已经算很好了,可……”。
      “这的确算很好”,伊芙琳答道,“是你以偏概全。否则的话,你以为你有多好——当然我也没有多好。但既然都有缺点,你就以别人包容你的自傲那样,包容其他人的八卦不行吗?”
      “不是谁都可以做到全力奔跑的,那些人在和家人联结的同时,也有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想开口诉说自己的悲伤,所以用其他人的逸事来活跃气氛——你,就当贡献一下。而且,我看你除了这个秘密之外也没什么好让人说的,其他时候做好自己就是了。明明一切是你自寻麻烦,再不成……”,伊芙琳说着,揉了揉困倦的额头,因为现在这个时候早就过了她以往的休息时间,她终于有些不耐了。
      “你干脆就和我这样,不要找朋友了,只要你管好你自己那张嘴,行事谨慎,你身上就没有任何秘密可以让人讨论”。
      “可人不分享情感的话还是人吗?我只是不喜欢被人背叛秘密的感觉,并不是不想分享。只要那分享是友好、尊重我的就可以啊!”,基兰有些挫败的反驳。
      伊芙琳叹了一口气,“哪有这么多美好的分享?有的人就是没办法坐着好好谈什么高雅情趣,你既然要求那么高,就不该投生在世,不然就学会忍受”。
      基兰听了这话就不满了,气鼓鼓地,“你都投生在世了,我更应该在才是!”。
      伊芙琳却避而不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祖父在乡下,前些天托了我最小的姑姑来城里送瓜分给伯父叔叔他们。因为大伯母家最远,姑姑最后一个送到大伯母家,结果却被大伯母骂了一顿,因为她说姑姑看不起她,把最蔫的瓜拿来送给他们,她才不要”。
      “我那个最小的姑姑也是不懂,大伯母说不要,她就在回程的路上送给一个老人解渴,结果大伯母不知在哪里听说了,对大伯父说姑姑拿祖父送他们的东西去做人情——又被大伯父骂了一顿。没办法,因为她最小……呵!”。
      “看吧,简直是没事找事。要是我的孩子这么不清楚,一个后脑勺打过去,再好好教导就没事了。但那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我的事情,所以我没资格说他们的对错,也没有资格讨论”。
      伊芙琳说着,终于点亮了壁炉上的灯台,冰冰凉的褐色眼眸对上基兰的蓝色眼睛。
      “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这么喜欢斤斤计较、惹是生非,要一个个去操心别人的看法那也太没有必要,还不如去做些别的有意义的事,就算是睡觉也行……不过只要想着他人这样的行为,至少能让自己高看一眼自己的品性,你就会发现这没什么不好的。因为这会让自己更有目标,至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想只要你抱着这个想法的话,就会活得更好”。
      “还有,你杜撰的那个秘密不就是想引人注目?是你主动贡献谈资的,而那些讨论过你的人们,在无数个日夜过后,也就忘了你这个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了。的确是你在自寻烦恼”。
      伊芙琳打了一个哈欠,泪眼婆娑,“而且我刚刚也说了我大伯母的坏话,这是家丑,也算秘密,你还有自信能够信任我吗?”。
      被伊芙琳最后一句问倒,基兰愣了一下,摇了一下然后点头,“不,你这是对我坦诚所举的例子而已”。
      伊芙琳不禁一笑,“那是因为你先入为主,把我当朋友了”。
      基兰被伊芙琳的笑声搞得心烦,不禁皱眉,“说了那么多,那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我们就只说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花朵就好,不说……”。
      “不用这么约定。要是我做得不合你心意,你自己就会疏远我的,所以不用这么急着把心捧出来,我也不会。你自己发现吧!”。
      伊芙琳边说边摆手,走过拐角把房门打开后,朝外走去,声音逐渐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三)
      伊芙琳大概是约瑟夫家族最怪异的人之一了。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住,而且除了对某些事情有些格外的偏执和固执,并且要求一切东西都要按照她划定的界限摆放得整整齐齐外,她的心思淡漠又深沉地让人永远不可捉摸,并且有些害怕。
      当然另一个最怪异的人就是她的父亲,生为白皙家伙的他却找了个不像样的土著女人,才生下如此不像样的伊芙琳。
      反正总的来说,约瑟夫家对基兰劳伦斯会和伊芙琳做上朋友这件事也感到十分惊奇,这就好像黑与白的史诗交汇,实在不符合伊芙琳界限分明的处事原则。
      不过就如同水与油的不可交融一般,黑夜与白天也永远只能相交而不能相会。伊芙琳约瑟夫和基兰劳伦斯的友情也如昙花一现,像只存在于一瞬的烟花。爆发了三次争吵后,他们的友情就彻底地单方面宣告失败。
      第一次,基兰从郡里办事回来,实在是气得不行。因为他就只是想要回一匹被扣押的马,就要跑六个地方签字盖章才能领得回来,而事情的原由就只单纯因为他在马路上忘记把马拴住而已!
      基兰坐在伊芙琳旁边,一边灌水,一边不知是气愤还是抱怨,“呵,我发现原来程序的魅力只是让人去更多的地方挨骂而已,我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指望这样我就会永远长记性了?我只是觉得羞耻而已,每到一个地方所有人都知道我干了什么蠢事……”。
      “就那么安静地接受不行吗?你不能怪别人,要是你的马受到惊吓踩伤了别人怎么办?”,伊芙琳坐在躺椅里淡淡地说,顺手翻过一页书本。
      基兰拿壶子的手顿在半空,眼里有半知半解的受伤,“我只是很累,希望你能认同我一下……”。
      “你只是想我附和你的认知而已”,伊芙琳又翻过一页书本。
      时间的风缓缓吹过,却没有吹散基兰身上奔波的炎热。
      基兰顺势就把重重的水壶放下,笑了,“噢,我忘了你是个商人,你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冷静的人了,我怎么能请求你的认同”。
      第二次,基兰劳伦斯的弟弟离家出走,劳伦斯家族里一片兵荒马乱。而作为朋友的伊芙琳自觉倾听上门朋友的烦闷。
      “你知不知道?凯尔竟然要娶一个黑色皮肤还离过婚的女人,而且还为了那个女人离家出走!”,基兰劳伦斯简直满心的愤怒和忧愁。
      “那如果他要娶一个土著呢?”,伊芙琳不知想到什么,抬眸反问了一句。
      “什么!娶一个黄皮肤的人?简直不可理喻!”,基兰劳伦斯的眼睛都瞪大了。
      伊芙琳一下子就垂了视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喉头滚了一下,安慰道,“那不就得了,你就当他本来要娶个黄皮肤的人好了”。
      基兰劳伦斯听了这话犹自陷入思索,还没想明白。然后在傻愣愣地看到伊芙琳拿着水杯修长的麦色手指后,突然反应过来,“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我……”。
      “你走吧”,伊芙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我还有事”,然后她放下水杯自顾自地走了。
      第三次的争吵,是基兰劳伦斯堵在伊芙琳正要和合作伙伴出门的路上。
      “不是说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为什么不见我?”,基兰劳伦斯既无措又不解。但他也大概知道原因,所以问的很是底气不足。
      果真,伊芙琳回答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沉默并不代表默认,是你自己误解了”。
      顿了一下,伊芙琳又继续说道,“你没有尊重我,我也只是和你消遣而已——这就是你看不见的、我的大脑里装的黑暗心理”。
      基兰劳伦斯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抬眸恳切地看她,“你不要这样,你并不黑心,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说错了”,伊芙琳约瑟夫伸手从路墙挂着的吊篮花盆里捻出一抹尘土,送到基兰劳伦斯的面前。
      “你最多只能说我狠心。因为我的心是黄色的,土地的颜色,你现在看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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