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白灵切

作者:白银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鸣动之釜 二


      石门轰然关闭。

      我坠入无边火海之中,向下坠落。

      起初,我下意识地想抽出白灵切,却发现灵力滞留,白灵切出鞘却并无作用,唯独在我手中平添几分心安罢了。

      而燃烧开始了。

      我亲眼看见,我的黑发开始燃烧,自发尾烧起,飞快烧至发根。我茫然片刻,还不来不及五雷轰顶,就见白灵切也燃烧起来。

      那把至圣至洁之剑的刀鞘燃烧起来,剑柄麻绳也遇过即燃,滚烫得我几乎握不住,仓皇间竟松了手!

      我伸手欲抓,却抓不到白灵切的尾巴,只得见它越来越远,而我越坠越深。

      火焰开始爬上我的身体。

      我霎时迷茫,忽然意识到,我正在接近死亡。

      死亡。

      乃至于,并非战死,并非切腹,并非任何坦荡光荣的死法,而是在这鸣动之釜中被活活烧死。百死之态中,我以烧死为丑态之榜首。

      而我仍在坠落。

      似自第六天一直坠入地狱,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不知要坠向何方。

      -

      据我所知,那是我们刚刚看见蓬莱岛时之事了。

      那时,日色未落,残阳仍在,染出漫天辉煌的血色霞云,若天神鲜红羽衣,又似游荡世间的红鸟之群。杀生丸立于我身侧,银发若千万缕轻盈月光。倘若孔夫子见此景,或许当年“朝闻道,夕可死矣”的感慨,便会更为“夕见此景,即可死矣”。

      世间万物,众生芸芸,孔孟之道,儒学之理,又何如此刻华美之景呢?

      远海无边,海浪翻涌,日轮燃尽五浊污秽,灿烂至极。

      此刻如此,朝朝岁岁亦如此。

      仿佛是在梦中见过这般情景。

      或许只有被拉到六条河原的刑场,才能令我清醒过来罢。

      那,便意味着死亡。

      意味着我与世间宵小之辈、受冤屈之平民清臣、举叛旗之豪杰一同死去。

      据说,石田治部少辅死前,人们为其念佛,他平静拒绝;渴时索要水喝,人们投其柿子,他亦是拒绝。旁人问,你为何不食柿子?少辅道,柿子易生痰。庸者嘲笑道,将死之人,却还在意生痰之事,何苦来哉?而少辅慷慨道,胸怀大志者,即便将死,也不坠其高洁品性。

      我自不如石田治部少辅般慷慨大义、气节高尚,但倘若濒死之际,想必也会妄图保留最后一份尊严,体面坦然而逝,不需担忧死态之丑陋、身后名之污秽。

      因濒死之际,即是我梦醒之际。

      即是我这自五百年后漂泊而来的异界之魂,自幻梦中幡然醒来之际。

      若是令蚂蚁相信其本是大象,令麻鸭信其本是天鹅,令我信我本是此世中人、杀生丸之亲妹。那么,想必织田信长也不必于本能寺凝望明智光秀,发出如梦初醒的冷笑罢。

      但若终将醒来,为何不沉浸于美梦?

      东海海滨,尾张的少主犹自猎鹰逗狗,玩世不恭,被人称作“呆瓜”。

      而我默默握紧兄上之手,那般冰冷,令人如坠冰窟,又那般温柔,令人如醉温柔乡。

      多么奇妙又骇人的比喻呵,杀生丸与温柔乡,不该本是风牛马不相及之事么?

      夕阳沉下,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我听见自我口中,道出五百年后的委婉爱语:

      "今晚月色真美啊。"

      原来如此。

      我默默想到。原来如此。

      隔着坠河流淌的唐国屏风,我与屏后人影不得相见,唯独仰望其凛然身姿。

      在这燃烧之红莲中,无尽之坠落里,鸣动之釜泣然哀鸣。无尽火焰吞噬我身,燃烧我体。我的布料衣物化为灰烬,而这灰烬也被烧却,化为虚无。

      我遥望那虚无,如在城主府一般,窥见了自我的末路。

      倘若这是一场梦,一朝醒来,该多么可怕;

      倘若这并非一场梦,此刻心意明悟,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的指尖缠上火焰,我的白灵切遗落于虚空,再不能保护我。肆虐的红莲,堕落的烈焰,自我颤抖的灵魂开始燃烧。

      不是死在六条河原,而是死在蓬莱仙岛之上,神圣而堕落之釜之中。

      我的喉咙中缓缓呼出灼热的一声叹息,继而连喉咙也暴露于火焰之中,再发不出声音。

      但奇异的是,毫无疼痛,仿佛火焰只是在我身上无害的嬉戏,尽管我的体肤正寸寸化为炭灰。

      到底要如何呢?是要我坠入冥府,还是彻底消弥于此红莲地狱呢?

      仁王大自在天,那般坚毅决然之表铭,实在不像我这般人能取出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任由身体下坠。

      像迎接死亡一般睡去,不愿再想任何尘世之事。

      ——但,异状忽现。

      那异状,令我睁开眼,迷惑地、不解地、恼怒地睁开眼,看这扰人清梦的东西到底为何。

      ——异状乃是刺眼一光,如凭空生出烈阳,灼得人眼发痛。

      我乍一闭眼,又一睁,又一闭,又一睁,终于看清,那并非什么烈阳,而是一柄断刀所反射的火光罢了。

      但这柄断刀却更加奇特,在此烈火之中,却不见融化;分明断裂成两截,却透露出宁静的自在之意,洁净如许,圣洁如许,是观世音投诸此世的净坛露水。

      白灵切亦是出现了。

      在火焰烤灼之下,这一剑一断刀犹如被绝世刀匠所持,捶打,敲击,火光四射,火星迸溅,两截铁刃缓缓聚拢,融合,最终合二为一。

      我自腹腔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沸腾之气。

      断刀重铸,表铭清晰,若笔走龙蛇、惊逸飘然,似是浪人的浪荡不羁,又仿若僧人的悲悯天人。

      "仁王大自在天"。

      自断刀、自白灵切所融铸之刀。

      我看着这把刀向我坠来。

      明明在我之后坠落,明明不如我之体重,却坠得比我还要快,眨眼便逼近我,令我不得不抬手去拿——尽管我已没有双手。

      但我确然抬起了手。

      在一片污秽的灰烬之中,我抬起了一只新生的成人之臂,光洁,修长,有力,是武士刀客的手臂,是巫女射箭的手臂。

      我用这新生的手臂抓住了那把刀。

      而后,仿佛破茧而出,幼虫成蝶,焦黑的躯壳自我身体上寸寸剥落,我感到无形的力量在后将我猛地一推,我扑出了原本幼童的身体,迎来了新生。

      银发自我身后铺开,长及脚踝般飞舞在空,那色泽,那柔软,与我心中天上城之人别无二致。灵力在我体内流动,枯竭的魂魄再度充盈……或许不仅是充盈,犹如腹腔怀一明月,灵力源源不断自此流出,一如鸣动之釜无尽之红莲。

      仁王大自在天在我手中泠冽悠然,刀身狭长优美,似一轮银色新月。

      我……

      我在心底徐徐吐出一句感慨至极的粗话。

      我悬于半空,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这样漂浮起来。灵力织成羽衣,不再是巫女衣袍,而是纹有华美霞色的中振袖,轻纱一般半透的夕阳色羽织。粼光隐约,灿若天时之景。怪不得,会被葵的婆婆称作天女的羽衣。

      我低声道:"是你在呼唤我吗,奏。"

      "仁王大自在天的主人,重塑白灵切之人啊。"那一直呼唤我的声音终于出现,红莲烈火之中,一个如森林般碧绿的光点悬浮于空,是神殿巫女残留的最后一缕灵魂,"百里大人,我等您很久了。"

      "我……"

      我想要发问,却发现一时问题实在太多,线索纷乱如毛线团,理不出清晰思绪来,最终只得问道:"鸣动之釜,本是锻造白灵切的火炉,对吗?"

      "何必询问您已然知晓之事。"奏叹道,"我的灵魂已所剩无几,请问我一些更有用的问题吧。"

      "那么……蓬莱岛,四斗神为何要向鸣动之釜献活祭?"

      "战斗的最后,我以我的生命为代价于此封印了他们的力量。原本,他们将因为力竭而亡,但他们却发现,若是将半妖活活投入此釜中,便可以取回他们力量的一部分。因此,每隔五十年,他们便会以此法投入活祭。"

      "半妖……为何是半妖?"

      "人类的灵力与妖的妖力本是互相排斥之物,唯有半妖的血可融合人与妖的力量,而这融合之力,正是能驱动鸣动之釜的力量。"

      我沉默片刻,没想到方才吓唬小孩——理所当然,既然我已经恢复成人姿态,自是有资格称呼他们为小孩了,哈、哈——的话竟然还真有其作用,若是半妖们在鸣动之釜外尽数死去,四斗神也不得不跟着陪葬。

      "那么,毁掉他们被封印的力量,四斗神就会死去,对吗?"

      "的确如此。我将他们的力量之玉封印于此盒之中,倘若打开,这些玉就会归于四斗神之身,届时他们便无人能敌……无他人能敌。"

      我为她这最后的转调略一抽眼角,"这个他人是指?"

      "……您与您兄上之外的他人。"

      "犬夜叉也行吧,我觉得。半妖的潜力还是蛮大的。"

      "……那,既然您如此说……"

      "那不就是这匣子随便打开的意思吗?"

      "请您不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当初的战斗……"

      我干咳两声,道歉,"实在万分抱歉,一时得意忘形。我会好好保护好这盒子,直到将它毁灭的。"

      又是短暂沉默。

      "那么,五十年前来此、带着断裂的仁王大自在天的人类武士,又是如何呢?"

      "他确然进入了蓬莱岛。”

      “那时,您已经取得了白灵切,成为了白灵切的主人,鸣动之釜自然也知晓了您的气息。您断刀残存的气息指引着他来到鸣动之釜,他向釜中投入断刀的一半,只带着另一半离开了。"

      如此看来,所谓失去神智、疯疯癫癫而逃,不过是常人不得理解其所言而误传谣言罢了。·

      "这样看来,他还是我的恩人了。若是没有他带来的那柄断刀,想必我就会死在这里吧。"

      奏的灵魂沉默不语,显是默认此话。我不由感慨世事无常,而命运如此巧合。

      "若是我带着仁王大自在天离开此地,你的灵魂逝去之后,蓬莱岛会如何呢?"

      奏沉默半晌,终是怅然而悠悠道:"蓬莱岛本是为白灵切而生,如今白灵切已化为仁王大自在天,我也逝去,鸣动之釜再无驱动其运作的力量,蓬莱岛,想必会沉没吧。"

      "当年,为了保护半妖们的生存,我设下结界,让他们活在这世外无纷扰之地。但直到四斗神袭来,我方才知晓,无论他人如何保护,终有纰漏,唯有自身强大,才不会遭受欺辱,被四斗神之辈伤害至此。"

      "百里大人,鸣动之釜已经完成它最后的使命,人之白灵切,妖之仁王大自在天终是在您的心中做出选择,也为您破除迷惘之雾。"

      "也请您,完成我最后的祈求吧。"

      "消灭四斗神,将孩子们带离此岛。"

      望着那逐渐暗淡的碧绿灵魂,我静静地、庄重地回答道:"必不辱命。"

      奏像是笑了,那笑声悦耳如风铃的颤动,若三月明媚春花。

      "那便祝您,武运隆昌。"

      碧绿之色消失了,如一片新生的嫩叶般坠落,被火焰吞噬一空。

      我收起仁王大自在天,收起所有幻梦尽头的真实,收起传说背后的残酷,带着神殿巫女为守护而寄予的希望,乘着灵力向上飞去。

      人之白灵切,妖之仁王大自在天,原来我的心始终倾斜向身为妖的一侧。

      我尚且不能理解,却不再迷茫。

      我,即是我。无论前世种种,后世种种,皆不能赋我姓名。唯独此身,此刀,澄澈如水,一片明晰。

      石墙伫立在前,巨大的锻刀炉闭得严丝合缝。这无上之规模令人心中不禁幻想,是否蓬莱白灵真有仙人居之,否则怎会有如此之炉,如此之刀?世上凡人妖魔,可有人能使出如此鬼斧神工?

      我手搭刀柄,按住口金物,拇指顶出刀身一寸,露出刀镡。

      石门似闻名刀出鞘,嗡然长鸣,驯服地为我打开。

      我走出石门,鸣动之釜寂然关闭。如同刀匠取出淬火完毕之刀,熄灭炉中之火,无声离去。

      石墙之上,铭文坍塌,藤蔓坠落,似一场盛大的告别。

      "再见了。"

      我低声道。

      鸣动之釜再无声息,一切都静了下来。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470621/1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