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我们刚收好帐篷，旁边的一对情侣跑过来打招呼，是昨天弹吉他的男孩和非洲鼓女孩儿。白天看起来要显得更年轻些，女孩大方的盯着路医生看，路医生早已恢复了他一贯高冷的模样来，对着他们客气疏离的点着头。
　　男孩很阳光，看起来跟路守年纪差不多大，相互自我介绍后，他突然有些激动了起来，指着路守，拍着脑袋说：“我就说嘛，一看你我就觉得面熟，吉他还是弹得那么好，原来真是路守你啊。”说着走近了些，拍了拍路医生的胳膊：“这些年你都到哪儿去了，怎么没有半点消息，同学聚会也从未见你参加过。”
　　路守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皱了皱眉。
　　“我是王明阳啊，明天的太阳，记得吧？我们以前坐前后座。”
　　路守恍然大悟状：“噢……你怎么跟那时候不大一样了？”
　　王明阳兴奋起来了，跟个孩子似的在原地蹦跶：“我长高了，这些年也瘦了很多，以前是个大胖子，你经常取笑我来着，还老踹我屁股。”
　　路守略带歉意微笑着说：“那会儿小，不懂事。”
　　老友见面总让人格外心热。
　　“对了！路守……”然后他瞄了我一眼，做欲言又止状。
　　路守说：“没关系，有什么你可以直接说。”
　　接着他神秘的说：“那个李菲菲……你们当年分手后，后来还联系吗？”
　　顿时我警觉起来了，竖着耳朵等他的下文。
　　路守略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他继续说：“李菲菲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十八线模特，她后来到处跟人说你死了……说是死在了缅甸，被什么大黑集团灭掉的，连个尸体都找不全了……吓得我们当时都不相信呢，我说怎么可能呢，你小子，命那么硬，又机灵……以前打架，老冲在最前边不是你么，受伤的却是别人。”
　　路守一脸的耐人寻味，咬着腮帮子不知如何作答，我眼睛滴溜溜的瞅着他。
　　“李菲菲那娘们太歹毒了，分个手而已就诅咒你死无全尸……女人啊，啧啧。”他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兴奋的问：“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哦，我现在是名医生。”路守终于有个问题能正面回答了。
　　对方又开始拍他的胳膊：“哇哦，你小子不错啊，那时候那么闹腾的一个人，你现在都能做医生了。”
　　“人总是会成长的么……”路医生淡笑了下。
　　可能路医生表现得太过平静淡漠，寒暄了几句，相互留了个联系方式，对方就果断道别了。
　　我分明觉得路医生吐出了一口气来……可是一瞧，他依然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好像刚刚的那口气是我生出来的错觉。
　　我们从原路下山，下山的途中我问：“路医生，你为什么见到旧友老同学丝毫都不热情。你看人多尴尬呀。”
　　路医生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说：“儿时的朋友，就跟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一样。偶然拾到，定会珍藏起来，但是，你再也不会去穿了……”
　　我突然想到李菲菲那个女子，该是何等的女中豪杰江湖侠客。分个手，就能果断利索的在心里把对方给埋了……
　　原来，路医生当年上学时喜欢这一款。
　　由于是早上，空气特别新鲜，到处弥漫着青草和露珠的味儿，让人心情不得不好起来。下山的路，也变得快多了。
　　刚上车，路守接了个电话，面色凝重了起来……
　　挂了电话他跟我说：“返返，原本想带你到附近的农庄去转转的，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得赶紧回去。”
　　我乖巧顺从的点着头。
　　一路风驰电掣，车子一小时后就进入老城区了。
　　路守把车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小区内，拉着我进了一栋楼。小区内整齐的排列着好几栋跟这一模一样的旧楼，最古老的那种单位福利房，五六层的多层建筑，外墙斑驳残缺，黑青色的老旧防盗网，摇摇欲坠架在陈旧的外墙上。一阵风过，你总觉得它能扑簌簌的掉出铁锈来……
　　门牌号是502，没有门铃，外边是一扇铁制的防盗门，下半部分是实心的，上半部分镂空，能看得见里边的木门。
　　路守敲了敲门，然后神色如常的跟我说：“带你来见见我奶奶，老人家最近在闹脾气。”
　　我瞬间被这个消息砸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正想抬腿落荒而逃时，“吱呀……”门从里边打开了……
　　一位中年妇女笑着拉开了门，系着围裙，戴着套袖，干净利落的样子，难道这是路守他妈？
　　我赶紧后退半步行了个大礼，声音清脆的唤道：“阿姨好！”
　　站在旁边的路守都被惊着了，讶异的看我一眼。到底是路医生，笑着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神色就恢复正常了。礼貌的问对方：“陈阿姨，奶奶呢？”
　　陈阿姨满脸堆笑的打量着我，一双眼跟CT机似的，恨不得目测了我的三围，断层扫描了我的五脏六腑。所幸她面相生得极好，满圆脸，一脸的和蔼，倒很难令人生厌。
　　可能对方瞅见了我的不自在，赶紧回身跟路守说：“路先生，你可算回来了，你这几周没回来，老太太闹脾气呢，也不好好吃饭，跟个小孩儿似的，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
　　说完又对着我笑：“哎哟，这么齐整漂亮的姑娘，赶紧，赶紧进屋！”
　　路守拉着我进了屋，屋子里特别整洁，地板是最古老的木式地板，油漆刷得铮亮。入门即是客厅，一张三人座的扶手沙发，看起来颇有些年代了，沙发对面是个粗笨的老式电视柜，电视柜上的电视倒是液晶屏的。
　　南面紧挨着两间卧室，光线是从那边泄到客厅里来，很明显奶奶住在靠里的房间里，路守拉着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唤：“奶奶？奶奶，你看我给你把谁带来了。”
　　很明显，无人搭理他。
　　到了房间门口，他把我往前一推：“乔返，叫奶奶！”
　　我压根儿就还没缓过神来，跟个牵线木偶似的，又行了个大礼：“奶奶好!我是乔返，我来看您来了。”
　　一个矮小的老太太迎了出来，穿最老式的花布衣衫，黑裤子，一看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她个子很矮，身姿却还算挺拔，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整洁的向后拢着，露出额头来，脸上除了纵横沟壑的皱纹，稀稀拉拉长了不少老年斑，显得那张脸有些斑驳，一双眼睛异常混浊，盯着你看的时候却总感觉能直视人心似的。
　　一瞧见我便满脸堆笑，笑起来时，五官全堆在一块儿去了，可爱极了。
　　她跟我姥姥的优雅慵懒完全不一样，更精神，更温暖，也更苍老些。
　　她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觉得有些太近了些，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一把抱住了她，小声的唤了句：“奶奶。”
　　老太太个子比我矮不少，笑起来却极有力量似的，连我的胸膛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终于，放开了我，用手拍了拍我的脸，笑道：“哈哈哈哈，傻孩子，奶奶眼睛很不好，只想凑近瞧瞧你。你这一抱，倒是给了我足够大的惊喜……”
　　奶奶的声音跟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爽朗清脆还很年轻。
　　我满脸窘迫，路守又摸了摸我的头，我反眼瞪着他，恨不得能在他的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老太太毫无察觉，走过去用力拍打着他的胳膊：“哎呦叻，你个臭小子哪里来的福气，找了个身上还有奶香味儿的宝藏姑娘，这姑娘太讨喜了，我喜欢。”
　　我已经窘得全脸泛红了，路大人这厮此刻还一脸的得意洋洋。
　　奶奶拖着我坐到沙发上，要阿姨给我泡了杯牛奶，她真把我当小孩儿了。
　　“乔返是吧，这双手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握着我的手不停的摩挲着，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容都快从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漏出来了。
　　路守跑到奶奶隔壁的房间里就再没出来，很明显那是他自己的房间。
　　我就这么被他扔给了奶奶，丫太不安常理出牌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提溜过来当挡箭牌……
　　奶奶是个极可爱的老人，她好像没有半丝要打探我的意思，不问任何详细信息，也不盘问家底。反倒跟我唠嗑起她们家的猫来，她跟我形容是只乳白色的猫，身子被她喂得圆滚滚的，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带着它到阳台上晒太阳，那只肥壮的猫便会在她的怀里慵懒的打着滚儿，别提有多可爱。
　　我左右寻了好几圈，都没寻着她说的那只白猫。
　　“乔返，你别看了，它前段时间走了，陪了我半辈子。走的时候器官都衰竭了，还在硬撑。我就跟它说啊，你走吧，走吧，别惦记着我了，我还有阿守呢。然后它瞬间就走了……唉，听了我一辈子的话了……”她慢慢沉寂在自己的回忆里去了。
　　我怕她太过伤心，又不知该说点啥，最后急得赶紧小声说：“奶奶，我们再去选只猫吧。”
　　好像这一句说得也不太对似的……
　　她好像并没有表现得多伤心，依旧是眉头舒张着,面带微笑的样子,摆着手说：“阿守早说过了，说要去再给我弄只猫来。我可不要……到时候我定要走到猫的前边去的，反倒伤了猫的心，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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