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妄想

　　习惯性思维作祟，又或者是潜意识反应，因为大多数时候家里只有她爸邑铮一个男人。邑桑拿着手机飞快地走了两步到门口，手握上门柄，同时开口，“爸，你找我有事？”

　　话落，抬头。
　　四目相对。

　　之前一起走在路上的那种尴尬气氛再次笼罩在两个人的上空。
　　两个人都像是没回过神一样，直直地望着对方忘了说话。

　　唯筱大大咧咧的声音透过手机在门口响起，“一一？”下一句接着是，“记得帮我给叔叔问个好。”
　　“……”

　　反应过来，邑桑飞快地把手机背在身后，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盯着简年看，“你……那个，你找我有事吗？”

　　说完邑桑又恨不得打自己两下。
　　会不会说话，搞得好像有事才能来找她一样。

　　抿了抿唇，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话已经说出口，况且在面对简年的这种情况下，邑桑觉得自己本来就不太聪明的脑子就像是死机一样，什么也想不出来。
　　眼神望他一眼又移开，心里有一股做贼心虚的慌乱感。

　　可能是刚刚洗完澡，简年换了身家居服，头发微湿，整张脸露在空气下。
　　离得近了，邑桑才清楚地看清简年的脸。五官依旧精致，但整个人好像没什么精神，脸色有点疲惫，眼底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像是没听到那句乌龙一样，他还是那么一副神色温和，却又带着点距离的模样。除此之外，脸上带着点困倦，他朝她点头，语气温润又吞吐，“嗯，阿姨给你泡的牛奶，我帮忙拿上来。”

　　他说完，邑桑才注意到他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接过，杯子还是温热的。

　　事情说完，两个人又好像没有话说了一样。
　　邑桑硬巴巴地说了句谢谢，简年朝她望了一眼，退后两步，“没事了，晚安。”

　　“哦，”慢了两秒，邑桑连忙接了句，“晚安。”看着简年转身往走廊走的背影，也不知道哪根筋犯抽，她脱口而出一句，“别熬夜——”声音拉得有点长，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又立马收音。
　　恨不得捶自己几下，邑桑扯着唇角尴窘迫地站在原地，不敢望向走廊另一头的人。正尴尬到无以复加，走廊上响起一道声音，“不熬。”语气带着点笑意，邑桑抬头看过去。简年望着她，那双内褶的眼晃过一抹笑，快得令人捕捉不到。“我今天不熬夜。”

　　眼前已经没了简年的身影，但那抹笑好似一直在邑桑的脑海里晃悠。
　　邑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微微失神。她怎么就忘了，简年私底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高三那段时间，他和她其实……
　　记忆开始回溯到过往，邑桑一时没有回过神。

　　手机里响起唯筱的声音，吓得她惊了一下，“喂，喂，喂——”

　　邑桑：“怎么了？”
　　唯筱：“刚怎么了，一直喊你都没声，是你手机坏了还是我手机坏了。”

　　邑桑眨了眨眼，刚才她拿手捂住了手机，自然听不到。
　　“应该是我手机，我改天拿去修修。”

　　唯筱应了声，催促她干脆换个手机，紧接着又回到之前的话题，“诶，一一。要是哪天简年回来了，你能不能给我要张他的签名照啊？”

　　邑桑有点无语，“小小，我和他关系怎么样你心里没点数？你觉得我和他已经熟到这个份上了吗？”

　　“也是，”唯筱也叹了口气，“早知道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应该多和好学生接触接触的。”
　　在邑桑那一圈子朋友里，一连串的都是学校排名倒数的人。那时候成绩优异的简年就像是一个异类，与他们格格不入。

　　“算了，说正事，快出来放松一下。”话题又回到最开始那个，“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买了两件吊带嘛，正好明天去三亚可以一人一件。”

　　邑桑慢腾腾地从床上起身，往浴室走，“不、去，我想睡觉，你要真想去就找扬子陪你一块。”
　　对酒吧夜店这种场所，邑桑不感兴趣也不抗拒。只不过扬子和小小去的话，她就偶尔跟着去去。

　　“诶，我这是为了谁啊我，还不是担心你被阳献闹得心里不舒服，所以才喊你出去的，你有没有良心啊你？”唯筱抱怨一堆，邑桑直接回了一句，“那更简单，我没有不舒服，你也不用去了。”

　　“……”
　　唯筱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张口想要反驳，手机收到阳献的微信，“靠，阳献给我发消息了，问我你是不是把他删好友了。”

　　“嗯，删了。”邑桑应得光明正大，阳献的消息继续发进来，唯筱直接也把他删了，“阳献这货搞得好像一副不追到你不放手的架势，你真不考虑考虑他？”

　　默了几秒，邑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喜欢肌肉男。”
　　简简单单一句话，隔着手机唯筱都能从那句话里听出嫌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还没回答，唯筱嘀嘀咕咕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邑桑的耳朵，“我能采访一下你这个牡丹吗？眼光要翘上天，谁都看不上？”
　　从小到大，都多少人在邑桑面前吃了瘪。

　　下意识地，邑桑就想到刚刚简年说“不熬”的那个模样。
　　抛却这个想法，她没好气地回，“关你什么事。”

　　“怎么说话呢？”唯筱看着还来了气，“从小到大追你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一个都看不上，怎么，你想上天？”

　　“上你个头，”邑桑懒得理她，下意识地说出口，“不过……”

　　“不过什么？”唯筱接话接得很快，声音一下子变大，“你这个坏女人，是不是背着我在外边有偷偷相好的了？”

　　“……”
　　邑桑抿了抿唇，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难道说，她因为去年元旦那会常港市跨年演唱会上简年唱的一首《蓝色大海》对他有了莫名其妙的好感。

　　说起这件事，邑桑也有点摸不到头绪，从小到大听的歌也挺多，见简年的次数也挺多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次隔着屏幕，心跳突然就因为简年加快。人生十九年，第一次经历那种隔着屏幕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四十五度的老母亲微笑，外加一点颤抖。

　　“喂，怎么不说话了？”
　　手机里不断地响起唯筱的声音，邑桑回过神，撇嘴道，“哪来的相好的，别乱说话。”像是怕再被追着问，邑桑连忙着又道，“我要去洗澡了，挂了。”

　　粉上简年的这件事，邑桑谁也没有告诉。
　　不是不主动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
　　——嘿，我粉上我小时候讨厌的那个人了？

　　-
　　简年的房间和邑桑的房间在客厅的两边，往房间里走，正好是背对着邑桑的方向。
　　转过身后，唇角的弧度一直没再落下。

　　回到房里，裤兜里的手机正好响起。
　　是经纪人王家国的电话。

　　靠到床上，简年接通电话，就听到那边大老爷们的声音响起，“看到我发你的那个策划书了吗？请到李华亲自操刀，果然没有浪费我们这么多的心血。”
　　叽里呱啦的，一口气说完也没带个停顿。

　　没听见声音，王家国又喊了两句，“简年？”

　　“嗯，”简年应了声，那边继续道，“看到策划书了没，赶紧去看看。”

　　他没回，反倒先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耳边那句“别熬夜”像是被按了复读键，一直在耳边回响。唇角再次上扬，简年缓声道，“明天看，今天太晚了。”

　　“？”
　　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王家国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大，“晚什么晚，才十一点！”
　　平时要忙起来，哪次没超过凌晨一二点。

　　“嗯——”
　　拖腔带调地嗯了声，简年慢条斯理地轻笑道，“今天不能熬夜。”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简年也没解释，说了句“挂了”后挂断电话。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低笑。

　　关了灯，房间内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依稀月光。
　　简年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半空，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邑桑的那个场景。

　　过去这么多年，那天的情形像是刻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又印象深刻。

　　那是他来邑家的第一天。

　　太阳还没下山，小院子老旧又凌乱，晕黄的光落在院子里，像极了老电影里的旧时光。
　　角落里的三轮车把手生着锈，铁门一晃一晃地发出嘎叽嘎叽的响声，巷子口的小汽车堵住整个路口。

　　小巷子边上，徐艳拉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在上车前，又扶着他的肩朝他问了一遍，“小年，妈妈说的都记住了吗？”

　　八岁的简年点了点头，浑身紧绷着，却还在安慰徐艳。强忍着即将一个人去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恐惧和心慌，他对徐艳说，“妈，我知道的。”说完怕她不信，将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总结了一遍，“要乖要听话，好好学习，不要惹邑家的人不高兴。”慢吞吞的，手指绞紧了衣角。像是对徐艳说的，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都记得的。”
　　听到他的话，徐艳才松了口气，放开手，把他送上车。

　　直到现在，简年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站在邑家门口的心情。心慌、畏惧、夹杂着几丝不知所措，面对着光亮堂皇的大别墅，内心涌起的不安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其湮灭。
　　垂在身侧的手不断用力，压抑着自己恨不得原路跑回自己那个不足五十平米却莫名有归属感的家的冲动。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第一次遇见邑桑。
　　和他完全不一样的邑桑。

　　“喂，你是谁？站在我家门口，挡着我路了。”
　　司机去停车，来接他的方伯伯拉着他的手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浑身却脏兮兮的小女孩。
　　小女孩微侧着头，下颚上抬。明明浑身脏兮兮的，却依旧高傲，和他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完全不一样的人——明明离的很近，却又像是隔着一条银河，跨不过去，也越不过来。

　　那是他见邑桑的第一面，在一个初秋的傍晚，落日的余霞洒满整个院子。在那个瞬间，好像，人也会发光了一样。

　　记忆有点模糊，简年记不清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唯独印象深刻的是，她牵着他的手，一边朝他嘀咕下次带他一起去埋东西，一边拉着他的手走进那个大房子，认识了邑铮和许秋知，见到了资助自己的邑爷爷。

　　-
　　第二天一早，林子扬的电话疯狂轰炸。
　　铃声在房间内吵得人头疼，邑桑看也没看，直接挂断。直到挂了后，过了两秒，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

　　没记错的话，他们好像是九点的飞机。

　　又确认了一遍时间，瞌睡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邑桑飞快地跑进浴室，等洗漱完换好衣服，已经七点二十。
　　手机又在不停地响，邑桑拉着小行李箱边接通边下楼。

　　林子扬：“邑大桑你她妈的要放老子鸽子？”
　　邑桑：“不是，马上就出来，你们在哪呢。”
　　林子扬：“搞快点，我要到你们家门口了。”
　　邑桑：“马上马上。”

　　林子扬外公家就在邑桑家隔壁，也是别馆的常客。

　　挂了电话，邑桑呼了口气，将行李箱从楼梯上拿下来，看到同样拉着行李箱的简年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前面。
　　白T，破洞裤，还有一个白色的棒球帽，浑身都散发着少年气。

　　看习惯了他在舞台上的模样，突然见着这么阳光的打扮，邑桑看得晃了眼神。每天在网上崽崽崽崽地喊，她都快忘记了，原来他和她一样大。

　　许秋知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时，客厅里的两个人像是都被定在原地。她一脸疑问地看了眼两人，最后视线落在邑桑手边的行李箱上。“一一，你拿着行李箱干什么？”

　　今天是周六，大家都在家。

　　邑桑的目光假装随便四处晃，望了眼简年后移开视线，朝饭桌走过去，“扬子今天生日，说是要去三亚过。”

　　“扬子也是，好好的生日，在家不能过？”
　　似是很不能理解这种做法，许秋知吐槽了句，“正好你可以和小年一起去机场，小年也是早上的飞机。”

　　简年进了厨房，帮许秋知将早餐一一端出来。闻言看了眼邑桑，四目相对，简年顿了几秒，率先收回目光。走到桌边，他看向她，开口问，“一起吗？”

　　“……”
　　邑桑眨了眨眼，吞下嘴里的牛奶。整个人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便想立马答应，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略显踌躇地问了一句，“会不会耽误你，比如说狗仔什么的？”
　　嘴里这么问，心里却在盘算着待会得让扬子不要来接她。

　　简年递了个碟子放在邑桑面前，“不会，行程没公开。”默了默，过了几秒，又问了句，“一起吗？”

　　正对上简年的那一双眼，邑桑僵硬地上下点了下头，努力压抑着想要上翘的嘴角，“那麻烦你了。”
　　说完手机铃声在饭桌边上响起，低头看了眼，是林子扬的。

　　抬眸看了眼简年，正好和简年望过来的眼神正对上。
　　飞快地低头，一个哆嗦，电话接通。

　　邑桑颤抖着手立马调低通话声音。
　　“赶紧出来，我到你家门口了。”
　　“啊，好，机场见。”
　　“什么机场见，我在你家门口。”
　　“好，到时候碰面。”
　　说完挂断，不受控地，邑桑眼角往对面偷瞄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话没来得及过脑，邑桑胡乱地又解释了句，“我朋友都在机场等我。”

　　手机在不停地震动，是林子扬发来的微信消息。
　　【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出来】
　　【算了，你快给我来开门，顺便在你家吃个早饭】
　　邑桑没管，直接给唯筱发了个短信。
　　【小小，你让扬子去接你，我自己去机场。十万火急，现在立刻马上，帮我把扬子喊走！！！】

　　“一一，你们是今天去明天回吗？周一应该要上课吧。”许秋知从厨房出来，坐到邑桑旁边。
　　邑桑把手机放回包里，朝她点了下头，“嗯，明天晚上的飞机回来。”

　　“小年呢，下次还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要看安排，不过今年留在京华的时间应该会多一点。”

　　闻言，邑桑抬眸朝对面的简年看过去，不到一秒，又飞快地低下头。
　　在京华的时间多一点，意思就是住在她家的时间也会多一点？

　　许秋知嗯了声，点了点头。正想说两句，就看到自己旁边的邑桑低着头，边吃面边笑，“一一，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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