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番外一 山有木兮木有枝

　　杨佾悄无声息地来到御案之前，萧玖正低头批阅奏折，并没有发现来人。
　　“萧玖。”
　　萧玖手上的朱笔一顿，然后缓缓放下，慢慢抬起头，“你来了。”
　　“嗯。”整个宣政殿的守卫，基本上屏退的一干二净，不过，就是为了等一个她罢了。
　　拿起一边尚冒着热气的冰蓝裂纹鎏金茶壶，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水，萧玖端起其中一个，递给杨佾，“饮一杯吧。”
　　杨佾看着面色苍白，精神很是不好的萧玖，心里越发堵得慌。她默默伸手接过，放在嘴边。
　　这是，她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尝一尝。”萧玖又将一碟梅花样式的桃花色点心递了过来。
　　那是，桃花酥酪。
　　她只是随口提过一次，他便牢记至今。
　　杨佾鼻尖泛酸，嘴里弥漫着苦味，她觉得嘴里的酥酪难吃极了，比嚼蜡还要难以忍受。
　　“怎么不吃了？”
　　“我不饿。”
　　萧玖淡然一笑，“无妨，不想吃便不吃罢。”
　　相对无言，空旷的含光殿内唯有滴漏滴答滴答个不停，在夜色一片寂静之中，原本微弱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
　　眼前这个天下之主，到底对她是什么心思？
　　杨佾猜不透。
　　若说不爱，可他却记得她说的每句话，知道她的每个喜好，每次她来，宫殿周围的侍卫都会有意的撤去，似乎是在特意等待。若说爱——
　　杨佾敛下眼睫，可她每每状似玩笑的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从未有过半分回应。
　　一来二去，本来是玩笑加好奇，谁知，最后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不甘心，她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
　　“萧玖，你喜不喜欢我？”
　　萧玖喝茶的手顿了一下，从容地放下茶杯，抬眸凝视着她,不答反问，“那你愿意留在这个皇宫吗？”
　　杨佾闻言，愣住了。
　　对啊，若是他果真喜欢自己，自己愿意留在这个囚笼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愿。
　　“呵呵，如此良辰美景，谈这些做什么多煞风景啊。”杨佾挑眉，有意绕开刚才的尴尬，“这么久不见，皇帝陛下总是有那么一时半刻想念我的吧。”说着，倾身向前，整张脸都快贴到萧玖脸上了，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勾起手指逗弄着萧玖光洁如玉的下巴，还不忘眨巴着勾魂摄魄的晶亮双眸。
　　萧玖捉住她作乱的手，伸手揽过她柔软的腰肢。
　　杨佾得意一笑，不待她开口，便被欺身上前的萧玖封住了嘴唇。
　　……
　　云停雨歇，已至深夜。
　　二人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天刚破晓，萧玖便习惯性地睁开双眼，杨佾随后也睁开朦胧睡眼，她看了看天色，惊得从床榻之上直接翻身而起，手忙脚乱地穿上衣裳，然后胡乱地拿起金篦梳头发。
　　“我来吧。”萧玖不知不觉间来到她的身后，按住她虐待头发的手。
　　“不用，我很快的。”杨佾打算挥开他的手，却不料萧玖动也不动。相持不下，杨佾撇了撇嘴，只好松了手。
　　萧玖虽没有伺候过人，然而动作却极为轻柔，他一点一点将她凌乱的青丝捋顺、梳直，十分的耐心。
　　因他并不会那些繁复的发髻，杨佾便忍痛告诉他最简单的一种发式——麻花辫。
　　若不是看在他从未伺候过人，不会挽发的份上，她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牺牲自己编麻花辫的！因为那实在太丑啦！严重影响她的无双美貌！
　　麻花辫不愧是最简单的发式，萧玖听她一说，便立刻领悟了。
　　“可以吗？”萧玖将编好的麻花辫放在她的前面，笑着问道。
　　“挺好的。”杨佾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瞥了眼笑得如沐春风眼带期盼的萧玖，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唔，其实，也还算挺好看的。
　　杨佾的眸子盯着镜子，不知不觉间就和萧玖的目光黏在了一处。
　　相视一笑，萧玖握住了她的双手，就这么通过镜子对望着。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没来由的，杨佾脑海中蹦出了这句诗。
　　又魔障了。
　　他们，可不是夫妻。
　　天边灰色的云絮染上一抹橙红，熹微的霞光顺着窗棂，倾泻一地。回顾神来的杨佾看了看天色，才惊觉时日已晚。
　　“我要走了。”杨佾低声道。
　　静默了一会儿，在杨佾以为萧玖不会开口的时候，萧玖开了口，“好。”
　　杨佾整顿衣裳，缓缓站了起来，向殿门走去。
　　在打开殿门的一瞬间，她没有回头，“再会。”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杨佾放在门上的双手一顿，猛地回过头，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什么？”
　　“我要选后了。”
　　“选后，哦。”杨佾扯了扯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握紧的指尖扣进肉里，“原来如此。恭喜你啊！”
　　萧玖没笑，看着她不说话。
　　杨佾看着他无悲无喜的模样，没来由的一阵怒火中烧，她不再故作笑脸，阴沉着脸撇嘴道，“如此，那边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杨佾便大步踏出殿门，然后，重重地摔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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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佾当天便快马加鞭离开了贺城，回了西川雍城。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即便是天仙宝境一般的西川美景，也不能消了她心头之怒。
　　两个月后，当她发现自己竟怀有身孕之时，更是怒火冲天，一气之下想都不想便要打掉这个孩子，在卫慈好劝歹劝威逼利诱之下，才勉勉强强留下这个孩子。
　　算了，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以后就姓杨，和那人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

　　在孩子六个多月的时候，卫慈过来看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十分反常，“那个，有一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早晚也会知道的，所以……”
　　“怎么了你今天？”杨佾拈了一个酸梅子，吃得十分自在。
　　“那个，陛下驾崩了。”
　　“你说什么？！”酸梅子掉落在地，杨佾猛地站起身，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大脑一片空白。
　　猛然间，腹中一阵疼痛拉回了她的神志，她低头抚摩着腹部，死死压抑着悲怆，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下。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他是怎么，怎么——”那个字，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宣之于口。
　　“劳累过度，伏案而亡。”
　　杨佾紧闭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你要保重。”
　　杨佾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她不停地抚摩着腹部，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平静下来。
　　扪心自问，她喜欢萧玖吗？
　　许是喜欢的吧。
　　那么，她爱萧玖吗？
　　直至现在她都不知道答案，就像她不知道萧玖爱不爱她一样。
　　不过，不管爱与不爱，现在都不重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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