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妄想

　　想到这个词，邑桑忍不住脸红。胡思乱想一秒，将其摒除脑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是处对象。
　　眨了下眼，她问，“处什么？”

　　吴岩一副“你还有脸问我”的模样，皱着眉瞪着邑桑。“你说处什么，我就没见过有跳舞的人像你们俩这么僵尸。”

　　听到这话，邑桑一脸讪讪。说她僵尸就算了，简年哪里僵尸了。
　　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几个人往教室门口走。

　　“其实这个舞对你们俩来说应该不算难，现在主要有两点。”吴岩边走边说，“第一，自然。要说你们也是学过舞的人，怎么动作可以这么生硬。”叹了口气，他说，“这还没练什么高难度动作，普通的握个手搭个肩都这样了，接下来还怎么进行下去。你们俩最好尽快熟悉起来，有些动作确实有点危险，但只要配合得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顺着他的话，邑桑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今天练的那些动作，的的确确是只有握个手腕、搭个肩这样的。
　　但是……
　　那也要看是和谁握手搭肩啊。
　　和长得好看的人搭肩与长得不好看的人搭肩，完完全全是两种体验。

　　相触的肌肤像是发着烫，热度顺着被简年握住的地方逐渐往外扩散。慢慢的，全身都开始冒着热汗一样，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被集中在手腕上，哪里还顾得上动作不动作的。
　　虽然知道这对舞蹈生来说极其不专业，但真的难以控制。

　　就像元旦那次，第一次，毫不受控地，因为简年而嘴角上扬。
　　而自那次之后，余下每一次因为他的不受控，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

　　“第二，感情。这舞是配合着歌来的，既然简年说了就是个暗恋不成真的故事，那你们就直接代入进那种角色。情感到位，就只剩下技巧。”顿了顿，他指着简年，又指向邑桑，“就他喜欢你，你不知道，最后这段感情没结果的事，多简单。”

　　从教室到停车位，吴岩边走边说，“听清楚了没有你们两个人，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没时间再给你们浪费了。做不到感情共鸣，就直接给我套进去，生搬硬套会不会？”

　　吴岩像极了高中恨铁不成钢的班主任，全然不见了第一天见他时的那股柔韧劲。明明就比她大了几岁，但给邑桑的感觉和中年秃顶的教务主任特别像。

　　“好了，也别太给邑桑压力了。但吴岩说得也对，其实比起跳舞技巧，能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更重要。毕竟这支MV的受众不是专业人士。”陈燃打断吴岩的话，说完看向邑桑，“这里不好坐车，我送你一程？”

　　停车位就在四合院的外边，邑桑啊了声，嘴里的话忙不迭撇清，“我家里人会来接我，已经在路上了，我在院子门口等等。”
　　陈燃点了下头，“行。”说完望向简年和吴岩，“那我们三先走？”

　　三人一一走向自己的车，等陈燃和吴岩的车驶离视线，邑桑在原地伸长脖子四周张望了几秒，才做贼一样地往简年的方向小跑。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还没松了心里的那口气，车内响起简年的声音，“不想被人知道我和你认识？”

　　天已经黑了，周边乌漆抹黑一片。院子围墙边上的灯微微照亮院外，车内没有开灯，邑桑看不清简年的神情。
　　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又轻淡。

　　邑桑不敢在外边逗留太久，没回答，先坐上了车关闭车门。
　　“怎么不开灯，好黑，”手往车前台摸了摸，啪的一下，车内亮起暖黄的灯光。那人又问了句，“很不想被人知道我们认识？”

　　“嗯？”邑桑侧头看过去，简年没有望过来，正在发动车子。
　　她收回视线，耸了下肩，“不是不想，你现在这么红，我担心会被人看到乱写。”

　　“乱写？”原先发动好的车子一下子刹住。简年似是没听懂一样，朝副驾驶望过去，“我们？”

　　“？”
　　什么和什么，没头没尾的，邑桑自动理解成乱写他和她绯闻的意思，认真地点了下头，“对啊。”

　　好像还是没听懂一样，他边开车边问，“乱写什么？”

　　“？”
　　还用问？
　　但凡是个女的，和他走在一起，还能写什么？

　　邑桑拧着眉，朝驾驶座的人看过去，嘴里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五个字“我们谈恋爱”差点就说出口。

　　舔了下唇，邑桑嘟囔了句“绯闻啊。”
　　说完心里还莫名有点激动和羞耻。

　　“什么绯闻？”
　　这一次，他还侧头朝邑桑望了过来。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眼，邑桑生生被看得浑身燥热了几分。没敢回望过去，她结结巴巴地嗯嗯啊啊几声，“就……这……样……的……呗。”
　　分明他才是在娱乐圈待了好几年的人，怎么搞得好像她才是老油条似的。邑桑有点无语，但又不敢直白地说出口。

　　含糊不清的几个字，简年像是听懂了一样，然后她就听到他说，“不用担心。”
　　四个字，淡淡的，说得温温柔柔的，瞬间就击中了邑桑的小心脏。紧接着他的下一句接踵而来，“拍到了就说你是我妹妹。”顿了顿，他加了句，“亲的。”

　　“……”
　　她死了算了。

　　-
　　时间已经很晚，大街小巷反倒越发热闹。
　　人行道上穿梭着来来往往的人，自那段话后，车里谁也没有说话。

　　邑桑觉得自己现在不太适合和简年说话，不然会被活生生气得心梗死。
　　谁要当他妹妹，干的都不行，还亲的？！

　　想着想着，邑桑打住。
　　默了默，她闭了闭眼平复心情。虽然她可以在网上喊他崽崽，但不代表她真的可以当他妈。

　　红灯间隙，简年接连朝后视镜里望了两眼。好看的眉眼微拧，然后又松开，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几秒后，他侧头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安慰，“你别着急，回家后我们多听两遍，总会找到感觉。”

　　“？”
　　他不提这个事，她都快忘了。

　　不过今天都听了这么多遍，她不还是没法代入女孩的角色。而且，越听，她就越为那两个人感到悲哀和后悔。
　　想到这个事，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低落。摇头想拒绝，在这一瞬间，一个想法突然涌进邑桑的脑海里。她瞬间亮了亮眼，扭头看向打转方向盘的简年，“要不你给我讲讲歌词，就是那个男孩和女孩的故事，你的灵感来源。我们就把这场舞当成演戏，这样吴岩和陈燃要求的情感就到位了。”
　　至于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感，再慢慢磨。

　　“怎么样？”

　　简年似乎是没想到邑桑会这样想，像是在考虑，过了两秒，点了下头，“好。”顿了顿，“但今天有点晚了，已经十一点多了，要不……”
　　邑桑下意识地就接了句，“对，你不能熬夜。”

　　这话一出，两个人的话都停在半地。
　　不由而同地，大家似乎心知肚明地，都想起月余前的那个晚上和车里的那一段。

　　半晌后，简年目视着前方，捡起话头，“今天我还挺想熬夜的。”顿了顿，他加了一句，“你呢？”
　　两个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触，邑桑眨了眨眼，咽了口莫须有的口水，点头，“我也是。”

　　“嗯。”
　　简年收回视线，应了声后没再开口。但两个人似乎都明白，今天晚上，是可以熬夜的。

　　想到这，邑桑侧过头，用后脑勺背对着驾驶座。不受控制地，嘴角上扬，咬着下唇无声地笑。

　　-
　　到家时，已经将近凌晨。

　　走进客厅，邑桑有些纠结，要不要提醒一下简年，万一他忘记了怎么办。正在踌躇的时候，走在她前头的简年先回过头，“待会到影音室里会合？”
　　“好。”

　　许秋知和邑铮已经入睡，邑桑下楼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留着照明的小灯，光线不明亮，但足以让人看清路。
　　影音室的门缝里透露着微弱的灯光，邑桑往一楼看了圈，最后站定在门口。

　　扒拉了两下吹得半干的头发，她咽了咽喉咙，做好准备打算开门打招呼的时候，后边传出声音。“正好。”
　　很突然，邑桑蹭地回头抬眸，刹那间提到嗓子口的那股气一下子散开。之前准备的招呼被咽回肚子里，她拍了下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房里，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说得有些随便，但简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给你热了牛奶。”

　　接过牛奶，邑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她是不是对简年太不客气了。但不等她想好要不要解释一下，简年示意她进去，“抓紧时间吧。”

　　端着手里的牛奶喝了口，邑桑有点小开心。
　　在家时，她每天晚上都会喝热牛奶，这习惯是许秋知从小抓着她养成的。所以，现在简年是特地给她泡的？特、地、给她泡的。
　　低头又抿了几口，抬眸时就见着简年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邑桑：“怎么了？”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聚焦到她的唇，邑桑不自觉地舔了两下。然后面前出现一张纸，“牛奶沾在唇边上了，擦擦。”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晚的缘故，简年的声音有点低哑。明明是在说着不解风情的木头话，却令听的人不由自主地多想几分。

　　有些不好意思，邑桑接过纸，随便擦了擦。
　　耳边上一直嗡嗡响，邑桑按了按，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脑外，“我们开始吧。”

　　灯光敞亮，《避无可避》的曲子在室内回响，声音不大，比两个人的说话声还略小些。
　　“你的意思是，男孩不是不主动，是不敢主动？”邑桑诧异地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简年，“不对啊，就算男孩自卑，但在这件事上，为什么不敢主动？女孩又不会吃人，他主动一下怎么了？”

　　闻言，简年摇了下头。
　　整个屋子安静极了，只剩下房间里若隐似无的歌声在四周回响。

　　简年躲开邑桑投过来的视线，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解释，“男孩不敢的。自卑的人，渴望光，却也畏惧光。对他来说，在这样一个会发光的女孩面前，自卑只会放大。自卑会让他不敢踏出这一步，因为本身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任何一点微末的东西都会显得格外重要。”
　　像是低头自喃，又或是自言自语。

　　邑桑不懂，也难以设身处地地去站在男孩的角度看待问题，“但是，如果他主动说出口，那获得的东西会更多不是吗？”

　　“未必。”简年看向邑桑，随即又移开视线，目光低垂着，“你也说了是如果，那就代表，还有一种可能是女孩不喜欢他，并因此离他更远。”

　　“所以，女孩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这对女孩又公平吗？”

　　话音一落，简年低垂着的目光往上，看向邑桑。似是在思考她的话，一副略微失神的模样。
　　公平吗？
　　可这世上又哪来的绝对公平呢。

　　他没回答，收拾好所有情绪，问，“现在对这个故事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有啊。
　　还有好多。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一个故事灵感？
　　——为什么他要写这样一首歌？
　　——为什么他能将男孩的内心剖析得如此彻底？
　　——即便男孩是这样一个性格，又为什么不能在虚拟的故事里给他一个好结局？

　　但这些并不是她该问的。
　　即便他们现在一起上下班，两个人的关系也还没达到随便什么都可以聊的地步。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也算是普通朋友了吧？见了面会打招呼，说几句话，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的普通朋友。

　　沉默了半晌，邑桑本来不想再多问。但没忍住，她低着头，轻声说出了自己对这个故事最大的意难平，“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个女孩也喜欢男孩，只是没说出口。”
　　说完她抬头，盯着垂眸的简年看，继续道，“也许，只要那个男孩踏出第一步，女孩就能把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走完。”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被定格住。
　　像是配合着《避无可避》的基调，邑桑的话说得轻缓，带着遗憾。

　　简年看着她，视线又落向茶几上的音响。
　　拧着眉，似是喃喃自语，低声问，“女孩会喜欢男孩吗？”

　　“会。”
　　邑桑答得很坚定，“女孩会喜欢男孩的。”

　　话落，简年的视线从音响移向邑桑。
　　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思考邑桑方才说的话，又像是透过邑桑，在失神。

　　场面仿佛被静止住。
　　张了张嘴，邑桑想打破这种寂静。但没想到，她的肚子比她的嘴巴先出声。
　　“咕噜”一声，比歌声还响亮些。

　　对面的简年似是因为这声响，短暂地回过神。

　　到嘴边的话咽下去，邑桑张了张嘴，失声了般看着简年说不出话。就那么愣愣地盯着简年看，忘了移开眼神，也忘了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咕噜声。

　　今天傍晚在教室，她没什么胃口。简年问她吃这么点够吗？她推辞说女生就这样，吃得少。
　　现在，好尴尬啊。

　　房间内有一瞬的静默。
　　几秒后，简年的声音混杂在轻微的歌声里响起，“我有点饿了，要不要一起吃点面？”

　　“……”
　　她就知道，他肯定也听见了！

　　活了这么多年，邑桑很少有这么不好意思的时刻。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到了最后，点了下头，有气无力地应了句，“要。”说完又还想挣扎下，认真又无力地强行挽尊，“我的饭量真的不大，就是现在可能有点饿。”
　　自己说完，又自顾自地想起微博上的表情包——边喊我要减肥，边往自己嘴里塞面包的表情包。

　　抿了下唇，邑桑决定不再开口。

　　“邑桑，是我饿了。”他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样，轻笑着说，“也是我想吃面，喊你一起吃一点的。”
　　那双黑色的眸子望着她，深邃得见不到底，五官舒展开，惯常挂在他眉眼间的疏离在此时找不到丝毫痕迹。声音温温柔柔的，携着他眼眸里的笑意，简直比狐狸精还勾人。

　　要死。
　　明明从小到大见这张脸见得挺多，怎么最近反倒是越来越受不住。

　　心有点慌，她低着头胡乱地推了把前面的人，僵硬开口，“那赶紧去吧，别饿着了。”

　　两个人往外走，简年打开冰箱看了眼，问，“想吃什么面？”
　　“嗯？”邑桑凑过来，在看到冰箱里的鸡蛋时，声音大了几分，“我要吃你的煎蛋。”说完侧头朝人看过去，灯光映在她的眼瞳里，像是敛着光。他听见她说，“你记不记得高三那会你煮的面，每次都有个煎蛋。”

　　高三高考前夕，两个人经常学到晚上凌晨。
　　起初许秋知还会陪着两个人一起，但后来时间晚了，邑桑就不许。

　　但两个人习惯了吃夜宵，到了那个点，好像不吃点东西，手头上的事就进行不下去。没了许秋知，邑桑不会做饭，就只剩下简年。
　　简年出道早，会做的食材只有出道前在家里会做的几种，鸡蛋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样。

　　“要不就和以前一样，能放的都放？”
　　邑桑边说边往冰箱里拿出东西，“我记得这些蔬菜你都放过的，还有这个，你记不记得？”她侧头朝他看过去，简年望着不断在冰箱里东翻西找的邑桑怔了片刻。
　　他没有想到，原来，过去的记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铭记心底。

　　哗啦啦的水声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音。
　　简年守着锅煮面，邑桑在水龙头下洗菜，就这么安静地相互配合，谁也没有说话。

　　他朝身后一侧的邑桑望了几眼，刚想开口说他一个人煮面就行时，手机铃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是《多情》，邑桑的手机铃声。

　　尴尬了一秒，邑桑又想起上次在车里的那次。反正她也已经解释过了，要是现在她的手机铃声不是这个，那才有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邑桑没什么扭捏的姿态。

　　“简年，你帮我拿一下，在我后边的流理台上，我的手还是湿的。”她一边往后望，手上洗菜的动作依旧没停。眼神朝简年示意，嘴往流理台上嘟。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夜晚。

　　简年把火关小了些，走到流理台边上，没先拿，反而低头鬼迷心窍地看了眼屏幕，备注是“扬子”。界面上还有一张照片，是林子扬和邑桑的合照，勾肩搭背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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