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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定
“娘子,娘子。”
在焦急的呼喊声中,倒在胡床上的宋珂渐渐转醒。
“娘子,你终于醒了!”
绿萼神情焦急,守侯在她床前。
抬手替宋珂掖了掖绮被角,绿萼眼中写满担忧,“娘子,您梦中一直哭啼,药也喂不进,可担心死我了。”
她匆匆忙起身绕到围屏外面取半月卓上的药碗。
“不要惊扰姑母。”
宋珂声音喑哑,肘腕半撑起只着贴身单衣的身子。
话音未落,滚滚泪珠就滴在早已湿濡一片的湖绿小枕上,一梦醒来她仍心痛难已。
“娘子,怎么又开始哭了。”
绿萼慌了神,放下药碗,执帕替宋珂拭泪,安慰道:
“绿萼明白娘子孝心,不敢惊动太后,只吩咐福禄请了值夜的医官来,幸好娘子没什么大事,只是被今日的神龙惊着了,气血有亏。”
她扶宋珂坐起身来,接着说,“医官嘱咐了要好生歇息,开了方子没惊动林尚宫,福禄去小厨房偷偷煮了药端来,已反复热了三遍了,娘子快些喝了药好生歇息。”
宋珂心事重重的倚着床帷坐着,木木然地点头。
绿萼叹息,“娘子,不可再受凉了。”
将温热的药碗递到宋珂手上,又从台架上取来月白小氅给宋珂披上。
宋珂接过碗,一口将药饮尽。
“绿萼,辛苦你跟福禄了,今晚不必守夜,去睡吧。”
将药碗放在床边小案上,面朝里卧进绮被中,宋珂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绿萼见她并无异常,熄灯退出去。
黑暗里,宋珂独自躺在榻上,强闭着眼睛。
可刚才的药真是太苦了,又苦又涩,直直苦进了她心底,涩进鼻眼中,她被苦得很了,泪恍然又不自觉地漉漉跌落。
阿耶谋反。
姑母亡故。
自己难逃必死的命运。
这药...太苦了,真的好苦。
宋珂觉得好委屈,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她原是鲜少落泪的,可自从来了上京,泪像是流不完。
湖绿小枕被泪浸润湿透,毫无睡意。
宋珂没有惊动旁人,披着月白小氅起身悠悠荡荡,如幽魂般出了长寿宫门。
一路思绪万千,并未遇到巡逻的金吾卫,待回过神来,已身处梅清苑一片梅林中,月下抬眼望去,疏枝缀玉,缤纷怒放。阵阵晚风掠过梅林,犹如浸身香海。
抬眼间,却见梅花枝后,林中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透过嶙峋的梅枝瞧过去。
宋珂心念微动。
是他!
虞洮从梦中惊醒,睡意全消,合上眼,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幻梦,梦中的一切仿佛真实发生,那男仙是谁?为何会与他长得如此相像,还有那女仙又是何人?
今日所有都太过蹊跷,离奇若梦幻泡影,冥冥中又好似一切都相互关联。
夜色静谧朦胧,高泽在前掌灯,虞洮乘着澄莹月光,在宫中漫步,抬眼竟看见宋三娘子,她着一身同梦境中女仙一般无二的月白纱裙,盈盈站在花海中望向他。
四目相交,宋珂莲步轻移向他走来。
虞洮一瞬间有些恍惚,明月清风里,朦胧夜色下,疏影梅林间,眸含秋水,杏面桃腮,出尘脱俗的女神仙在他面前轻轻一福。
“表哥。”
虞洮眉头一蹙,“你哭过了?”
就算她垂首低眉妄图掩饰,可她眼眶红得扎眼,原本泠泠若清泉的声音也有些低哑,虞洮将她的一切尽收眼中。
“没有。”
宋珂抬眸,试图否认,就牵强的咧嘴笑了一笑。
他淡淡睨了她一眼。
“真丑。”
宋珂懵了。
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说她强颜欢笑的样子。
他,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宋珂不敢多想,恭恭敬敬跟上前,端手垂眉默默跟在他右侧半步后。两人一前一后在月下梅林间穿行。
“今天吓着了?”
虞洮一面随手撩开前方梅枝,一面微微侧身回眸看她。
只瞧见她一个恭顺的白嫩前额。
她垂首答话。“让表哥担心了。”
宋珂此时心里乱的很,《无名册》中的玄机自己还没想明白,她勾皇帝的那点儿花花肠子全没了。
此刻眼观鼻、鼻观口、口不观心,头也不抬,顺嘴就呲溜,避重就轻、有口无心地回答他的问话。
“为何孤身出来不带上宫娥?”
“夜深了,阿珂怕惊扰太后。”
是了,如今她住在长寿宫偏殿。
“那你的贴身女使呢,为何也没跟来?”虞洮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今日之事,阿珂确实被惊着了,太医来过开了方子,药实在太苦,若告诉绿萼我是因为药太苦才睡不着,她必得去小厨房讨蜜饯果子来给我,闹得尚宫、嬷嬷们也睡不好,未免太丢人了些。”
“所以,就出来月下独行?”
“是。”
宋珂隐约听见有一声轻笑,抬头回应,便见到那双冷淡星眸中有一抹笑意一闪而逝,仿若夜中一现的昙花,令人难以掌握。
“表哥呢,是在为今日境中事烦忧吗?”
虞洮未置可否,扬声道,“高泽,去尚食局取些蜜枣来。”
梅林不远处,一直默默跟着的的高泽躬身退去,留下一盏影影绰绰的宫灯在原地,孤独地与洒落的月光呼应生辉。
宋珂心中猛然一凛。
她自然不信虞洮是当真对她关怀有加,他是有意支开了高总管。
是了,她差点忘记,今日她借他帝王之势逆天改命,无意窥见了罗刹境预言,如此机要的澧朝阴事被她得知,虞洮会将她如何?
“宋三娘子,罗刹境中事你待如何看?”
虞洮看似轻飘飘问询,实则暗含质问。
“表哥,境中之事有关国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表哥得神龙相助,自能得解难之法,经此一遭,天人共助自然是澧朝大幸。境中之事阿珂绝不会说与旁人,从出境那一刻起,世间唯你我二人知晓此事。”
避开那场翻雨覆雨,只谈了境中的天灾。
宋珂抬眸对上一双仿若能照见世间邪祟的眸子,虞洮直视宋珂的双眸,帝王威严尽显,她这番话太过表面,确实难获他的信任。
皇帝不会杀了她罢!
宋珂瞬间额间有冷汗浸出,脑中急转:
“表哥,阿珂今晚想了一夜,那罗刹境中洪水决堤之处......应该是在南岭地界。”
“南岭?”他一双冷眸注视着她,“你如何肯定?”
他声音极清冽,少年君王的质问声叩叩敲击着宋珂早已胆战心惊的心门,她深深低垂着脑袋,将自己焦急彷徨的神色,通通掩映进撩人的夜色之中。
“澧朝疆土辽阔,南北之地无论地理、风俗皆有不同。北方干冷、四季分明,地势皆是一马平川;南方却阴湿,四季温暖且地势多丘陵。尤其南岭,一年之中雨季占日子的十之七八,又因山川丘陵众多,自古以来易发山洪溃堤等天灾,近百年来虽因防汛得当并未发生,但如此激猛的山洪,恐怕......只有在南岭地界。”
她侃侃而谈完毕,心已经蹦到嗓子眼。
虞洮眯了眯眼,神色不明道:“看来淮南侯府教习得不错,宋三娘子小小年纪对澧朝疆土、地理甚是了解。”
宋珂缓缓抬眸,看向虞洮明暗不晦的神情,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她忽而想到《无名册》上所书:“淮南侯起兵谋乱,帝亲征收复。”
看来皇帝此刻对南岭已有忌惮之心。
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十八年前,圣祖皇帝揭竿而起,推翻前朝昏庸暴乱之皇帝,而宋氏一族乃前朝遗臣,居于南岭地界早已有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当时,宋氏族老们率南岭百里疆土,百万雄兵主动投诚,并献上宋氏长女前来联姻求和,才有了宋氏如今敕封淮南侯的荣耀。
那时澧朝初建,时局又百废待兴,圣祖皇帝虽对淮南侯府十分忌惮,却也将南岭之事暂且搁下。后几年,柔然人入侵南岭,帝后同赴战场,驱逐鞑虏,宋氏一族荣光更甚,在澧朝史册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距那一战,已时隔十二年,十二年为一轮,足以让国运振兴,也足以让垂髫小儿长成威严帝王,而南岭却已然成了威胁帝王权势的一根钉,成了保皇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各路大臣纷纷欲拔之而后快。
万万不可让南岭的危机火上浇油——
宋珂赶忙道:
“表哥,阿珂不过粗读了几年的书,是阿耶常常对兄弟姊妹说起忠君爱国、忧国忧民的道理。宋氏书塾中高挂岳飞爷爷的诗句‘归来报名主,恢复旧神州’。阿珂虽一介女流,但身为士族女子多知晓澧朝地理、民俗等实况,也希望有一日能为澧朝之兴旺献出绵薄之力而已。”
“哦?”虞洮直视宋珂的美眸,语气中有三分奚落,“看来淮南侯教导有方,宋三娘子心中有家国,有不俗志气。”
宋珂愈加心慌,银牙一咬,她也顾不得了:
“表哥,你是知道的......”
“....阿珂进宫来,就是为了嫁给表哥的,不仅阿耶阿娘希望阿珂嫁给表哥,姑母也是这么希望的,整个宋氏一族都是如此殷殷盼望的。”
反正《无名册》中命中注定,宋氏一族危在旦夕,何必这样打哑谜,皇帝怎会不知她进宫的真正目的,不如今晚就由她戳破这层窗户纸——
或许,还能搏一个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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