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阑珊处

　　晚上，躺在床上，收到路守给我发的一张图片，拍的是那张《时光岂知》：画展很棒，画很美。（PS：经过作者同意，关掉闪光灯后拍的。）
　　我回：臣附议。后附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
　　自那天我拒绝他到今天，中间我们从未见过面。
　　我以为拒绝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谁知道几天后他给我发了一张图，急诊室病房窗台上的仙人掌开花了，一小族嫩黄色的花，娇小艳丽：
　　“我们向往着天边有一座奇妙的玫瑰园，却从不注意欣赏今天就开放在我们窗口的玫瑰。”
　　这句话取自《人性的优点》。
　　我琢磨了一会儿，给他回过去一句：
　　“花我收下了，送花者手染余香。”
　　--------取自《人性的弱点》
　　第二天晚上，他又给我发了个奄奄一息的动画表情，后边附了一句话：
　　“从来没有人愿意踢一只死了的狗。”
　　这是《人性的弱点》里郝金斯的父亲说的话。
　　我给他回的是那句经典语录：
　　“如果别无选择，那你就接受它。”
　　--------取自《人性的优点》
　　游戏就这么断断续续的玩了好几天，跟知识竞赛似的，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其他语言交流。
　　自那以后，我们就一直维持着这种不咸不淡的互动，往往都是他心血来潮的给我发那么一条信息，我但凡看到了都会简短回复。
　　偶尔他给我发一张图片，我跟他回个笑脸；偶尔是调侃着深夜急诊科的忙乱，诸如一个疲困的表情，我第二天早上才看到，给他回两个抱抱的表情；偶尔是路边的一小撮野花，我回“雅致”俩字；偶尔是一小孩儿摔得屁滚尿流的，我会回个笑哭了的表情……
　　诸如此类，从不打扰，从不逾矩，这种互动让我特别舒服且心安。
　　期末考试到了第四学期好像没那么痛苦了，晃悠着晃悠着就这么过了，原来连痛苦都是能免疫的，痛着痛着，你就习惯了。习惯着习惯着你就不痛苦了……
　　偶尔，我会在校园里碰到优雅的莫奈老师，她依然风姿卓越，但我总会想起画展那天她那张悲伤的脸来，不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悲伤故事，让她伤心至此。
　　暑假来得很快，我瞬间进入了职业生涯。
　　暑假里跟着熊子言在这个城市不同的展馆里奔波，我晒黑了不少，每每瞅着自己那张脸，觉得自己更没啥耀眼之处了。甄女士看我倒觉得我更好看了些，总是她亲生的缘故，她看我自然带着几重滤镜。
　　偶尔不忙碌的工作日里，熊子言会带我去江边吹风，看那些江水不厌其烦不知疲倦的整日奔腾着，偶尔想想，世人可不都是这样么……
　　要么我们会去星巴克坐着，观察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群，想象着他们曾经发生的故事，偶尔见着一个漂亮的人儿，脸上满是疲倦，熊子言说肯定刚失恋，我觉得他是累的。
　　你看，视觉不一样，世界就不同……
　　但我从没见过比路医生更好看的人来。
　　有一天她还带我去做陶艺，两个人跟个孩童似的在脏兮兮的稀泥间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她做了个丑巴巴的陶罐，抱回家去说是可以养条金鱼；我做了个歪七扭八的杯子，像沙皮犬的脸，皱皱巴巴的，好玩极了。
　　突然，我想起路守曾经说我老爱把脸缩一块儿。
　　于是拍了张照发给他，很久以后他才回过来：真丑，跟你的脸一样。
　　那个杯子后来还被我妥帖的收藏在柜子里。
　　丁一一的服装设计学得特别起劲儿，那会儿正在学习布料的认识，有一次我去她的公寓里送甄女士给煲的鸡汤，那个公寓已经完全不是我驻足过的公寓了。
　　家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碎布片儿，堆得满满都是，我几乎踮着脚踏进去的，于是，我又想起卓明公司里的设计制作部了，惊人的相似。原来所有设计师们拥有的天下大抵都是一样的……
　　后来丁一一留宿我果断拒绝了，虽然我也邋遢，但那仅仅只是对我自己的这张脸，那样邋遢的环境我是绝迹待不下去。再加上我还是心虚，特别怕偶遇路医生，天色一暗，赶紧麻溜的滚蛋了。
　　丁一一沉寂在她的学习中也不甚在意，挥挥手就算送客了。
　　果然，深爱才会忘我。
　　暑假快结束前，我抽了一礼拜时间去陪姥姥，廖叔叔在春天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带来个耕土机，把姥姥后院的地儿都翻了两遍，然后种了一院儿的西瓜。他还分别做了两个小篱笆把那两颗枇杷树给围起来了，篱笆下边种了些牵牛花，缠缠绕绕的，像模像样可好看了。
　　种西瓜是个繁琐活儿，隔一两天要剪藤，于是廖叔叔每周来两次，忙活得不亦乐乎。直到有一天西瓜长大了，他来拉走过一尾箱，却就再也没见人了……
　　傍晚的时候，我和奶奶坐在露台上，我支个画架，并不急于画，有时候一整天上面都是空的。
　　抱着半边西瓜拿勺子和姥姥一起舀着吃，一人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儿；郊区的夏天是有风的，仿佛从对面山群的间隙里刮过来的，带着树木的清香；漫天的晚霞，层层峦峦的叠在天空上，每一种色彩仿佛都有了生命似的，极力绽放燃烧着；尔后，随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将自己燃尽；再稍晚一点，所有的色彩融成一体变成漫无边际的墨黑……
　　运气好，会有满天星星，璀璨奢华，这时西瓜是吃完了的，画也是作不了的，就想静静坐在那儿，放空自己。四周的蛙叫声和蝉鸣声此起彼伏的，混在一起跟伴奏似的。
　　路守给我发了一张图片，估计是从他们家东面那堵玻璃墙拍的，是一张城市的夜景，蜿蜿蜒蜒的霓虹闪烁，耀眼至极。
　　第二条信息紧接着发过来了，是几个文字：今晚的夜很美。
　　我给他回了一张星空的照片，照得不太好，又远又模糊，但是还是能看出有星星的，然后我又给他发了一段语音，没有说话，录的是蛙叫和蝉鸣。我自己在耳朵边回放了一遍，很清晰的声音，这让我颇有些嘚瑟。
　　平时一般到这儿我们就算聊完了，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对话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这让我有点口干舌燥又紧张又期待，可是十分钟过去了，我什么也没收到，于是索性放下手机。
　　姥姥这会儿半躺在躺椅上，手里捏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缓缓摇着，眼睛瞧着星空，嘴里轻声哼哼唧唧的唱着京曲儿，我把小凳子搬的更近些，靠了过去。
　　路守的信息这会儿来了，五个字：竟夕起相思。
　　我手一抖，差点手机都摔了，一颗心慌慌乱乱的挣扎着碰撞着，却总找不到出口似的。
　　“姥姥，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对方太遥远太过优秀了怎么办？”我娇俏言兮的问着姥姥。
　　“你在怕什么呢？”姥姥停止了哼唱，反问我。
　　“我怕我自己够不着他，怕太喜欢最后没有结果会受伤。”我把头轻轻的倚在她的肩膀上，自言自语道。
　　她抚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摩挲着，真让人想睡觉，接着我听到她说：“孩子，你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千万不能妄自菲薄；爱情是什么呢？就是冲动、刺激、喜悦、快乐然后伤心、痛苦、难耐等等全部掺杂在一块儿的东西。你这么年轻，哪有那么容易就遇到一生一次的爱。比起从一而终的幸福，但是我更希望你去尝试世间所有的这些情绪，然后你的人生才会渐渐的丰满起来。”接着她抬手指了指那张空白的画布，道：“你得有了故事才能去创作。”
　　我难为情的低着头：“画布是空的是因为没有灵感。”
　　她笑了笑，不再调侃我。
　　“万一他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好的人怎么办？”
　　“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所以我们才要去寻找另一半心灵契合的人，爱情是画圆，而不是任何其他图形，圆是什么？是最具包容性的图案。”
　　“若是爱而不得呢？岂不平添痛苦？”我继续问。
　　外婆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家姑娘真的长大咯！”她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语重心长道：“爱就是爱，如果它本身就跟得、跟要都没有关系，你还会去在意吗？”
　　“姥姥，我懂了。”
　　是的，世人总喜欢把爱情和索取、得到捆在一起，于是难免失望，于是爱生恋，恋生痴，痴生怨，怨生恨，恨生仇，仇生痛，痛生伤……
　　然后都忘了爱最初的模样来，爱原本只是爱而已，爱就是爱本身而已。
　　月亮跑到半空中挂着了，姥姥打着哈欠要去睡觉了，我屁颠屁颠的拖着姥姥的衣角非要挤到她怀里一起睡。
　　困意正浓时，姥姥跟往常一样，摩挲着我的后腰，像是极宽心的拍了拍，轻声说了句：“哪个野小子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喔……”
　　我咕哝一声，偎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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