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晚上宿在红坪镇，红坪镇比木鱼镇要小得多，窄窄的公路沿着山脉而行，伴着公路旁是一弯小溪，溪上不时能见到小小的拱形石桥。溪涧涓涓流水清澈见底，民宿分布在公路和小溪的两侧，对面的邻居得夸过一座小桥然后过条马路才能相会。
　　小桥流水人家……
　　丁一一说这种意境特别好，万一吵个架闹个矛盾，走过那么一座桥后，气儿都会消掉一大半去。
　　在丁一一的社交观里，邻居们能做的交流大抵只会是吵架打架之类的吧。
　　晚上，夜凉如水，月色朦胧。山里的空气特别好，到了晚上总有些雾蒙蒙的感觉。近处的房子，路；远处的山，树都在雾里被擦掉了一半儿似的，留下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路守打电话来的时候，丁一一那厮正敷着面膜在床上做瑜伽，自从上次急性肠炎出院后，她果断的换了减肥的方式。本以为她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劲儿，没想到居然坚持下来了。就这事儿，我倒是对她挺另眼相看的。
　　减肥和怕死，是丁一一此生的坚持。
　　正准备上床睡觉，电话就响了……
　　“乔返，你还好吗？那边天气如何？”路守的声音沙沙的通过电波传过来有些陌生，我突然记起来这似乎是我们间第一次通话。
　　“天气很好，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呢！”我巧笑倩兮的回答道。
　　他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今天家里下雨了，也降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此刻心情很低落，貌似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问：“路守，你还好吗？”
　　他低声说：“乔返……今天有个心梗病人，我没有抢救过来……”
　　我愣了一会儿，郑重跟他说：“路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姥姥常跟我说，世间一切本就如梦幻泡影，万不可妄生执念。何况人生有本就两件事儿我们无法强求，一是我们降生，二是我们最终都得遗憾的离开。你懂吗？”
　　“乔返……他们怎么可以把你养得这样好……”路守似有若无说完这句话，听筒里突然传出细细的声响，呀，是雨声。
　　“你听见了吗？”
　　“嗯，雨声。”
　　“乔返，你快些回来，回到我身边来……”路守的声音慢慢变得轻而遥远了，电话那边开始有脚步声，车轮声……
　　接着我听到他说：“来病人了，我得挂了，请务必注意安全！”
　　不待我回答，信号已经断了。
　　我独自发了会儿呆，丁一一回身瞧着我，戏谑道：“乔返同志，你这还没跟人路医生怎么着呢，都研究起佛学了，啧啧。”
　　“一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路医生他很孤独。”说完后我突然意识到，对路守，我啥都不了解，除了他的职业和那个公寓，他家境如何，父母在哪我都不得而知……
　　丁一一白了我一眼：“因为你陷进去了，悠着点，乔姑娘。”
　　我懒得搭理她，翻身躺下了……
　　第二日，李老师要司机在同一个地方停车，然后要求所有人找到昨天自己标记过的地方，今天再创作一次，看有没有不同的心得。
　　一片惊叹声：哇哦，还有这种操作！
　　结束后点评的时候，果然，我被拎出来当作典范批评。
　　甄女士不愧是我亲妈，从小她就恨铁不成钢的戳着我的额头说：“乔返呀乔返，你但凡得个表扬能给我坚持三天，我每天得去菩萨面前烧高香！”
　　话说我那么爱我们家甄女士，怎么可能忍心让她天天跑菩萨面前去折腾呢。
　　至于我为什么被批评，很简单，全班同学只有我一个人画得跟昨天几乎一模一样，且不说天气变化，时间也不同，我怎么做到能画得一样一样儿的呢。
　　“很简单，照着照片临摹的呗。”丁一一在我耳边得意的小声嘀咕
　　“乔返！你是觉得你自己昨天那副作品完美无缺了对吧？”老师严肃的批评道。
　　丁一一继续道：“还有人临摹自个儿，乔返，这一次到底因为懒，船翻了吧，嘿嘿……”
　　我使劲儿踩了她一脚！
　　“乔返，你什么意思？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出来，下暗手算什么君子！”只听到一声暴斥，好吧，我眼瞎，踩错人了……
　　好死不死踩着刘萍萍那只孔雀了，真他妈背时！
　　我狠狠地瞪了丁一一一眼，她摊了摊双手表示很无奈，我真想剁了那娘们。
　　尤伟胜速度极快的拢过来了，一副恨不得劈了我的神情。
　　“尤伟胜，你他妈敢动乔返一根汗毛试试！”丁一一迅速的插进来站在我们中间，一副护犊子的神情。
　　有她在我才不怕，谁都欺负不了我……
　　李老师赶紧从中调和，批评也顺理成章的中止了。
　　接下来几天我更觉得没劲儿了，我这虎头蛇尾的劲儿折腾了二十一年依然在血液里顽固不化的奔腾着，跟血栓似的，真让人烦恼……
　　所幸后边两天，我没再被拿出来做典型反例了，把我姥姥的脸算是保住了。给甄女士丢人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自己估计也习惯了。
　　最后两天去的大九湖，鉴于连续几天的风景采生，大家都有点疲了，27号早上十点大家才在酒店门口集合，慢慢悠悠地出发大九湖坪阡镇。
　　大九湖景区的原居民，因为景区的发展规划全部搬迁至离大九湖不远的坪阡镇，通常游客住宿也都在那儿。
　　中午吃完饭办完入住，下午的行程是大九湖坪阡古镇人物写生，自己寻找合适的目标模特，自己负责沟通说服。
　　我选的是个六七岁的男童，他的母亲拉着他，正是刚刚掉牙的时候，门牙缺了一个，其他牙缝也稀稀拉拉的，皮肤很黑，笑起来腼腆极了……
　　画完的时候，丁一一过来一瞅，说这几乎是我这几天来的最佳创作。
　　我拍照留了个底，果断的把画送给了男孩儿的母亲，并给了他一大盒费列罗作为犒赏。走的时候他咧着嘴给我敬了个并不怎么标准的军礼，一步三回头的瞧着我，依依不舍的样子着实可爱透了……
　　我决定，我以后也要生这么一孩子。六岁的时候他会换牙，说话漏着风儿，对着我缺牙咧嘴的大笑，毫不腼腆……
　　28号早上5点就集合，因为要赶去大九湖景区看晨雾。
　　我们运气非常不错，当天的晨雾太美了，它们仙气缭绕的从山林间，湖泊边慢慢升腾着，飘渺着……把秋日的景象朦朦胧胧的全笼罩在晨雾里，跟仙境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湖边的草地结满了霜，银白的一片铺在湖岸上；湛蓝色的湖水在雾里羞怯的露出些边边角角来，半遮半掩欲露还羞的好不撩人……
　　慢慢太阳露出了一点点光晕来，远处的山脊泛着橙红的光芒，山谷里依然还是青黛色，显得整个连绵不断的山体轮廓异常清晰。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阳光越来越明亮，雾慢慢往湖面收拢，湖里停泊的船只若隐若现，一艘小舟，舟上挂着斗笠，总觉得此刻高冷的湖面顿时有了生命和温暖了似的。
　　真是个不染纤尘的世界啊，所有人都惊叹得完全忘了埋怨早起的困顿了。
　　大九湖的晨雾，无论用什么样的文字我都觉得不够去表述那种美，陈应松曾有篇文章叫做《湿漉漉的孤独》，一整夜浸泡在湖水里的雾，可不正是湿漉漉的孤独么。
　　我们为什么要去看世界，因为看了世界之后，你总是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物主的巧夺天工。然后正视了自己的渺小和细微，那些烦烦叨叨的情绪与压抑也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这是最后一天行程了，惊叹也好，不舍也罢，同学们丝毫不需要老师督促了，自顾自的开始创作起来。
　　我望着远处的雾，描着描着总好像描出了路守的轮廓来。
　　于是，那是我这些天用时最久的一次创作。
　　后来我还是被大九湖惊艳得抑制不住的发了个朋友圈：大九湖的晨雾。配图是：清晨太阳刚刚透过晨雾那一刹的照片。
　　我不是常发圈的人，朋友圈里也没啥反响，倒是林子徐在下边评论了，问我什么时候到的湖北。
　　我并没打算回复。
　　丁一一那厮也发了个朋友圈：晨雾中的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望着远方，眼睛里有朝阳的光芒，除了微张着嘴有点傻不拉几的样儿，那张照片没啥毛病。可她的文案是：大九湖晨雾里，一只傻狍子出没……
　　收获的点赞数瞬间达到了她史上最高位，连路守都跟着在下边点了个赞。
　　这娘们儿，欠儿欠儿的总是要收拾。
　　28号晚林子徐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回武汉时跟他聚一下，我们约在五日的下午。
　　此时我没有半点想见林子徐的念想，但若是果断拒绝反倒显得我别扭小气，丁一一也支持我去会会他。再说只要丁一一在我身旁，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便总生不出恐惧来。
　　29号我和丁一一在酒店内睡了整整一天，精神气儿养得足足的。
　　9月30号睡到自然醒，启程经宜昌出发去恩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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