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

　　冯辅国到钟宁宫时，皇上原璎泽因久病体弱，不耐久坐，已提前离席。寿宴上少了些小心翼翼的气氛，一时言笑更欢。冯辅国悄然进来，在太子原熙冽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原熙冽听说叶落一切安好，心内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由展眉微笑，转头见身边坐着的太子妃不郭芙蓉明所以的看着他，便低声道：“我二人也去给皇祖母磕个头吧。”郭芙蓉微怔了下，便起身离席，和原熙冽一前一后走到了堂上太后的案前，两人并肩跪下，对着太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笑着祝祷道：“愿皇祖母松鹤延年，福寿双全，千岁千千岁。”

　　太后在儿孙里本就最看重原熙冽，如今看他和郭芙蓉并肩跪着恰似一队金童玉女，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便招手让他二人走到跟前，拉着原熙冽的手笑道：“再说得天花乱坠，都比上你们早日让本宫抱上皇曾孙强，那方是真正的孝敬呢。”原熙冽微笑道：“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郭芙蓉亦是红着脸，微笑无语。太后瞧着他二人一时老怀大慰。

　　坐在他们对面席上的原熙妍将此一切尽收眼底，便转头对与她同坐一席的云阳长公主轻声笑道：“太子哥哥此刻方回神过来，想起要和芙蓉姐姐一起给皇祖母磕头贺寿。”

　　云阳长公主冷笑道：“你太子哥哥就是给那水家丫头魔障了，前些日子因为那丫头喜欢什么紫色香堇，便四处收罗那正开着香堇花移到东宫，这宫中尚有皇上和太后呢，他是一点都不放在眼里了。”

　　原熙妍听到“紫色香堇”四字，心中便犹如被锐物划过，她吃痛不过，便端起案上的白玉蟠龙酒盅，一饮而尽，那酒入口甘绵醇厚，可咽入喉中，蜿蜒而下，遇着心内的那压不住的锐痛后却“腾”得化为一条火蛇，吐着烈焰，四处游弋，只为寻到那求生的门。原熙妍缓缓放下酒盅，对着云阳长公主笑得无邪：“姑姑今儿也说了，这宫中尚有皇祖母和父皇在，水妃娘娘久病不愈，按列是应该迁出宫去养病的，纵然皇祖母心疼孙子，不便明言，父皇却是再仁孝不过，总不会置之不理的。”

　　云阳长公主有些意外的看了原熙妍一眼，亦举杯共饮一杯，微笑不语。

　　待到曲终人散时，原熙妍便坐着车架仍回了春畅苑，甫一坐定，便对孟嬷嬷道：“你即刻命人将这春畅苑内所有的香堇花全部铲掉。”

　　孟嬷嬷一时怔在了当场，愣了片刻，方道：“老奴这就找人去办。”

　　原熙妍顺过一口气，却又出声阻止道：“且慢，你明日寻几个花匠来将这苑内的香堇花全部小心起出来，本宫要将它们全部送到东宫去，至于能不能活就看它们的造化了。”说罢冷笑数声，便自去歇息了。

　　翌日，待花匠们将春畅苑内的紫色香堇全部起出后，原熙妍命下人们将花装在马车上，亲自带人送到了东宫。

　　东宫畅春殿东暖阁，原熙冽听明原熙妍的来意，也有些惊讶，抬头反问原熙妍道：“香堇花？”

　　原熙妍眼中喜怒不辨，只唇边扯出一抹淡笑道：“春畅苑里植了大片的紫色香堇，我听说水妃娘娘酷爱此花，便想着这花开在东宫方是得其所哉，是以特地起出来送到东宫。”

　　原熙冽闻言看了原熙妍一眼，摇头叹道：“皇妹有心了，云落见了定会欢喜。”

　　原熙妍微微笑道：“水妃娘娘喜欢就好。”向着原熙冽略一施礼便出宫去，到了宫门外原熙妍见云阳长公主的车架仍侯在宫门外，便笑着对孟嬷嬷道：“姑姑倒底是上了年纪了，真是啰嗦。”便坐上车架仍回了春畅苑。

　　原熙冽待原熙妍走了，便亲自到了水榭边，见那地上摆着一片刚起出的香堇花，不由眉头微皱。冯辅国在边上陪笑道：“公主亲自领人送了叁马车的花来。”

　　原熙冽闻言更加不悦：“她倒是只怕动静闹得不够大。”便拂袖而去，刚一回到东暖阁，尚未坐定，便有皇上原璎泽身边的小常侍前来请他，原熙冽忙起身急匆匆的便来到了皇上的寝殿乾泰殿。

　　皇上原璎泽生性仁厚，太宗在日很是厌弃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是以动辄得咎，更曾被贬出京都。原璎泽在太宗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过了大半辈子，等太宗驾崩，他出人意料的得以承继大统，可身子却又以摧枯拉朽之势垮掉了，好在他这辈子最擅长之事莫过于审时度势、顺天应命，便命太子原熙冽监国理事，自在宫中专心养病。本来他是一心不问政事的，无奈他的皇妹云阳长公主在这寝殿里磨了大半日，所述者无非太子原熙冽专宠水妃，行事张狂，一点都没把宫规戒律乃至于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对于太子原熙冽所谓的“行事张狂，一点都没把宫规戒律”，原璎泽倒没放在心上，原熙冽和他那个真正“行事张狂，一点都没把宫规戒律放在眼里”的父皇太宗皇帝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要说原熙冽没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原璎泽也觉着有些夸大其辞，所谓知子莫若父，太子原熙冽大体还算是孝顺的，即便有些不到的地方，原璎泽想他可比不得他父皇，一口气杀了三个儿子，仍有十几二十个备选；只是“专宠水妃”，却让原璎泽大皱眉头，所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于帝王家这更是大忌，这些年原璎泽想起初见元泰时他那绝世风华，便暗自感叹：“若不是父皇定要以一己之私视他为禁脔，于他、于父皇、于这家国天下何尝不都是幸事。”

　　况且云阳长公主在太宗在日对原璎泽一房颇多维护，原璎泽如今却也不好一些情面不给。是以，待原熙冽到了乾泰殿，原璎泽开口便道：“听闻你那侧妃水氏，进宫后一直病着，这宫里尚有你皇祖母在，总该有个避讳，你即日将她迁出宫去吧。”

　　原熙冽心中早有准备，便跪下细细回禀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水妃并不是病了，而是进宫后饮了一盏茶后中了毒，东宫内以前多有此等事情，可儿臣都以皇家脸面为重，并不曾细究。可水妃乃太傅之女，水家世代书香，太傅为官更是清正廉明,操守如一,别有风骨，朝野清流士子皆视其为典范。儿臣此番若不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水氏一个公道，却只将水妃迁出宫了事，儿臣只怕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原璎泽闻言顿时愣住，芙蓉悍妒，云阳跋扈，这些他心里都是有数的。如今水妃若是中了毒，只怕她二人脱不了干系。至于太傅，当年便是名动京都的才子，这些年在朝为官也是向有清誉；可郭家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更有再造家国之功，念及以身殉国的郭杨，白发苍苍的郭子怀，原璎泽转念之间便有了偏向：“水妃中毒之事也是该查的，只是你皇祖母年老体弱，水妃的身子若总不见起色，滞留在宫中也是于理不合。”他见原熙冽挑眉欲驳，便摆手道：“朕知道你不欲寒了太傅的心，你可尽快将水妃中毒一事查出些眉目，给水妃一个交待后便将她迁过宫养病，她那里你多给些恩典就是。熙冽，情深不寿，父皇也是为了你们好，你看你皇祖父一朝，后宫专宠之人都是什么结局？”

　　原熙冽见原璎泽主意已定，倒也不好再强辩什么，再瞧侍立在皇上后面的高公公亦是冲他微微摇头，便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便退了出去，自在殿外等候，过了一会儿，果然见高公公跟了出来。

　　高公公见原熙冽在殿外驻足等候，便走过来，略施一礼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原熙冽一笑，亦向他拱手为礼道：“水妃中毒一事，还请公公在内多加维护。”

　　高公公忙躬身道：“殿下折杀洒家了，水妃一事，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洒家当尽力照办。”

　　原熙冽轻嘘一口气，笑道：“有劳公公了。”

　　高公公略一犹豫，仍是开口道：“不过方才陛下的话也不无道理，还请殿下三思。”

　　原熙冽略有些意外，却仍客气的说道：“多谢公公提点。”便施然离去。

　　高公公见原熙冽背影长硕挺拔，一路龙骧虎步，一袭玄色蹙金团龙华袍在风中掠动，自有一种从容的王者威仪，不禁摇头叹道：“和太宗皇帝真是一模一样…”

　　那日原熙妍回到春畅苑后，一直留意着宫里的消息，可过了十多天宫中依然风平浪静，只东宫中大张旗鼓的调查了番水妃中毒之事，可短短数日便也偃旗息鼓了。原熙妍笑着对孟嬷嬷道：“看来本宫送到东宫的香堇花怕是要在东宫扎根了。”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话，又过了十多日，宫中传来喜讯，太子侧妃水氏云落有身孕了。

　　皇室近来喜事连连，可最震动人心者非此莫属，原熙妍闻讯亦是且惊且喜，算着卫翌风的行程该是已到关外驻地，逐提笔修家书一封，尽述别后离情及相思之意，末了，原熙妍欣然写道：“太子侧妃水氏有孕，闻者莫不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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