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晚上我去赴甄女士给我准备的生日趴，又是她们科室大聚会，顺便庆祝科室护士长闺女21周岁。
　　这些年，他们科室大聚会都安排在我生日这天，想来甄女士面儿也算特别大了。
　　甄女士最近不知抽的什么疯，开始学会捯饬自己了，总感觉年轻好看了不少，我不禁为我们家那个常年忙碌的乔主任捏了把汗，总担心那个一心只扑在工作上的他晚年婚姻不保……
　　下午走的时候奶奶已经起来了，路守坚持送我过来。出门前我又抱了抱老太太，老太太脸都皱一块儿去了，满脸的依依不舍，让我特别有成就感。
　　下车时，路医生不管不顾压着我在车上亲了好一会儿，整得我下车后赶紧掏出支口红抹上。
　　“干啥？一脸的春色，今儿个还抹了口红哈。”甄女士凑过来问，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去揪我脖子上的丝巾，吓得我大惊失色，死死的护着我的脖子，所幸这会儿KTV里的光线够暗。
　　甄女士一边扯一边说：“这条丝巾挺好看，赶紧取下来，给我试试。”
　　我死拽着丝巾不松手，说“Chanel，肯定得好看，人朱莉女士的，等一下我还得还给人家，别闹……”
　　甄女士白我一眼，哼了一声，撅着臀摇曳生姿的去点歌了，松了我好大一口气……
　　甄女士唱的《涛声依旧》，从我跟她混迹K圈十来年，她每次乐此不疲的必点这一首，也算是十足长情了。
　　甄女士的《涛声依旧》是真心唱得很不错，练了这么些年，想来也该演绎得出神入化了。唱歌的时候她习惯性的抬眉眯眼，额上有很明显的抬头纹，鱼尾纹也一年比一年深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脸上慢慢就有了岁月的痕迹。
　　甄女士从来就不像姥姥的孩子，姥姥优雅严谨端庄，谈吐间眉都不抬一下，总有股子优越感，直到现在还身姿窈窕。
　　甄女士不一样，欢欢脱脱风风火火的，姿色平平，身材也圆圆润润的，大抵随了外公吧。
　　外公很年轻就过世了，是姥姥一个人把她养大的，我也纳闷为什么那样优雅端庄的一个人会养出这样野蛮生长的孩子来。后来，直到我成年后才顿悟，所有野蛮生长的孩子都是在爱里泡出来的……
　　就如同我这般，我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好像不知不觉间就长这么大了。但是最初的十来年，甄女士养我，只差没养掉她自个儿的半条命去。
　　知道姥姥养她的艰辛，所以我小时候她是从不去麻烦姥姥的，十二岁之前好像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姥姥也从不抱我，也毫不亲昵。
　　我出生没多久，乔主任因为出了事故被流放在下边的乡镇医院好几年，甄女士原本是个儿科护士长，一个人带着我还得上着班，请过好几茬保姆也这么挺过来了。
　　直到十年前，我十一岁那年，患了病毒性心肌炎，坚持了十一年的甄女士却离职了。其实那会儿我爸早回来了，境况也没那么差。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境况差的时候越是咬牙□□着；有时候局势好转了，反倒不想再撑了，索性懈怠了下去……
　　甄女士休了整整两年的长假，直到我13岁她才继续上班。
　　原本最初我妈是想把我培养成个芭蕾舞者，因为心肌炎果断的停了跳舞，后来她又想让我成名钢琴家，结果因为我肢体协调能力太差，也放弃了。其实即便没有心肌炎，我这般手脚不协调的人也定成不了芭蕾舞者。
　　对于我的学习教育，她好似一直都不甚强求。
　　甄女士再回到工作岗位只做主班护士，工作日上白班，不倒班。空闲时间开始对我的生活进行全面监控管理，生怕我营养不良或遭歹人迫害了似的。
　　其实我挺理解她的，要我在她的基因范畴内好不容易生了个这么好看的闺女，我也得全面监控起来。
　　当然，不要脸这点，我也是随了她……
　　比如甄女士其貌不扬的，但是偶尔，她也经常觉得自个儿是天仙下凡。
　　乔主任有时候埋汰她，说她下凡的时候，没控制好姿势和力度，一不小心，脸着了地……
　　甄女士恨恨的瞪着乔主任，恨不得生剜了他。
　　我们家乔主任一派从容的继续看着报纸，好似刚刚那般经典的言论不是他说的似的。
　　十二岁以后，偶尔寒暑假甄女士会把我送到姥姥那儿去，那些年我就是这样和姥姥培养了不少感情来的。
　　直到我上了大学住了校，她才接了急诊科护士长一职，从此她和乔主任忙得昏天暗地，除了前两三个学期她还时不时对我微信视频监控。
　　这一两年来基本放养了我，我揣想肯定是因为跟丁一一那姐们儿混得久了点儿，身上的仙气儿没那么明显了，顺带还长出了些匪气来了。让我们家甄女士放足了心，于是便给了我足够的自由来了……
　　所幸后来发现我也没长偏没长残，反倒愈发水水灵灵亭亭玉立起来了。
　　二十一年前，甄女士为了生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我是个试管宝宝，出生时甄女士已经快32岁了。
　　那个年代做试管的人儿并不多，可能技术也不娴熟，导致我一生下来，据说长得贼丑，五官恨不得全挤在一块儿了，皮肤又黑又红的。
　　尽管这样，甄女士和乔主任依然满心欢喜。到满月后，突然有一天发现怎么就越长越水灵，越长越好看了，这几乎已经算是惊喜了……
　　第一年，甄女士恨不得把我当成个眼珠子在养，结果越养身体越差，三天两头住她科室里。后来也是姥姥提醒她，孩子要贱养才好。
　　甄女士所理解的贱养估计是指从小对我的思想进行打击式散养，这一贱养，就养到了今天。幸好我内心极其强大，任她如何打击埋汰，我依然觉得自己貌比西施，智比甄嬛。
　　就跟她面对乔主任和姥姥的打击是一样的……
　　刚从路医生那儿过来，想起他们家书柜顶层上的那张照片，此刻看着醉心于自己歌声的甄女士，我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甄女士一收麦，我就扑了上去，一把抱着她，煽情的说：“妈妈，我很爱很爱你，能做你的孩子太好太好了！”
　　我好像每年过生日时，都觉得爱我妈的数值瞬时达到了巅峰。
　　整个科室的人都鼓起掌来，甄女士趴在我的肩膀上半晌没出声，我把她的头扶正，那个欢实坚毅的甄女士淌了一脸的泪……
　　我摸了摸她的脸，轻哄道：“再哭妆就花了哟……”
　　我们家甄女士就这点好，情绪转换得特别快，瞬间就破涕为笑了……
　　这时，包厢门突然被推开，王叔叔进来了，摸了摸我的脑袋：“哎哟，长成个大姑娘了！”
　　王叔叔是急诊科主任，甄女士的工作搭档，他刚从科室过来，可能有些工作要给甄女士交待。来了没多久，他俩就站在包厢走道里估计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几个重症病人的情况。
　　“乔国栋那老家伙怎么没来？”我拉开门时，王叔叔正好问我妈。
　　“今天临时排了一期手术，倒也不算很急，但是是个中学生孩子，你也知道，他没法拒绝。”
　　“唉，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放下……你得叮嘱他，注意自己的身体。”
　　甄女士面色凝重起来了，说：“我叮嘱他有什么用，这些年你也不是没看到，他扎在临床上的那股狠劲儿，他得自己放过自己……”
　　王叔叔跟我爸是同期进的医院，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情感。王叔叔是医院出了名的爱才惜才之人，乔主任下放那几年，他一直都不停向院方请示要把我爸调回来，理由是院里急需人才。
　　后来我爸回来后就跟着他在急诊科里泡着，没几年，他还是把我们家乔主任荐回心外科继续主刀了。他们之间除了惺惺相惜，应该还有深厚的战友同袍情谊。
　　见我出门，王叔叔话锋一转，笑道：“乔返真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哪天抽个时间，和我们家那小子见个面如何？”
　　“你看她，哪里像个大人的样儿，刚还扑我怀里说，妈妈，我爱你！死孩子……”甄女士娇嗔着横了我一眼，接着笑道：“对了，你们家那位公子哥儿最近怎么样了？”
　　“马上毕业了，这不又要规培了，唉，医学生真心太不容易咯……”
　　我第一次看见王叔叔时，觉得他长得非常俊逸潇洒。性格也很豪放，偶尔扯几句荤段子，手到擒来。科里年轻的护士、医生们都最喜欢他了。
　　曾几何时，不知不觉间，他也变得慈祥庄重起来了，唠嗑的除了工作就全是孩儿们了……
　　我对着王叔叔佝了佝身子就转身往洗手间去了，他俩已然兴致勃勃的在约饭了。说什么过年之类的，甄女士一合计如何卖我的时候，就神情特别兴奋，声线拉得老高，想叫人不听见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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