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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鸳鸯
常太妃饮了一口茶,“自圣祖去后,太后娘娘身体欠佳,姐妹们也鲜少走动,说来中秋宴席过后也许久未见了,还真是想念得很,也不知宫外的姐妹们过得可好?”
珍太贵妃目光流转,状似回想过去,她浅浅叹道:
“唉,圣祖在时,姐妹众多,热闹得紧。可惜如今陛下后宫中却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我们这些做长辈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啊。”
常太妃应和着:“谁道不是呢,陛下是圣祖爷独子,姊姊妹妹们也都嫁出宫去了,唯他还尚未娶亲。”
“皇家子嗣关系国运,陛下还是早些为我朝开枝散叶才好。宋妹妹难道就不想皇帝早日成婚,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珍贵太妃身子前倾,貌似关怀备至,一副姐妹情深。
常太妃接着与她唱双簧,“听说,圣祖爷当年为陛下钦定的那位女郎,如今也已长得亭亭玉立,到了成婚的年纪,宫里也需要一桩喜事热闹热闹了。太后娘娘,您说呢?”
珍太贵妃一路引着话头,与常太妃一唱一和,绕了半天,她二人终于问这句话来了。
太后悠悠开口:
“哀家听闻,右相毕氏那位女郎该唤珍贵太妃一声姨母?”她雍容闲雅,并不吝啬夸赞:
“想必是个不错的。”
这句,自然也不是真心实意的。
珍贵太妃浅笑盈盈,眼眸中却有藏不住的不屑,言语中也夹枪带棒:
“妹妹过奖了,不过潇潇这孩子确实深得我心,天真烂漫,真真是与我年轻时像极,定能服侍好陛下,早日为皇家延绵子嗣。”
当年,她与圣祖爷早就情定终身,圣祖爷更是对她疼爱有加,若不是为平南部叛乱,获得淮南侯势力支持,又怎会封宋氏为后?
她这个后位,不过是依仗家中滔天的权势从她手里抢来的。如今,宋氏又送了个女郎来,想与她外甥女争,真是世代的孽缘!
珍贵太妃捧起茶盏,浅酌了一口:
“这几日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前几日长寿宫来了一位神仙人儿,今儿倒是很想见见。”
太后心如明镜,微微含笑,“是该叫各位见见的。她呀,唤哀家一声姑母,孝心可嘉,因哀家身子不适,特特请了旨来入宫照料哀家。平日里,阿珂这个时辰也该过来了。阿浅,你去瞧瞧。”
林尚宫垂首躬身,朝坐上一礼,撩起帘笼退出去,没走几步,就瞧见宋珂从小厨房方向过来。
这厢,宋珂倒是睡了个香甜的回笼觉。全然不似早上某人的跌宕情绪。
一觉醒来,匆匆往姑母处去了。
未进殿门,正瞧见林尚宫出来,远远便能听见正殿上传出一阵女人的说笑声。
林尚宫匆匆迎上来,“娘子,今日宫中三位太妃过来了。”
“太妃?”
进宫前,宋珂倒是听说过宫里还住着三位太妃,入宫后,却尚未参拜,姑母也从未提起。
近除夕,外头天寒地冻,林尚宫引着宋珂疾步进到殿中,打眼看去三位太妃坐在殿上,宋珂赶忙上前一一作礼。
“呦,这女郎果真是品貌非凡呐,也不知什么样的郎君能配得上她?”
珍太贵妃上下打量着宋珂。
常太妃捂嘴轻笑,“这模样和太后娘娘初进宫时,到真有几分相似。”
如太妃一上午没开过几次口,她向来深居简出,连宫宴那样的场合都未怎么露过面,今日能来已是奇了,宋珂朝她盈盈参拜,她也只是颔首示意,并未多言。
太妃们见了宋珂,达到目的,又东拉西扯聊了半晌,用过午膳,便各自散去。
宋珂也回到偏殿歇息。
长寿宫正殿里只剩下林尚宫与太后二人。
“娘娘为何要如了她们的愿,叫她们见了娘子?若再如以前一般,在暗处使些小算计,岂不是得不偿失?”
太后手中盘着一串菩提佛珠,从容笑道:“阿浅,你可还记得我俩年少时曾在南岭听过的那首《阳春曲》,里头有句词是这样唱的。”
兰花玉指,太后唱腔盈耳:
“你娘催逼紧拘钳,甚是严,越间阻越情忺(xian)。”
林尚宫不解。
太后笑笑,“你终身未嫁,在深宫中跟随哀家,想来不明白这个道理,男女情爱,往往他人越要棒打鸳鸯,他俩越是情比金坚。”
“奴婢不懂,太后是要棒打哪对鸳鸯?”林浅追问。
“阿浅,你说圣祖爷一代天骄,当真就能对那女人这样真情真意,不惜冷落发妻,也要被情爱绊住手脚?”
太后素手抚着佛珠,意味深长。
“太后的意思是......”
“愈是因为他俩人情路走得坎坷,历经了阻碍和磨难,有了旁人插足其中,才会愈加珍贵,不顾一切。从前,是我阻碍了他们,如今,却要调个个儿了”
“阿洮是我的孩子,我最是了解,他少年持重,若想要他情难自禁,实为难上加难,非得生些荆棘,方能教他显露那少年情深。”
后一日清晨。
皇帝早朝后,仍旧赶早到了长寿宫,太后却已经端坐在正堂之上了,她吟吟笑着看他,柔声轻唤了一句:
“皇帝。”
“儿臣见过母后”
虞洮躬身作礼,问安,“母后,今日起得早。”
倒不似前几日,太后总会有意无意等他与宋三娘子撞了照面才出来。
母后的心意,虞洮自然清楚,不过朝中群臣对南岭一事的态度十分坚决,他也早就笃定南岭三分势在必行,只是早晚的问题。无论这位宋三娘子前世今生与他有怎样的纠葛,都决计不能影响到澧朝国运。
“快坐。”
太后慈爱的看着眼前已有了宽厚肩膀的少年,好半晌才感慨道:“皇帝,当年你还是在我怀中的襁褓孩童,如今已长成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了。我们母子,一路走来很是不易。”
“朕已长大成人,只要母后身体康健,日后不会再让母后辛劳。”
他以铿锵的诺言,纾解母亲的忧虑。
太后宽慰的点点头,“阿洮。”她唤的亲近了,“哀家实则今日有一件事想说与你。”
如此郑重其事。
虞洮端身道:“母后请讲。”
“阿珂这孩子,你觉得如何?”太后试探的问。
“外祖家教养得不错。”
母后会问到她,虞洮并不意外。
“只是这样么?阿洮,你只是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太后仿若释然的笑笑:
“想必你也感觉到了,前一阵子,哀家是想要阿珂跟你多亲近一些的,你外祖家也希望阿珂能入我澧朝后宫,南岭的事前朝争得厉害,哀家也知道你的为难。所以,哀家想认阿珂为女,你觉得如何?”
认女?
认女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自然意味着从此他与宋珂二人再不可有儿女情长,仅有兄妹之谊;意味着,他要以公主的爵位相赠,看着她嫁给他人——
虞洮心口倏地难以言喻的揪了起来,嘴中有干涩的味道:
“母后为何会改变主意?”
“一来哀家不愿看你为了哀家做出违背本意的决断;二来阿珂这孩子,哀家着实喜爱,你若不能真心怜惜她,哀家也不愿意她走上哀家的老路,在宫中独守一生。”
虞洮喑哑了声,一字一句的道;“此事,宋三娘子可知道了。”
“她已知道了,昨夜哀家问了她,她应了。”
她应了——
虞洮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得一下炸开了,整个人直直的往下坠,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太后继续说道:“哀家想着,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寿诞就要到了,那日便带着阿珂一道去古灵禅寺,将认亲大典一道办了,往后她便成了哀家的女儿,你的妹妹。如此,咱们对你外祖家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皇帝,你道如何?”
作为澧朝的帝王,虞洮心中当然知道,这样做固然很好,既平了前朝弹劾的折子,又拉近了和南岭属地之间的联系,也全了母后的心愿,对于此事或许没有更好地解决办法了。
可舌尖依稀泛起的丝丝苦意,却告诉他,到底什么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心意。
他神情难测,静静地,殿内的时间像是凝固了。
他终于敛眸,沉声开口:“朕,近日便命礼部着手筹备。”
太后讳莫如深,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又道:“好,日后你与阿珂兄妹相称,互相照应,哀家也安心了。”
母子不过话了几句,日头便升上来了。
宋珂做好早膳,率一众内侍过来,一如往日的娉婷问安,一如既往地温婉柔美嗓音。
“姑母万安,表哥万安。”
太后瞥一眼皇帝,见自家儿子失神地望着殿下女郎,脸上的笑意更甚,她慈和的朝宋珂招招手:
“阿珂,过来。”
宋珂行到祥云椅边,太后含笑执起她的手,“阿珂,昨夜哀家与你所说之事,今儿与皇帝商定了,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寿诞那日便举办认亲大典。”
宋珂窥一眼虞洮,见他阴沉沉不语,周身仿若陷入冰窖一般。
他真就如此无情?
姑母昨夜不过跟她说要试探表哥的心意,如今他当真应了,决意要与她做一辈子彻头彻尾的兄妹!
兄妹之间可以牵手,可以拥抱,可以如罗刹境中那般翻云覆雨么?
宋珂委屈地不行,她感觉自己被嫌弃了,被抛弃了,她觉得羞愤极了。
贝齿紧咬红唇,星眸微嗔,“表哥,认亲大典那日也来么?”
虞洮神色如常,“朕也会去。”
见他这般平常,宋珂苦水就在嗓子眼翻腾,难受得紧,这些日子她所做所为他就半点也没看进心里么?
“自然,皇帝有孝心,每年二月十九都要亲自陪哀家一同到古灵禅寺修佛几日。往后与阿珂亲上加亲,你便改口唤哀家一声母后,哀家也定要为你在澧朝的俊秀郎君中寻到一个最好、最佳的,做我阿珂的夫君。”
太后暗暗捏了捏宋珂的手心,摇摇头。
木木然,宋珂得了太后的示意,只得闷声道了一句:
“多谢姑母,多谢表哥。”
虞洮神色上如泰山在前而不崩,修长的手指却紧攥官帽椅的红木扶手,指尖依稀泛起无血色的白。
他眼看着宋珂乖巧的像一只断了线的玩偶,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他心尖隐隐泛疼,仿佛有汹涌波浪被压抑在古井无波的深井之中,亟待喷涌而出,难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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