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一直到九月中旬，那天下了个早班，我没忍住又去了路守的公寓。跟着熊子言久了，被传染得晚餐什么都不想吃，洗完澡裹着浴袍坐在阳台上发呆，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可以作幅画，就画这个城市的黑夜……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画画了，手都生了……
　　突然，听到了“滴、滴”的开门声。
　　扭头一看，路守一身风尘的回来了。
　　我转身飞速扑了过去，动作快极了，他条件反射的一把抱起了我。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把我推开了，冷冷地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愣愣地站在那儿，望着他那张冰冷的脸，不知所措……
　　“路守，你从哪里回来的？怎么要这么久……你吃饭了吗？……我煮面条给你吃如何？”我问。
　　他精疲力尽的说：“乔返，我们已经分手了……”
　　“路医生，我现在反悔了！”
　　“我们已经分手都半年了……”
　　“我失忆了……我现在不同意了。”我无赖道。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
　　突然门铃响了，他回身去瞅了眼猫眼便把门打开了。
　　是刘萍萍。
　　又是刘萍萍，哪里都是刘萍萍……
　　他说：“进来吧。”
　　刘萍萍当即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可是定眼一看，我发现那是我的幻觉，刘萍萍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她泰然自若的进来了……
　　我对着她吼道：“你不许进来！”
　　刘萍萍愣在那儿。
　　路守无奈道：“乔返，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我家，要出去也是应该你先出去。你不应该穿成这副样子出现在你的前男友家里，于理不合……”
　　“我不许她进来！”我的情绪完全不受控制的更激动了些。
　　“乔返！”
　　“路守！我有事要问你！”我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递给他看，他眼睛一缩，我问：“你想是我们三个人聊，还是我留下来单独问你？”
　　他小声跟刘萍萍说：“你先回去吧，下次再说。”接着跟我说：“乔返你去把衣服换了，要不你也出去！”
　　我不依不饶的说：“刘萍萍走了我就换衣服！”
　　对比于我的激动，刘萍萍显得要乖巧平静得多，什么都没说，抬腿就出了门。
　　我指着手机里的照片问他：“这是不是你？”
　　“不是！”
　　“可是，为什么你们家也有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时间也是23年前，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方文山还是路守？”我控制不住一连串的发问。
　　突然。他低吼道：“去给我把衣服穿好！要不没得谈！”声音冷得跟刀子似的……
　　我穿好衣服后，他就果断把主卧锁了，我本想洗把脸，只得去客厅的洗手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水龙头全坏了……
　　于是又折身去厨房，就着洗碗池洗了把脸，等了很久路守才洗完澡出来。
　　不等我发问，他特别平静的说：“他是我表哥，方文山。后边是我舅舅、舅妈，我小时候是他们养大的……”
　　“车祸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他咬牙道：“你爸是凶手。”
　　“所以你就报复我？让我爱上你，然后再甩了我？”我单刀直入的问。
　　他不说话。
　　“可是我爸已经受过惩罚了。”
　　“乔返，那是三条人命，你一句轻飘飘的惩罚就揭过去了……因为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他的语气冰冷极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说完，我发现这个立场完全站不住脚。
　　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寒冻得跟个黑洞似的，看不到底。
　　我继续说：“这是我爸犯的弥天大错……路守，那你想怎样？”
　　他缓缓的说：“我现在就想放过我自己好好的生活，所以我也放了你……”
　　“那我怎么办，我是无辜的，我那会儿才刚出生！”眼睛里的泪不受控制的爬了出来，这是我分手后第一次在他跟前哭。可是我完全没法儿控制我自己，我想了一百种一千种结果，这个结果不是我想要的。
　　他的眼睛一暗，轻轻说：“所以我才放过你了，乔返。”
　　“要不然呢，杀了我么？”任由眼泪淌着，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着镇定，可依然发出来的声音颤抖得不行。
　　他没说话。
　　“路守，你敢说你从来没对我动过心么？”
　　他依然不说话。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语无伦次的嚎道：“我爸他做错了，你找他去讨要公道！那会儿我就说了我不跟你在一起的，我说了的……是你要到武汉来找我……后来我说了分手的，你救了刘萍萍，对，你那会儿救了刘萍萍……我都告诉自己了，我配不上你，我不跟你好了……不……不是的，即使我们在一起，你也别来苏州找我……别在鄂尔多斯等我……别带我去阿赖沟……呜……路守……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诛心……不，我错了……请你不要去找我爸……他也很可怜……你干脆杀了我！杀了我好了！啊……”
　　路守转过身去，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慢慢再也哭不出来了。路守始终背对着我，毫无反应……
　　终于，我抹了泪，笑了笑：“果然李菲菲她说得对，你才是顶级渣男！”
　　“现在，请你出去！”他拉开门冷冷的说，眼睛里一片血红，浸染得全是仇恨……
　　外边入秋了，冻得我全身直哆嗦……
　　明明才九月，满大街的短袖短裤，我的一张脸冰冷僵硬，秋风跟冰戳子似的往我身上来回凌迟着。
　　走了很久，我回头看看自己来时的路，怎么会如此遥远而又模糊……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时，甄女士和乔主任已经吃过晚饭在客厅里看电视了，八点档的肥皂剧。大多是你为什么不爱我要爱她，为什么？
　　我恨你！你恨我吧……我还是爱她……
　　他俩瞧着我一副快散架了的模样，乔主任报纸都不看了，甄女士心疼至极状，把我往沙发上一拉，跑厨房去端了碗鸡汤搁我面前一放，示意我赶紧喝了。
　　我实在是太冷了，瑟瑟发抖的望着那碗热腾腾的鸡汤跟突然找到救命稻草似的，端着一饮而下……
　　那些温热的鸡汤从咽喉处滚过，一路服帖的跑进胃里去了，暖暖呼呼的，伤心都被削减了一半儿似的。
　　甄女士张着张本想数落我的嘴惊讶得忘记发言了，她何曾见过我喝鸡汤喝得如此利落过。
　　我定定的瞅着我爸，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些，鬓角处斑白一片，戴着副老花眼镜，我都快忘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戴上老花镜的。
　　他在家的时间实在不太多，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每次回来都是坐在同一个位置，捧着张报纸细细的读着，神情淡定……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的鼻梁上就多出了一副眼镜来。
　　我妈说他哪怕做最复杂的心脏手术时，神情也是不慌不忙的，那几乎是他最有魅力的时候了。
　　这么多年，只有一次，路守来我家的那一次，他差点儿失态了……
　　“让你不要做那个劳什子的工作，我怎么说的，去当个小学老师吧，非不听。你看你，成日里把自己整成这副死样子，忙得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甄女士终于没忍住又唠上了，唠完了突然话锋一转：“唉，不谈也好，你姥姥都发话了，再等一两年吧，不急……”
　　乔主任将报纸一放，眼睛瞟过去，甄女士立马住了嘴。
　　我大脑里慌乱一片，有些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可是凭直觉知道那不能说，又给死死地吞回去了……
　　我爸缓缓的起身去倒茶，背影略有些佝偻蹒跚了，后脑勺的头发比鬓角处白得更多了些。我突然再也不忍心去询问真相了，只悄悄的挪过去靠着甄女士：“妈妈，做人是不是都会很累？”
　　我妈说：“嗯，有累也有快乐，这就是人生。”
　　“就跟你们当年养我一样，对吗？”
　　她抚了抚我额前的头发，缓缓的点着头，没再开口。
　　乔主任端着杯茶踱了过来，对着甄女士道：“孩子愿意就好，工作有时候不仅仅是糊口而已，还是追求和信念，要不一辈子这么长，如何能坚持下去。”
　　“是的，都像你一样，一门心思趴工作里恨不得不出来才对……”甄女士难得讥讽人，却并没什么杀伤力，或者是乔主任已经被她说道惯了，丝毫不在意。
　　她一拳锤在软棉花上又被弹了回来，估计有些难受，把我的头往旁边一推:“死孩子……”就往厨房去了。
　　去了没多久端出一盘水果，嚷嚷着我们父女吃……
　　我又没脸没皮的倚过去靠着她，她插着水果往我嘴里塞，我来者不拒的张口接。
　　乔主任看着直摇头：“你看，惯的这德性，站没站相坐没坐姿，以后如何去做别人家的媳妇儿……”
　　我嚼着满口的水果又去靠着我爸，脑袋一边摩挲着他的胳膊一边含含糊糊道：“爸，我不想嫁人，就要一直啃你们的老。”
　　我爸估计不太适应我突然的亲昵，背挺得有些直，倒是笑着说：“嗯，这话你说的，只怕到时候留都留不住……”
　　甄女士突然来了劲儿，悄咪咪的说：“欸，要不在你科室里物色一个，过完年眼看都24周岁了，可以慢慢物色了，你那边的人，总算知根知底的。你看她这副懒懒散散的德性，估计自己找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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