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加勤快乖巧的呢？好像跟路医生分手后，自那后除了丁一一，我就疲于反驳任何人，也不再希望有人唠叨我，尽可能的把手头的事全按照对方的意愿执行，面对甲方是这样的，面对熊子言也是的，甄女士也是，姥姥也是……
　　姥姥努力了大半年，我后腰上的肌肤又白嫩如初了。果然，我想起了自己在毛乌素沙漠里说过的话：凡是你透支过的，最终都得加倍努力还回去……
　　我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路医生了，他成了我生命里一抹残旧的风景线，艳丽、诱惑却只能欣赏浏览，不能驻足停留，更甭说拥有了。
　　乔主任的保险柜密码是我的生日，万年不变。我将毕业证裹着教师资格证随意往里一丢，它却滑了出来。我捡起来继续扔进去，又滑出来了，带出了一张旧报纸……
　　这一次，我把毕业证端端正正的放进去，报纸也重新叠得整整齐齐的……突然，电光火石间，我看到了报纸上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太眼熟了，跟我在路守家书柜上看见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照片登在当天的报纸第二版的头条上，23年前的12月21日，天气：雨夹雪。“著名地质学家方军一家三口车祸去世！”
　　我整个人被电击了般，一屁股颓坐到地上……那张照片里的少年虽然模糊却明明就是路守，那么漂亮的鼻翼线，化成灰我都认识。
　　我试着仔细去读那篇报道，可是看了半天，里边全是些小方块的铅字，每一个字我都认识，连起来却读不懂一句话来……
　　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了，那些个字慢慢都变形扭曲了，我把报纸抱在怀里，轻轻的关上保险柜，溜回房间锁了门。
　　将那张泛黄的报纸平铺在床头柜上，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整整半个小时，期间我妈来敲门，我说得睡个午觉打发她走了……
　　终于平静了下来，我才缓缓的去读那篇报道，报道不长，不超过800字，我却反反复复读了不下于五遍：除了方军的生平功绩，有效内容就是著名地支学家方军携妻子接儿子归家途中，由于路面湿滑，右转弯时被右向来车左转弯车辆撞翻，滚落至资江河内……妻子是著名的钢琴演奏家文某，夫妻俩当场死亡；儿子是中科大少年班在读大一学生，正逢休假回家，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身亡，年仅十六岁……
　　我大脑停顿了十几分钟，完全不能思考。然后用手机拍了个照，偷偷的下床把报纸放回原处去。
　　坐在床上反复翻看着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终于没忍住，跳下床直接出门去了。
　　打了个车来到路守的公寓，心跳得太快了……不知道到底是怕见他还是怕知道结果……颤着一双手去摁门铃，门内没有任何反应。
　　我输了密码直接进去，密码却一直没变。屋子里很久没通风了，所有摆设都没变，我跑到阳台一看，我用过的东西都七零八落的摆在那儿，以前他老说我不收拾，现在，我离开了，他自己却也不收拾……
　　眼眶一阵一阵的发热，为了防止情绪崩溃，我硬生生的止住了走向主卧的步伐，直接跑去书房，站在椅子上一摸就摸到了那张照片。
　　我拿下来跟手机里的照片对比，一模一样，拍于事故当年的6月28日北京天安门前。
　　我把照片翻过来一看，后边一行草书苍劲有力：摄于方文山十六周岁北京天安门广场前。
　　方文山……文山……文山……
　　这个名字我总感觉在哪里听过，椅子突然摇晃了一下，瞬时把我吓醒了。
　　迅速又拍了个照再把照片放回原位，我小心翼翼爬下椅子，关门出去。
　　站在门口腿已经完全软了，我看着旁边丁一一的家门，就那么几步之遥，感觉挪不过去了似的，身子贴着墙壁一步步蹭了过去。
　　所幸丁一一在家，三两下门铃就开门了，一开门我就倒了进去。
　　全身开始哆嗦，控制不住的抖动，声音也抖起来了：“一一……帮我……倒杯热水……快……”
　　一一吓得赶紧去烧水，问“乔返，你怎么啦？乔返！”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很模糊似的。我望着她半天，嘴唇还在哆嗦，却没办法张嘴。原本打算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往口腔里一卷，从咽喉处荡漾一圈后回来，就意识到再也不能轻易说出来了……
　　我轻声说：“低血糖加中暑。但是我冷，一一。”
　　一一赶紧把空调关了跑过来抱着我，大夏天里，我俩在沙发上抱得严严实实的……
　　直到丁一一满头大汗了，我才慢慢恢复知觉。
　　甄女士的电话拨进来了：“乔返！你死哪儿去了，说是睡午觉，叫吃饭怎么就没见人了呢！”
　　我抱着电话对着丁一一笑，你看我妈电话追过来了，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居家睡衣。
　　丁一一问：“乔返，你要不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摇了摇头：“还是回去吧，甄女士会找我的。”
　　我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捋一捋我手上的信息，还得使劲儿回忆一下“文山”这个名字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丁一一明显瞧出了我的不正常来，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静静的把我送出门。
　　她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我迷迷糊糊在家里想了一宿，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想起来。倒有了个新疑问，我爸为什么要收藏一份23年前的报纸呢？
　　也许那一天的报纸上有重要文献？不对！文献为何要藏在保险柜里。
　　和他多年前出的车祸有什么关系呢？他撞的方家三口？这个设想让我一颤，顿时不敢再想下去了。
　　脑容量本就不够，这种推理题太特么伤神了……
　　天快亮时才沉沉入睡，梦境里却是路守的奶奶，反复唠叨着：“乔返，你得陪着他……陪着他……我现在……要去见我的阿守了……”
　　猛一醒来，天已经大亮了，甄女士这会儿都去上班了，家里静悄悄的。
　　我爬起来洗了把脸，决定不再自己锁家里头胡思乱想，直接去找当事人揭开谜底，胡乱收拾一下就奔博爱医院去了。
　　上一次来是分手那次，时隔半年了。如今一毕业，除了丁一一还住在这儿我和这条街几乎不再有半点儿联系了。
　　果然一一说得对，只要“分手吧”仨字儿，你们爱得再如胶似漆都得形同陌路……
　　我曾经以为离开了路守我会痛不欲生死去活来。可是却没有，我好好的工作、吃饭、顺利的毕业，最近还胖了一两斤，除了晒黑了，几乎没啥变化。
　　路守说我没心没肺也真是没说错……
　　一进急诊科，小茗又当班，突然记起她那个保温盒似乎一直没还给我过，为此，甄女士还念叨过一两次呢。
　　那姑娘一看到我笑得可开心了，诧异的问我有何事？
　　我开门见山的说：“我来找路医生。”
　　她神秘地看着我笑：“你不是他妹妹吧？路医生都已经离职半年了，过完年不久就离职了的，你不知道？”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只知道现在在读研究生，可是这会儿暑假还没过完，也不知道去哪儿度假了……”
　　耳边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儿，抬头一看，居然是李菲菲。
　　小茗拖着我小声说：“这个女的……她来找路医生好几次了，都没找到，还有上次那个送饭的姑娘也来过……”
　　说着李菲菲已经走近了：“你在啊，那就好！我就想总得逮着一个熟人吧。果不其然，今天就逮着你了！”
　　我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她哈哈笑着：“我能有什么事儿，我来找路守啊。”
　　“你找他干啥？”
　　“叙旧啊，不行吗？”说完她问：“对了，你叫？”
　　出于礼貌，自我介绍道：“我叫乔返。”
　　“哦，乔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如何？”她建议道。
　　刚准备拒绝，我突然想起手机里躺着的那两张照片，便爽快应允了。
　　找了一家咖啡厅，临窗的雅座，她开门见山的说：“我要找路守，他已经失踪过一次了，这次为何又失踪，我就特想弄明白……”
　　我只得老实回答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瞅你这俩黑眼圈就知道了。”
　　我瞟了她一眼。
　　她吃吃的笑着，风情万种的说到：“我说得不对么？”
　　我索性也开门见山地问：“据说你以前到处跟人编排，说他不止死了，还死无全尸……”
　　她突然面容凝重了起来，悄声说：“这件事儿我可没胡说，当年他的小兄弟告知给我的……”
　　“那么，当年他的那个小兄弟呢？”
　　“好像那个后来是真的死了……”
　　我忍不住一哆嗦，诧异了好一会儿，接着又问：“你不觉得现在的路医生跟以前的路守有什么区别吗？”
　　她想了想，点头道：“区别？当然有啊，变帅了，成熟了……”
　　“这次见面之前，你们中间有多久没见了？”
　　“十年多，十一二年？记不清了。”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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