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白灵切

作者:白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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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王大自在天一



      那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茅草稀疏不齐,夏不遮烈日,冬不蔽风雨,木柱歪歪斜斜,一副随时都将倒塌的模样。

      屋四周野草茂盛,不见步履踩踏之痕,似是久无人来,就连其中的油灯,仍是紫苏之油,而非如今流行的菜籽。想来,这是一间很有年头的山间野屋。

      我怀抱着白灵切,鞠背虚靠木柱,单膝曲起,右手搭在剑柄,以备时刻拔剑战斗之需。

      这一年来,除却在村庄中借宿的日子,免不了要时常露宿荒野。当下虽有窄窄草屋,但观其牢固程度,与没有也并无两样。因而,我仍是不得不以这般不适姿势入睡,以免睡眠太深听不得身旁响动,或是来不及应对山野间的危险。有时候,睡在树枝上都比这般曲坐之姿要舒服些,但身处平地,多少免去滚落树梢之灾。

      油灯之上,一豆微弱火光,似昏似青,幽幽摇曳。

      况且,我选择此间茅屋过夜,还有一层原因在此。

      为刀剑之术。

      虽非我所愿,但人类剑客已难敌我手。并非我技艺已达无空之高,而是白灵切洁气逼人,加之我未能自如收放灵力,使得切磋双方悬殊过大,犹如枪炮对木剑,甚是不公。或许待我能掌控力量之时,方能与各路剑豪仅以剑术相对,领其风姿吧。

      我闭目养神,悠然等待。

      子夜。

      妖气毫无预兆地来临,茅草屋上方掠过一抹雪白的影子。那是绸布,纱绢,白玉簪子,白无垢之服,雪色长发织就之人影,皎洁如月。

      我当即起身,持握白灵切,掀起芦草编织的门帘,步出茅草屋。

      月光下,那美丽窈窕之姿如倾城佳人再世,优美动人。那茂密的雪发,在他肩头堆簇千朵雪絮,盈盈一回头,便是樱如雨落。那双注视我的眼睛,亦是明透凌然,既不失女子之柔媚,又不失男子之威严,恍若天姬降临,又如毗沙门现世。

      然而,然而。

      这般瑰丽神武之容,却是空白的。

      自眼瞳之下,便是一片空白之景。口鼻不存,空空荡荡,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的美人,便成了彻彻底底的妖怪,那双美丽的眼睛,也成了邪恶的欺瞒。

      但奇异之处在于,即便是如此恐怖之景,在他面上,却也呈现出无暇之洁净,好似无人踏足过的素白雪地。

      寻常人类见了,想必会迷失在这矛盾却又超凡脱俗的面容之前,苦苦思索,乃至堕为邪魔吧。

      "竟然是人类的巫女。我接受过这么多场挑战,巫女还实在是少见。"

      低沉而男女莫辨的声音。

      他举起一把同样雪白的折扇,悠悠挡住面容的下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怎么,巫女,你莫非是误闯此地呢……不,想来也不可能吧。"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白灵切上,眼睛中不禁流露出讶异的赞叹之情,"你就要用这把剑来挑战在下吗?"

      我笑而答道:"正是。"

      "那么,"

      他一拢折扇,"啪"的一声,折扇于他手中变为一把冰之剑,刃纹凌凌暗蓝,如湖水悠然,亦似寒冰凛冽,"想必你也听过在下的规矩了。"

      "自然。挑战者献上纯洁之物,作为赌注。若是失败,便是连命带赌注一同输给你,若是胜了,那便自行带着赌注离开,但旁的,什么也得不到。这般不公平的赔钱买卖,天底下竟然有那么多傻子来上当,"我感慨道,"但阁下的剑技若真如传言一般,我就算当一回傻子,那又有何不可呢?白无垢阁下。"

      白无垢沉沉发笑,虽无嘴唇,喉间却在震动,"巫女,你的赌注是什么?"

      "正是这把剑。"

      "哦?"

      "阁下虽是妖怪,却自诩为白无垢,发上所束,身上所穿,腰间所佩,足下所踩之物,皆不能沾上一丝尘埃。须得洁白如雪、澄澈如湖,方可配得上阁下。而我这把剑,也正巧是洁净无暇之物,看阁下的神情,想必也对此颇为满意罢。"

      妖怪,白无垢。

      但凡妖中擅刀剑者,无不听说过他的姓名。正如宫本武藏之名传唱四界一般,白无垢之威名亦是不输于此,乃至人类剑客亦有听闻。

      我便是自上一位互论剑道的浪人武士之处听来此事。

      所谓白无垢的赌注,为了能得见其剑法,稍有不慎白白送上性命不说,还要贴上难觅之珍宝,却也引得无数妖、乃至人,前赴后继。而最终能赢得对决者,实在少之又少,诸年来,连白无垢究竟使何剑招、是何流派,竟都未有流传。

      可见其剑法之强,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不错。巫女,你的这件赌注,在下甚是喜爱。"

      他的语调一转,尾音愉悦上扬,若是拥有嘴唇,想来必定是尖尖若刀痕一般诡异的笑容。" ……喜爱得令在下……恨不得,立刻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提着冰剑直袭而来!

      寒冰凛凛,霜落草地,草株当即结冰僵直,其冰阴蓝,似深深冰河一影。

      在他动身的同时,我亦拔出白灵切,雪白刀鞘"咚"声落地,我与他同时朝对方奔去,霎时碰撞,双剑于半空相击,"砰"声已出,而剑身未落,毫不停歇地再度撞击,若飞燕掠过湖面一般连连点水,瞬息之间,白灵切已接下数十次攻击。

      虎口发麻,五指颤栗,撞击之震声未断,而下一个斜斩又凌空而来,那轨迹自我左耳划向右腰,似是意图将我生生斩为两截。我猝然弯腰仰身,脚步回转稳住身体,拇指顶住剑柄,撞上冰剑。冰寒之意窜进我口舌,白灵切抵住剑身一路朝上滑去,我手腕一挥,将冰剑重重挥开。

      这剑技,实在诡异。

      既快若闪电,又大开大阖如劈山,加之冰寒不断,令人恍若置身于极地冰原。

      ——冰。

      我的对手,不像是人,不像是妖,更非流传至今的各类刀剑流派之招,而像是暗潮涌动之冰河!

      一个人要如何击败冰河?

      若是以木棍搅之,不过些微拨动;以石子掷之,不过浅浅涟漪;以木船划之,虽可渡河,但终不能耐其何,更有船至河中倾覆之险。

      思索之间,又是数次撞击,剑身相撞处乃有火光迸溅,那暗蓝刃纹掀起大江大浪,我接连应招,灵力自剑锋迸出,如烈日落光,霎时抵消源源不断之冷意,将周身寒气一扫而空。

      我后跃一步,与白无垢拉开一身之距。

      双手持剑,舌抵上膛,我双手握紧白灵切,再度挥剑而往。

      原本茂盛草丛被连续快速的踩踏贬为平地,草浆入泥又即刻成冰,空气之中,腥冷之气四散。白无垢架住我的剑,"巫女,你的剑术实在奇怪。"

      "这是我想对阁下说的话!"我冷冷回道。

      "那便看看谁更奇怪吧。"他悠然长笑,反手挥剑,似要将白灵切格开。但在那剑身一转的缝隙中,我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转向,猛地一侧头,白灵切于脸侧咫尺之距抵住鬼魅般斜来之剑尖。

      脸侧黑发被削去一截,又轻轻垂落脸颊。

      我在与冰河战斗。不可以往常经验应对。

      冰河之深,不见其底;冰河之寒,冻彻心扉;冰河之无常,暗涡密布、乱礁丛生、巨浪滔天。没有刀剑可斩断河水,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于河水中搏斗,乃是愚者惹人发笑之举,终将一无所获。

      除非,我化身成鱼,成水蛇,成蛟龙。

      我对着他寒冷锋利的目光,蓦地笑了。

      下一刻,我腰身一矮,整个人突地下沉三尺,自他肋部突离而出,白灵切往后一打,挡住他追来之剑。两个人再度隔了半丈之距对峙,两剑各自映出皎白月光,显出凌凌之光彩。

      变成一条鱼,岂非是世间之奇事,乡野孩童之怪谈?

      他是河水,等待着将我卷入河中漩涡、夺我性命之刻。我是一尾鱼,等待着逆流而上、击破龙门之机。我与他彼此绕圆半圈,倏忽之间,河浪扑岸,我与他同时跃至空中,向对方挥剑!

      快,快若惊涛拍岸,雷霆过境;重,重若泰山压顶,海啸澎湃。我咬紧牙关,虎牙切至下唇,血迹自唇内渗出,染进我的牙间。在这铁锈之息中,我自半空扭转腰身,借潮浪间隙而上,自水流震颤的鸣动而去,似一条灵活的鱼顶住重重水压,白灵切也自冰剑之底狠狠压至剑尖,抵在他雪白的咽喉。

      身影落下,足履踏地,冰结草地被踏出四个深深足印。

      白灵切侧压在他颈项之间。

      灵力溢出,白灵切森寒傲慢之气逼得他面色惨白。

      "我赢了。"我畅快而平静地笑道,"看来,是我更奇怪一些。"

      那双格外美丽的眼睛如长戟般凝视着我。即便被灵气所伤,他也并非让我移开白灵切,而是自顾自扔下冰剑。

      "看来的确如此。巫女,是你赢了。"

      剑身落地,他垂下双手,不再有反抗之意。我便收起白灵切,伸手唤来剑鞘,归剑回身,意欲转身离去。

      "留步。"

      白无垢在身后道。

      我略有不解地回头,"还有何事吗?"

      "哎,虽然在下的确输了,但这宝剑,在下仍是垂涎不已啊。"白无垢手中不知何时又冒出一把扇子,他拍着折扇叹道,"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呢?"

      "若是巫女小姐答应在下,在下可传授你一招。"

      "这……"

      他微微眯起眼睛,揶揄道:"莫非,巫女小姐赢了在下,便认为在下的剑招不值一提么?"

      我道:"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轻易学走阁下这般独特无匹的剑招,实在是心有不安。"

      "谈何轻易?若在下没看错,你虎口破裂,唇齿有伤,内脏受冰寒所侵,手指都因此而颤抖吧。巫女小姐,外伤尚且无虞,但内伤,没有个十天半月,怕是你连剑都提不起了。"

      我禁不住握了握因寒冷而不受控制打颤的手指,叹了口气,"既然都被阁下看出来了,我也不再装模作样。"

      说完,我一拄白灵切,自然而然地找了个还算干净整洁的草地席地而坐,单腿一曲,手臂撑住白灵切,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还是这样舒服多了。"

      抬头一看,白无垢目瞪口……无口,亦呆。

      好一会,他一把合拢折扇猛地指向我,"您这般……"他连敬语都用上了,"浪人贱民之粗鄙坐姿……实非风雅之举……"

      "哎,"我混不吝地撑着下巴道,"你我又非官身,又非规矩森严的公卿家之后,都是山野间的旅人,怎么舒服怎么来呗,何必被那圈圈绕绕的礼仪啊、要求啊一类的束缚。"

      "您……您……您……"

      他连"您"几声,连得我都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他被这干咳总算唤醒,仿佛不耻,仿佛仇恨,仿佛看不洁之虫蚁般瞪我一眼,厉声喝道,"站起来!"

      "啊,哎?哎?"我被喝得赶紧爬起来。

      "剑给我。"

      白无垢冷冷道。

      不知为何,仿佛臣子失仪被主君发现一般,我颇有几分心虚地双手递出白灵切,"您请,您请。"

      他一把抓向白灵切,但在妖怪之手将要碰触白灵切之时,一股浩然洁气猛出,顷刻将他自指尖到手肘融化。

      他猝然后退。

      我惊讶地抬头。

      "这到底是把什么剑?"他捂住手肘断裂之处,咬牙低声问道。

      "这……是白灵山上带下来的剑。"

      "…………莫非,是那传说中的白灵切么?"

      "人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白无垢震惊而怔怔地凝视着白灵切,几乎要忘记自己手上的伤,眼看灵气有自他手臂蔓延之状,我当即归剑入鞘,歉然道:"实在万分抱歉,我没想到它的洁气竟然会伤到你。"

      "……既是纯洁之剑,妖怪自然不可碰触。"白无垢看向我,以那冰冷的眼神,仿佛看愚不可及之蜉蝣一般,"您这位巫女……对此难道一无所知吗?"

      "不瞒您说,"我诚恳道,"我乃一位失忆之巫女,连人类的京洛都城在何处,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至于如今身处的美浓之国,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其大名姓名。"

      白无垢收回手臂,甩起袖子,大"哎"一声,顾自凝望圆月。半晌,他侧目幽幽望向我。

      "巫女啊,您能活到现在,当真是个奇迹。"

      "我也这么觉得。"

      似是被我的坦率承认噎住,他以袖遮面,好一会,才闷闷道:"虽不能细观此剑,但在下毕竟许诺于您,请让在下传授您冰之剑法吧。"

      那语气,简直如同贵族小姐和善而倨傲地呼赶涎皮赖脸缠来的野狗。

      幸好我本就足够涎皮赖脸,于是面不改色,欣然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但,在下还有一惑。"

      "传言之中,白灵切乃天下之剑,持此剑者可统领人妖两界,无人能敌……"

      "喔,那个传言哪,我也是听说过的。但传闻毕竟是传闻,阁下也亲眼见到了,白灵切确乃非凡神兵,但到传闻那般地步,还是远远不及。”

      “再者,若是一把剑就能统领两界,那幕府将军、妖界霸主又算什么呢?于此而言,岂非可笑?"

      听得此言,似是抑郁,似是怅然,似是了无生趣,白无垢放下振袖,静静凝望千古不变的月光。

      "……您可真是奇怪之人哪。"

      他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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