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睡了长长的一觉，外面依然好像有无数的人声车声，可是我真的太困了，这一年我活得太累了，我需要好好的睡一觉。慢慢，那些声音逐渐变远了，变得模糊了，我又让自己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路守坐在我床旁，担忧的看着我，眼睛里一片血红。
　　我贪恋的瞧着他，路医生好久没主动来找我了，只是他怎么突然憔悴了这么多，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下巴处新长出来的胡茬都扎手了。
　　“返返……”他轻轻的拽着我的手，温柔极了。
　　明明前一天晚上他还冷冰冰的对着我来着，还有刘萍萍，一一也在……
　　可是，一一呢，一一她在哪儿。
　　我眼神一凛，把手抽出来，迅速坐了起来，喘得实在太急，胸骨赤疼，疼得我太难受了，不得不又重新躺了下去。
　　路守站了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手足无措的瞧着我，眼睛里全是哀伤。
　　我张口问：“一一呢？”
　　没有声音……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喉头上堵得严严实实的，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可我听得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听得见窗外的雪粒子滚落到地面的声音，只有我自己的声音，我听不到……
　　“返返，你生了很严重的病，肺炎并发胸膜炎，你得先好好休息……”路守的声音也很清晰，尽管嘶哑、疲惫……
　　胸腔内疼得受不了，只能用眼睛环顾四周，外边的天是黑的，病房里安静极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间，已经是又到晚上了么。
　　故事里很多人都会有创伤性选择遗忘症，可是，我却没有……
　　我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记得，连刘萍萍脖子上那颗若隐若现的痣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我就应该毫不犹疑果断的划破她颈间动脉，可是路守他比我更快，是他把我拖走了，拽得我的胳膊生疼……
　　一一护着我，跟个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
　　可是，后来……后来，一一，她蜷缩的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的身体也抖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冒，我也想像电影里那样儿，一把扯掉针管，狠狠的抽路守一巴掌，然后奔出去找丁一一……
　　可是一双手抖得不行，身子没有半丝力气，胳膊都抬不起来，连扯掉手上针管的力气都没有，更别遑论掴巴掌了。
　　一一她怎么办，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吧，她的身子都冰了……
　　我只得双眼嗜血的瞪着路守，口里吼着：“滚！”还是没有声音，只剩上下嘴唇用力在张合……
　　终于，我眼睛又缓缓的闭了起来，实在太累了，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身子却没有挪动分毫。剩下的气力已经连眼皮都支撑不了了，意识也跟着缓缓的沉了下去……
　　有人在叫我：“返返……返返……”我一点也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了。
　　再睁眼已经天亮了，甄女士端着保温盒走了进来，我双眼朦胧的看着她，她眼睛一亮，几乎是扑到我床头来的，带着哭腔道：“乔返，你终于醒了！你快要把妈妈吓死了，你个死孩子……”
　　我转了转头，吞了吞口水，可是没有水，咽管处的组织干渴得相互摩擦，涩涩作痛。我妈眼疾手快递过来一根吸管，温润的水流顺着口腔里淌了下去，咽、喉、食道跟干涸了很久的农田骤然得到了灌溉似的，组织、细胞慢慢才有了水分。终于，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点点。
　　“妈妈……”终于能发声了。一张口，眼泪就跟着淌了出来。
　　我妈那双手温暖柔软极了，她一边给我擦着眼泪一边说：“妈妈知道……妈妈知道……”
　　“妈妈，一一她……她救了我，可是没有人，没有人去救她……”我一边摇头一边呜咽着：“妈妈……你帮我去救她，你帮我好不好……”
　　眼泪越掉越多，刚刚喝进去的水早都被我流干净了。甄女士的眼睛里也开始淌出泪来，她俯身抱着我低低的说：“宝贝，妈妈知道你难受，妈妈都知道……”
　　她那么利嘴的一个人，仿佛就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脖子里全是温热的液体，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
　　“妈妈……你带我去看看一一好不好……你推着我去，我就……我就去看她一眼……就一眼！好不好……我保证……我保证不捣乱……我再也不生事了……妈妈……我求你了……”我拽着我妈的衣角低低的恳求着。
　　终于，我妈的眼泪大把大把的涌了出来，眸子里也全是哀恸，她那双温暖干燥的手上沾满了液体，黏湿一片……
　　“孩子，一一已经走了……”她的声音都在抖，她好像并不打算骗我。
　　“不会的，妈妈，不会的。一一说了新年第一天要和我一起吃火锅的……我们说好的。”我摇了摇头，继续说：“你陪我去找她，我给她打电话好不好？把我手机拿出来……快捷拨号，就是1……就摁1就行了……”
　　“你已经睡了五天了，一一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乔返。”我妈的声音也变得冰冷透了，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一一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还对着穿衣镜在补妆，一脸得意的笑，一张脸明艳照人。
　　我冷冷的看着她，说：“我不信，我不相信你。”
　　我妈擦掉泪坐了下来，抓着我的手，认真的说：“乔返，一一走了，这个世界都没有她了，我和你爸爸都决定不能骗你，你已经长大了，你得自己去面对这些……”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良晌，她才继续道：“我的姑娘，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要面对源源不断的离别，最终所有的路都是要你一个人走下去的，孩子……”
　　我把眼睛闭上了，没有再说话，一一大抵是太恨我了吧，她要去泡温泉来着，我拖着她不让她去……她还要跟肖凯生小猴子的，我嫉妒她，嫉妒她生的小猴子一定会很好看……所以我把她害死了……所以，她才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就把眼睛闭上再也不搭理我了……
　　现在，她独自入土了……没有等我去看看她，再摸摸她……她那双温润的手，那张爱笑的脸，那具温暖的身子，后来，都凉透了。可是，即使凉透了也让我再看一眼，再摸一下，让我再感受一下她的轮廓也好……
　　我还得给她把妆补上，我最清楚她喜欢什么样的眉形，只有我知道她最爱的口红色号，别人怎么会，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呢……
　　我要给她换上她最喜欢的那条裙子，然后我们再好好道个别，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我们各自珍重，各自去走我们自己的人生路……
　　下辈子，下辈子换我来救她……
　　可是她是有多恨我，才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她就决绝的走了，怎么可以这样决绝……
　　一一，一开始你就说得对，路医生不是你我能觊觎的，我不应该去贪恋路医生的那点好，我不该抵不住诱惑的……我现在不要他了，我再也不要了。我们就像从前一样，无爱无求，每天都很快乐，好不好？
　　是我太贪心了，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得到，却把你给弄丢了。你恨我是对的，你该恨我……
　　可是，我太累了，一一，你带我一起走吧。你不想我去找你，你来看看我好吗？看一看我，然后带着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只要你在，你站在我身旁，去哪里我都不怕，去地狱我也不怕，你一定会护着我的。我知道，即使你生再大的气，每次你都照样护着我。有你在我不会怕的，不怕黑，不怕冷，多长的隧道我们一起走，好吗？
　　对了，还有孟婆汤，我们一起去喝，一起忘记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然后，下次，我再也不来了……
　　我再也不来这个世界了，我要待在那片纯净的世界里，无欲无求，直至魂飞烟灭……
　　我妈拿着温热的毛巾缓缓的擦拭着我的脸还有脖子，我从头到尾都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眼泪擦得没完没了……
　　“一一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是乔返，她救你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的……”
　　我妈那一天跟我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多，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清醒了一两个小时，喝了一两口水，我便又睡过去了……
　　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人跟我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永远在我眼前消失吧。”身后是一片海，我转身朝着大海奔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纵身一跃。而我忘了，我不会水。
　　又腥又咸的海水向我涌来，不断地灌进我的嘴巴，眼睛，鼻子，耳朵……而我看到赶到岸边的那个人，就站在那儿，盯着我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突然我的身体轻盈了起来，丁一一站在我身后推着我，我不能回头，看不见她的脸，我想把手往后摸，可是生不出任何力气，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但是我就是知道，那是一一，她的气息就在我的身后方，只是我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办法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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