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冽

　　两人既已说定，卫翌风便回房换下朝服，换上一套青色便装，再到前厅一看，叶落却不知去向，正诧异时，却见叶落也换了一套行头，姗姗走来。卫翌风细看叶落穿得正是他在平阳城为她挑的那件天青色金绣镶边的锦裘，不由一丝笑意挑上嘴角，待她走近了便笑着对她说：“既穿了我家的衣服，可是要做我家的媳妇的。”

　　叶落拿着手中之物轻敲一下卫翌风肩膀道：“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赖也赖不来。”

　　卫翌风听了这话倒是心中一动，再一看她手中之物，不由失笑道：“只出去转转，你拿笛子做什么？”

　　叶落将笛子在手指间纷飞旋转，得意的说：“鸨儿爱金，姐儿爱俏，我这衣衫是应付老鸨用的，我这笛子可是用来去拐天香楼的姐姐用的。”

　　卫翌风一丝笑意顿时冻在嘴角：“天香楼？”

　　“是啊，陈大哥说“不到天香游一游，人便称不上风流”，当年柳姐姐便是天香楼的头牌，想来天香楼也应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我自当去会一会。”

　　卫翌风怒道：“陈元这厮…。”正想骂下去，却见叶落也挑眉怒瞪着他，只好放下身段去哄她：“落儿，这天香楼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叶落嘟着嘴，冷哼道：“就知道王爷是惯骗人的，才说龙潭虎穴也可闯一闯，这会子只一个天香楼便打回票，原来王爷的话是专门说来让人白高兴的么？”

　　卫翌风一向和叶落笑闹惯了，最喜欢看叶落被他欺负得张口结舌，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会子听了叶落的话，却竟觉得心中有丝疼痛，胸中顿生无力之感，便蹙着眉道：“落儿，我怎会骗你，实在是天香楼不是你去的地方。”

　　叶落一撇嘴道：“为什么你能去得我偏去不得，王爷是只准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么？”

　　卫翌风凝眉道：“我什么时候去过天香楼？落儿要知道有时候你亲眼看的或亲耳听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叶落冷笑道：“王爷可是跟我说笑话，我亲眼看的亲耳听的不是真的，却只有王爷跟我说的才是真的么？”她看卫翌风脸渐渐沉了下来，最后竟面黑似锅底，相识以来倒是从未见过他如此脸色对她，不由心中觉得委屈：“我又不是想去做什么坏事，只是当年你以一万两黄金赎得柳姐姐，不过是拿银子砸人，我倒想学学司马相如，试试我能不能以一支笛子也拐走一个神仙姐姐。”

　　卫翌风倒是给她说笑了：“那天香楼里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并没有你想琴挑的卓文君。”

　　“王爷不是没去过么，怎知道天香楼里定没有知音之人？”

　　卫翌风只觉得给她绕得有些头痛，他撇下诸事来专门陪着她，原就是要哄她开心，他并不想违拗她的心思，只这天香楼乃是烟花之地，是断无可能陪她去的。正烦恼间，忽然灵光一闪，便对叶落说：“京城里如今曲乐最出名的并不是天香楼，而是停鹤楼，楼中妙音夫人的琴艺天下无双，你要是想寻知音人，倒不妨去那里会一会。”

　　“妙音夫人天下无双？那要是能听上一曲倒也不虚此行。”

　　卫翌风至此方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有何难，妙音夫人每日酉时三刻必在帘后抚琴一曲，你若真能闻弦歌而雅意，说不定她也会现身相见。”忽又想起今儿在宫里碰上了瑞王原熙泰，他亦曾相邀到停鹤楼一聚，当时记挂叶落便给辞了，如今再去倒是少不得要碰上，只是事到如今，倒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叶落喜道：“那妙音夫人定是绝代佳人。”

　　卫翌风看她唇角笑意微挑，双眸潋滟生波，粉雕玉琢般的脸上不著一丝颜色，却明艳不可方物，不由好笑道：“落儿原来也喜欢看美人么？”

　　叶落昂首道：“自古美人如名花，长得君王带笑看，我虽不是君王，却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

　　卫翌风闻言大笑，自上前携了她的手出了门去。

　　停鹤楼本是京城第一食府，自从妙音夫人在此献艺后，晚上更是一坐难求，卫翌风和叶落二人到了方知虽然仍未到晚膳时间，楼上包间已全被订了出去，便是一楼的大厅也已上了七八成坐。

　　店里的伙计陪着笑道：“一楼的位置也不错，妙音夫人的琴台其实便是在一楼，到时侯那琴音倒是听得更真些。”

　　叶落听了便有些跃跃欲试。卫翌风不动声色，自袖内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小二道：“麻烦小二给找一个楼上的包间。”

　　那伙计瞄了一下银票上的数字，便笑着说：“客官楼上请。”便将他二人领上了楼上的一间雅间，待他二人坐定，便弯腰笑道：“小人这就先去端些瓜果茶水来。”说完便退着出了雅间，随手便替他二人将门关上。

　　叶落奇道：“他不是说楼上没坐了么，你给了他多少银子就让他把订出去的坐让给我们。”

　　卫翌风笑道：“他这里生意这么好，怎会早早把坐都订出去，天子脚下非富即贵，他手上总要留两三个包间通融，以防来了那得罪不起的主儿。我出他一千两纹银，他匀出一间给我倒也不冤。”

　　叶落瞠目结舌：“一千两纹银？”

　　卫翌风冲她灿然一笑：“既然是拿银子砸人，出手自然要重些。”

　　叶落想起先前他拿一千两银子刁难自己，心生恨意，便学他当日的话讥讽道：“只不过王爷如此出手，倒不怕王府即便有座金山，迟早也给搬空了吗？”

　　卫翌风只作不知：“落儿说的是，若说细说长流的过日子从来都是女子强些，日后王府的大小开支便由落儿说了算。”

　　叶落倒吸一口凉气，惊道：“那可不关我的事。”

　　卫翌风只微笑着看她，却并不答话。

　　两人正说笑间，忽听楼下有琴弦轻拨的声音，叶落忙走到窗前，打起卷帘，便向楼下看去。

　　楼下有一个身着粉色罗裙，满头珠翠的妙龄女子端坐在琴台上，正在调教琴弦。叶落凝目看过去，赞道：“果然是个绝色女子。”

　　卫翌风听了亦走到窗前，细端详了一下那女子，扭头看着叶落，诧异的问道：“你当真觉得她是绝色女子？”

　　那女子调好了琴弦，一手揽袖，一手翘着兰花指，略扶了扶头上的珠翠，娇声道：“小女子便弹一曲春歌，请各位客官鉴赏。”

　　叶落翻着手指，学那女子比划了一个兰花指，便轻击窗台叹道：“果然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却又看到卫翌风满脸含笑得看着她，心中忽然有些不乐意：“王爷不是最中意这样的温婉美人么，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卫翌风笑道：“你也别来赖我，我只说中意你温婉些，可没说过中意这样的温婉美人。”

　　正说着，那女子已开始一边抚琴一边曼声唱道：“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朝日照北林，初花锦绣色。谁能不相思？独在机中织。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邀唤。”

　　叶落闭目听了会儿，讶然睁开双眼，盯着卫翌风问道：“这就是王爷说的天下无双的琴艺？”

　　卫翌风清咳一声，有些尴尬道：“她并不是妙音夫人，若非遇到知音人，妙音夫人从来只在帘后抚琴。”

　　果然那女子一曲既了，便含笑起身道：“今日夫人要弹得曲目是梅花三弄，有知音的人也可一试。”说完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只留了具瑶琴在台上。过了许久，并没人弹琴，叶落不解其意，正想问卫翌风，忽听琴声淙淙而来，曲意清幽，琴韵舒畅，一种孤高现于指下，叶落忍不住出笛相和，笛声和琴音从容联络，端的有裂石流云之响，又具曲径通幽之韵。

　　卫翌风见叶落出笛相和，吃了一惊，本要阻止，但见她闭目敛神，沉醉其间，只好坐罢，再看笛声中的叶落，似被月华笼罩，整个人从发尖到手指都似有一层玉一样的光泽，卫翌风见此亦收敛心神，用心去聆听犹如天籁的曲音，琴音袅袅间，竟似觉着有寒香沁入肺腑。一曲既了，两人同时睁眼，相视一笑，竟似千年已过。

　　停鹤楼顶楼的雅间内，太子原熙冽和瑞王原熙泰也并肩在帘后观此一幕，一曲既了，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看着楼下相视而笑的卫翌风和叶落，原熙泰冷声问原熙冽：“皇兄，今日你亲眼看到此情此景，还会说熙妍嫁他不失为一桩好姻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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