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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良策
虞洮面色如常,举起筷箸的手却微不可见的顿了一顿:“遵母后意。”
“那就得辛苦阿珂了。”
太后含笑看向宋珂,朝她微微点头。
宋珂心领神会,躬身应道:
“是。”
早膳后,一如往常宋珂服侍太后用药,皇帝躬身作礼回去处理政事。
临行前,虞洮不经意间回眸,二人四目相对,宋珂从他一双如墨般沉沉耀眼的星眸中,看见了莫名的、难辨的情绪。
太后用完药便又睡了,近来虽精神好了些,却愈来愈嗜睡。
宋珂不禁有些担忧,《无名册》中提到的日子愈来愈近了,回想起虞洮近几日对她的态度,她愈加忧心忡忡。
思忖半晌,她从胡床上起身:
“绿萼,准备纸笔。”
但愿能直击中他现下心中最关切的事罢!
有事可做的时候总觉得时光易过,宋珂执笔写写画画,在书桌前窝了半日,不自觉日头渐落,便已过了晌午。
又去小厨房做了些糕饼点心,装进篮子里提着,抹些脂粉、稍作装扮,便匆匆朝着虞洮日常处理政务的崇德殿去了。
崇德殿四角攒尖,镀金宝顶,龙凤纹饰的方形宫殿气势恢宏。
巳时,宋珂来的时候,高泽正在殿门外候着。
见宋三娘子到了,他远远就迎上来,笑得谦和恭敬:
“见过宋小娘子,陛下正在殿里批折子呢。”
“高总管不必多礼。”宋珂道:“姑母命我来给表哥送些糕饼点心,国事要紧,表哥既还忙着,也不便打扰,我在殿外侯一阵子就是。”
“别别别。”高泽急急拱手,忙道:“陛下知道宋小娘子要过来,一炷香之前就命奴才在殿门外恭候了,特意嘱咐了,您一来就带您进去。”
他悄悄凑到宋珂耳旁低声道:
“奴才还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小娘子如此上心呐!”
这位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总管一时间笑得极其暧昧,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处,宋珂竟觉着,他这一张脸像极了南岭西四包子铺里的十八褶肉酱包子。
高泽一路引着宋珂进到殿中。
虞洮正在桌前看奏章,修竹青松般的身姿正襟危坐,一身玄衣宽袍板板正正,长发以青簪竖起,剑眉紧蹙,每一处都彰显了他的刻板中正。
他拿起狼毫,手上运力,用朱砂在奏折上批阅,写出来的是疏朗稳健、严谨工整的欧体楷书。
桌上摆一樽青玉天鸡香炉,香炉淡淡龙涎香飘散在殿内。
宋珂立在殿下,并没有轻易开口打扰,只是安静看着他。
谁知,殿上之人却先打破了宁静:
“来了?”
虞洮放下狼毫笔,抬起星眸。
只见到宋珂俏生生的站在殿下,顾盼生姿,一双漂亮的眼眸看向他。
她黛眉轻蹙,那翦水双眸中染上层层氤氲雾气,尽显愁容。
可是,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她眸光中的愁容便悄然化作了万种柔情,笑魇顷刻间如春日花苞一般绽开,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见过表哥。”
宋珂福身问安。
“嗯。”他眼眸幽深,直直望向她道:“母后特命你每日做糕饼点心送来给朕,有劳了。”
“姑母不过是为了圆阿珂的念想,本来就甘之如饴,又有何辛劳可言?”
宋珂盈盈看着他,相思钟情的话语张口就来。
虞洮被这份一而又再的直白深情击中,眼神无措的朝一旁偏了偏,匆忙岔开话题:
“朕有些饿了。”
宋珂不易察觉的得逞低笑,婉转上前,打开食篮,“表哥,南岭的小味中我最拿手的就是这一道冬蓉酥。”
软玉般的素手从食篮中端出一盏精致的翠色冰纹小碟,扑鼻的香甜味道在殿中弥漫开,碟子上面盛着几块金黄酥饼,色泽十分诱人。
“它还有一个风趣的诨名唤‘老婆饼’,皮酥馅滑,香甜可口,今日便斗胆做给表哥尝尝,手艺不精,并不能及丰泽园糕饼大师傅的十中之一,献丑了。”
宋珂举手投足间得体端庄,温婉含笑着走到他桌边。
楚腰纤细,盈盈一握,抬手可触,他衣袍上熏得松木香气与女子发香缭绕在一起,虞洮眼眸中的冷峻深邃被丝丝渐融。
“冬蓉酥要趁热才好,这一路过来,有些凉了,表哥,快尝尝吧。”宋珂拿起一块酥饼,屈身递给他。
虞洮接过,尝了一口,果然口味极佳。
“你很会做糕饼,常做给人吃?”
“是,家中父兄放衙回来,我常做些糕饼点心与他们顽吃。姊妹们在一起闲暇时,也爱吃些点心。”
虞洮点点头,又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簌簌往下落在他身穿的玄服之上。
宋珂眼疾手快,弯下腰便要用手中的帕子替他掸去,又猛地顿住,那饼屑落的位置恰好在虞洮两腿之间,脸上火辣辣的烫。
宋珂臊得急忙直身缩回手:“表、表哥,帕子......”
她扭过脸,将帕子递给他。
一直侯在旁侧的高泽清清楚楚的看到——
陛下抬手接过帕子的瞬间,千年冰山似的俊朗面容上极其罕见的轻笑了一下,如云姿月韵般惑人,那模样只怕上京的女郎们见着,魂都要勾没了呢。
看来,日后对这位宋小娘子还得再恭敬些才好!
宋珂尴尬地咳了两声,正色道:“阿珂还有一物,今日想呈给表哥。”
她从袖中抽出一沓纸卷,“请表哥过目。”
展开纸卷——
“这是......”
虞洮眸子微眯起,“高泽,你先退下。”
“是。”
崇德殿一众宫人鱼龙尽出,只单独余下宋珂和虞洮二人。
“表哥,阿耶前年春曾重修南岭水利,阿兄负责重绘河道防汛布防图,我曾帮忙在一旁做过一些誊抄、复绘。近几日,我一一回忆,修改几稿,才将这份图集绘完,只盼望能为澧朝百姓、为南岭子民度过此次天灾劫难有所裨益。”
宋珂端着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将南岭河道水利布防图献给虞洮。
虞洮拧眉看他一眼,眸中写满了对宋珂惊异和不可置信。
他将几张布防图展开,一一细看。
图上精准标绘了全南岭境内桥梁涵洞、村落、城池、街道集市、低洼地区、道路走向、河流、水库等八大类一百五十余处洪灾风险点。
标绘详尽,清晰可认,他轻松便可通过此图掌握、了解南岭境内目前的治水和水利、大坝兴建分布。
“宋三娘子,此图对防洪救险有极大的便利,近日,朕已下令工部绘制全国水利布防图,并昨日已修书一封,命淮南侯入京详议治水一事,只恐南岭山高水远,一来一去需耽误多日。”
虞洮将布防图小心放在桌案上,看向宋珂的眼神充满着打量,仿佛要将眼前这位女子重新审视认识一番:
“如此一来,正解了燃眉之急,想必宋三娘子为绘此图也耗费了不少精力,朕要替澧朝百姓感谢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宋珂却端起架子,故作玄机的摇摇头。
她绘制此图本就打着,要在在虞洮心中搏一个为国为民、格局宽广的贵女印象。
要了赏赐岂不反倒不美了?
“表哥,南岭是阿珂的家乡,也是姑母从小长大的地方。罗刹境中的预言我同表哥一样亲眼所见,那般的场景自那日之后,便夜夜入我梦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珂的担忧和表哥是一样的。无国怎能有家,那些受难的灾民也是我的南岭同族、是我的一血同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阿珂还是明白的。绘制此图并不是想要邀功请赏,只盼望能为表哥分忧,为澧朝的这一场天灾浩劫做些什么。否则——”
“阿珂寝食难安。”
宋珂侃侃而谈,那轻蹙的眉、存志的眼,似乎是在虞洮眼前描绘了一位爱国忧民的仁人志士、一位闺中英杰。
虞洮眸光流转,沉吟半晌终于说道:
“虽一届女流,却以天下大事为己任,以扶植澧朝社稷为志向,朕先前低看你了,宋三娘子。”
宋珂听他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极明媚动人:
“表哥,阿珂忽然想到一个赏赐。”
虞洮正色,“请说,朕必当竭尽全力满足。”
“表哥就......”她的笑带上一抹调戏的意味——
“纳我为妃罢。如何?”
话音刚落,虞洮昆仑玉般的眼眸骤然深邃,面色晦暗不明,帝王的震慑威力顷刻间逼压过来:
“只这一条,不可。”
宋珂垂眸,自嘲般苦笑一下:
“如此啊......,既知道表哥当真不喜我,我便也可彻底绝了那痴心的念想了。”
她眸中水意渐涌,强颜欢笑着道:“刚才那个奖赏不过是玩笑,阿珂会同姑母说清楚的,不会再叫表哥为难。”
“糕饼已送到,图也已呈给表哥,阿珂先告退了。”
宋珂拿起食篮,提裙转身,下阶便要离去。
那女子钟情未果,眸子中将落未落的泪珠早已无处隐藏,却仍旧勉强装出喜色,倩影行色匆匆,纵是铁板熔铸的心也有不忍。
虞洮开口想说什么,话却堵在嗓子眼,只说出一句:“你,当真不要旁的赏赐?”
她的身影停在殿下,回眸间,笑得惊艳——
女郎明眸善睐,目流横波,如九天上的玄女、梦中那位飘逸的女仙。
“阿珂想要的赏赐就是,表哥你往后别再唤我‘宋三娘子’了——”
“从此便唤我一声‘表妹’吧。”
虞洮一怔。
“好。”
她笑得如日光般温暖而又灿烂,只有那泛红眼眶中的泪光暴露了当下她心中的悲切。
虞洮目送女郎那抹摇曳的倩影,心中暗暗涌起一阵不忍——
或许,那夜梅林中,她所诉的那份情意是真的。可是为了朝政大局,他不得不辜负了一位忧家忧国的好女子。
宋珂走出崇德殿,一路回到长寿宫偏殿内室中,如释重负般抹去晶莹泪花,她如意称心的扬唇轻笑出声。
她知道。
从此往后,她宋珂在这位少年君王心中绝不单单只是一位姿容绝丽的宋三娘子了,而是一位有情义、有担当的巾帼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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