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

　　翌日，水庭逸一下朝便直奔后堂，见夫人林如玉正在品茗，边上侍候着两个侍婢，便问：“女儿呢？”

　　林如玉笑道：“两个女儿在后花园里玩呢。”说完见水庭逸转身欲走，便唤他道：“她们姐妹一处玩耍，你去做什么？你且让她二人多亲近些。”

　　水庭逸欲言又止，只笑笑道：“我只看看便回。”说完径自去了花园。花园里，一眼看去凉亭里、秋千架上、锦鲤池边都了无一人。水庭逸正自讶异，忽听到草木掩映处隐隐传来阵阵呜咽声，水庭逸心中一动，便移步走了过去。

　　紫椴树下，凝翠正低头饮泣，不胜哀婉柔弱；边上站着的叶落似是想安慰她，却是手足无措，一脸窘意。水凝翠哭了一会，抬头看叶落道：“妹妹，我只是自怜身世，想起早亡的父母，一时情难自禁，倒叫妹妹笑话了。”

　　“叶落怎么会笑姐姐呢，我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罢了。”叶落举手欲替她拭泪，却又彷徨不前。这些年她对着师父的冷情冷性已经惯了，乍然有人在她面前伤心痛苦，而这伤痛竟又似由她而起，她确实是不知道如何处置。

　　水凝翠含泪嗔道：“妹妹怎么还是自称叶落？爹娘听了心里该多伤心，爹娘这些年虽嘴上不提，心里却从没放下过你，就连我也沾了妹妹的光，这些年吃得用得，无一不是最好的，如今你这真身回来了却…。”话未说完，竟有呜咽之意。

　　水庭逸听到这里，暗皱了一下眉，便反身向书房走去。到了书房坐定，沉吟了会，叹了口气，便唤小厮道：“去把云落小姐请到书房。”

　　叶落听到小厮的传话也是暗松一口气，她看着凝翠珠泪滚滚，止也止不住，言辞间又隐着伤痛委屈，便似眼前有一人血流汩汩、伤口狰狞，虽然这一刀明明是那人自己砍上去的，她却有我不杀伯伦，伯伦由我而死之感，一时只觉得如坐针毡，是以她听完了小厮的传话，便对凝翠道：“既然父亲召唤，落儿这就去了，姐姐也别伤心了。”说完便竟似逃也似得走了。

　　叶落到了书房，只见水庭逸端坐在书桌后，眉头轻锁，神色怔忪，便唤了声：“爹。”

　　水庭逸闻听此言，眉宇间疲累之态蓦然一扫而光，展眉一笑，神采奕奕道：“落儿，快到爹这边来坐。”

　　小厮忙将凳子拖到水庭逸边上，叶落便挨着水庭逸坐了下来：“爹唤落儿来有事么？”

　　水庭逸屏退左右，从袖中掏出一明黄卷轴递给叶落道：“今日上朝，皇上亲赐了一道旨意给为父。”

　　叶落展开一看，原来是一道将水府千金指与太子为侧妃，正月初八成礼的旨意，叶落脑中原熙冽喜怒莫测和凝翠娇弱哀婉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脱口而出道：“太子？凝翠姐姐会愿意嫁他吗？”

　　水庭逸不由苦笑道：“傻孩子，太子殿下要娶得是你。”

　　叶落美目一瞬，断然道：“女儿不嫁！”神色间已然有了股怒气。

　　水庭逸长嘘一口气道：“爹也并不想让你嫁，爹知道你心思明净单纯绝不适合宫廷。只是太子殿下素来是乾纲独断的性子，昨日他亲自向为父提亲，今日朝堂之上更是皇上亲赐的旨意，这门婚事要拒却也拒不了。

　　叶落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那么依爹的意思呢？”

　　水庭逸见她神色平静，语意温婉，可嘴角微翘，却有一丝掩不去的讥诮，心内也有些感慨，便柔声道：“十三年前一场大火，你和家人分别至今，如今相聚不过短短几日，为父怎会忍心送你去那等闲不能见人之地，为今之计只有避其锋芒，走为上策。”

　　“走为上策？”叶落讶然问道。

　　水庭逸微微颔首道：“其实你娘身子骨弱，这些年为父早有携她隐居山林之意，可这朝堂之上的事却总也撩不开手。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轻拉住叶落手道：“如今这事倒也让为父下了决断，明日你便携你娘和你姐姐以到寺里进香为名出城，一路可直往龙溪而去，那里是我水氏一族聚居之地，为父在那里尚有几间祖屋、一片薄田，从此我们一家人倒也可以过些逍遥的日子。”

　　叶落迟疑道：“爹不一起去吗？”

　　水庭逸安抚的轻拍了两下她的手：“为父留在这里给皇上、太子一个交代，待此间事了，再去会你母女三人，落儿，你娘身子骨弱，你姐姐又长在闺阁，这一路上你要多担待些，为父也会给你们调配些得力的人手。”

　　叶落轻摇了摇头道：“落儿不要让爹一人留下，若是要交代，落儿自己会给太子一个交代。”

　　“傻孩子，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你能给太子什么交代？为父在朝近二十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还有些苦劳，太子那里，自他八岁起，便是为父教他课业，这些年来总还有些恩情，皇上和太子都不会太为难为父的，最多不过削职为民，正好我们一家团聚，隐居乡野。你只放心的带着你娘和姐姐走便成，只是记得这事千万要瞒着你娘，她身子骨弱，禁不得事。”

　　叶落听了这席话只觉不妥，正欲再说，却见水凝翠走了进来，对着水庭逸拜倒在地：“爹，女儿不走，女儿愿意嫁给太子。”

　　水庭逸看着她道：“翠儿你起来，这期间的事你并不清楚，太子殿下要娶得是云落。”

　　“女儿知道，可皇上的旨意上并没有提云落的名字，如若我们姐妹皆离开京都，爹便是逆旨抗婚，那是欺君的大罪，皇上头一个面上过不去，太子更是未必肯善罢甘休，那时我们即便是逃也未必逃得了，不如便由我替妹妹嫁过去，太子也许并不满意，可明面上总说得过去，瞧着这么多年和爹的师徒之情上，也许自此就撩开手了，娘和落儿才可安心在乡间隐居啊。爹娘养我七八年，翠儿愿为爹娘分忧”

　　叶落上前扶起水凝翠道：“姐姐不用为落儿委屈自己，王法不外乎人情，我自会去找太子退婚，我不愿意嫁他，他还强抢不成。”

　　水凝翠笑道：“妹妹真是天真，夫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上面前哪有你讲理的地方？”

　　水庭逸走到凝翠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道：“翠儿，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这些年在爹心中你和亲生女儿并无两样。爹知道你心思慎密，可你要知道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苦乐不由人。太子发现你替嫁，更难免会迁怒于你。爹不想落儿受委屈，也一样不想让你遭罪，为人父母的心思，你可明白？说到后来眼圈竟微红。

　　水凝翠亦红了眼圈，哽咽道：“我…知道爹娘是真心疼我，可翠儿也是真心愿嫁与太子殿下，翠儿少时常听爹回府后夸赞殿下“天纵英姿，他日必成大器”，便早已心生倾慕，女儿不求殿下眷顾，只要能伴在殿下身边，为奴为婢也是愿意的。爹，您就当遂了女儿的心愿，生死由我去吧。”

　　水庭逸还待再劝，水凝翠却对他道：“爹，娘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若是皇上不讲情面，定要办你个欺君之罪，娘如何能熬得过？”

　　水庭逸一生爱妻至深，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放下手，无奈叹道：“翠儿，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此事事关你一生幸福，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免得将来悔之晚矣。”

　　水凝翠斩钉截铁道：“女儿决不会后悔！” 叶落见她神色决绝，倒也是且怜且佩。

　　水庭逸却转向叶落道：“既然如此，落儿便由你陪着你娘先往龙溪，我和你姐姐在此应付太子。事不宜迟，明日正月初六，长乐公主和靖南王大婚，皇家定是倾巢而动，无暇顾及其他，落儿你便乘机带你娘走。”

　　叶落闻听此言，唇色渐渐苍白，迷惑中重复道：“长乐公主和靖南王大婚？”

　　水庭逸看她神色，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道：“此事年前就定下了，长乐公主国色天香，靖南王英姿勃发可算是佳偶天成，明日大婚定是万人空巷，你们一行人出城去倒也不扎眼。”

　　叶落粲然一笑，犹如昙花初蕊：“原来如此，那女儿先去收拾一下行李。”

　　水庭逸见她如此，心中倒有些不踏实：“落儿，爹就将你娘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照顾她。”

　　叶落微微点头道：“女儿记下了。”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水庭逸看她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水凝翠见此情景，心中讶异，便对水庭逸道：“翠儿去见见娘。”

　　水庭逸摆摆手道：“去吧，记住这些事别在她跟前漏一个字，等下我会跟她说让她带落儿回乡祭祖。”水凝翠乖巧道：“女儿都知道了。”亦走了出去。

　　只过了一会儿，府内的刘管事急急忙忙得跑了进来道：“老爷，云落小姐刚刚急匆匆得出了府门，小人拦也拦不住。”水庭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怎么这会子才来禀告！”

　　刘管事暗暗叫苦：“小人叫了两个伶俐的小厮跟着小姐，便来禀告了。”

　　“你速带人跟上去看看，有什么不妥，便即刻叫人回来禀告。记住，也别太张扬了。”

　　“是，小人这就去。”刘管事忙一溜烟的跑走了，水庭逸只觉得心急如焚，便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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