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白灵切

　　人生是由一系列巧合组成的。

　　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很像嫌疑人的陈词，但事实上，它们是一系列巧合的发生，也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当天下了雨，我带了伞。看完电影，坐电梯下楼离开影城的时候，却发现把伞忘在了影厅。我折返回去拿伞，前台已经空无一人，检票口也不见人影。

　　通往影厅的走廊关了灯，只有紧急通道指示牌发出绿幽幽的光。我独自一人走进去，五号大厅的门还没关，里面的灯还开着，厅门口散落着一个大垃圾袋，像是清洁人员暂放于此处。但影厅里同样没有人。我走进去，到了第六排，十号座，什么也没有看到。

　　伞也许被清洁人员捡走了，也许被其他人顺手牵羊带走了。

　　我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犹如凶杀案发生的重要时刻，一道刺耳的声音乍然响起，如同雷鸣轰然而来，我惊愕地回头。

　　下一刻，我感觉到有什么沿着我的手背在往下滴。低头一看，猩红的粘稠液体正在流下，我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血。

　　疼痛迟迟地袭来，犹如被当空砸了一锤，我痛得半跪在地上。现代人，不事劳作、养尊处优，往往与这般疼痛无缘。乍然遭遇这般创伤，人体自我防御机制应当会以昏迷应对，但我竟然生生扛住了这般远超我阀值的疼痛。

　　模糊的意识中，依稀有人在吟唱：

　　昔有天上城，遥在日炎外。

　　我抬起已然不清晰的视线朝上看去，却仿佛看到了一幕朦胧混沌的画面——

　　一身翩翩霞衣的少女双手持剑。

　　剑不过妖界凡铁，承受不住多少妖气；少女不过伶伶一身，在遮天蔽日的大鬼前渺小得宛如蝼蚁。

　　鬼的鬼气本该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却跳了起来，像一朵飘渺的云，挥剑而去。

　　大鬼嘶鸣。

　　她吟唱长歌：琼楼照霞衣，流金坠祥云。

　　凶猛的火焰随着她轻柔的动作轨迹腾然升起，伴随着她口中吟唱的长歌，顷刻间笼罩了大鬼山一般的躯体。长剑因承受不起这样澎湃的力量开裂，裂缝快速爬满整个剑身，而她置若未见，振袖上灿烂的朝霞被火焰扬起的狂风吹得猎猎而动。

　　……玉不解我意，明月知我心。

　　剑柄上镶嵌的无暇白玉碎去了。

　　少女仰头而叹，挥剑若舞，在空中旋转。

　　大鬼在剧烈燃烧的赤火中愤怒而不甘地朝她伸出手——他竟然会被妖气这么微弱的小妖击倒！——她已然背对敌人，眼看就要被击中，却头也不回地背身一剑，凛然一斩！

　　切断了大鬼坚不可摧的手臂。

　　她落下，不比一朵花的落下激起更多尘埃。大鬼的手臂也重重坠落在地，切口平整光滑，瞬间便被火焰吞噬。

　　此间红尘宿，我亦斩清明。

　　诗成。

　　剑收。

　　霞纹振袖归于平静。狂猎的火焰如疯狂的兽群，彻底吞噬了盘踞此处百年的山之大鬼。少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束起的银发随风轻扬，火光照亮她同样银色的瞳孔。

　　“百里。”

　　有人在远方叫她。

　　那个声音清冷，冰凉，像是凛然不可侵的月光。

　　那是并不温柔、并不带多余感情的声音。

　　仅仅只是叫着这个名字，却让人心头颤动。

　　我和她同时抬头看过去——

　　在将要看到那个人时，她忽然低下了头。不知为何，我也被迫跟着低下了头，看见一串猩红的鲜血顺着我的手背滴了下去。快速地，汇集成流——

　　一个与刚才不同的，威严浑厚的声音叹道：“百里啊，倘若一切理由都不复存在，仅剩最本能的，残酷的争斗，那时，你又该如何挥动你手中的剑呢。”

　　我喃喃道：“父亲大人……”

　　我终于昏迷过去。

　　————

　　那是一个萧瑟的秋天。

　　银杏金黄，一夜风去便落了满地。山上树木渐枯，光秃的枝条和泛黄的草缕上再没有虫蝶的影子。寒意渐渐透进心肺，预示着一个严酷的寒冬。人类村庄饱受战争侵扰，此刻还要面对寒冬酷寒考验，村子里人心不振，惶惶郁郁，全无生气。

　　“也正因如此，那个秋天的事情我才会记得那么清楚。”

　　我将晾干的衣服替眼睛看不太清的老婆婆收进屋里，听她讲起她讲过一百次的故事，配合地摆出好奇的模样，问道：“到底是怎样的事情啊，婆婆。”

　　“我遇见了天女哪，巫女大人。”

　　“哇，天女吗，真厉害。”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或许只有八岁吧，有妖怪来袭击村庄。我不慎被抓住了，以为要被吃掉的时候，天女大人从天而降，用剑击退了那个妖怪。天女大人是慈悲的人，她并没有取妖怪性命，而是说：‘虽然乱世中各有不易，但身为更强大的一方也不该欺凌异族的弱小。离开吧，我不杀你们，不要再来了。’”

　　“天女大人穿着非常华丽的和服，我至今还记得，她挥剑时飘起的振袖，那之上美丽的花纹，简直如同十年难遇的朝霞一样，珍贵得像在发光。我见过途径我们村庄的贵族小姐，即便是她们，也没有那样美的衣服。‘那是天女的羽衣吧’，我那时这样想着。”

　　“天女大人在我们村庄留宿了一晚。我问她要去哪里，难道是要回天上吗，她忍不住笑了，告诉我她要去北方，去替她的兄上大人取一样东西。临走前，她给我留下了一朵花，那朵花能够从妖怪手下保护我一次。后来，那朵花不知怎么的，消失不见了。”

　　”说起来，那朵花的名字和巫女大人你的名字一样，都是叫百里哪。”

　　“百里吗……”我不置可否，我可从来没有听过叫百里的花，不论是这里也好，五百年后的现代也好。

　　自从电影院那一连串的巧合带来的意外后，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五百年前，战国时代的日本。如同日本动漫里面每个穿越时空的少女一样，我穿着水手服，越过宇宙星辰一般的黑暗，来到了遥远的异世界。我记得我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像看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苏醒后，我下山而行，一边寻找我为何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一边探索世界。

　　这是一个有着妖魔鬼怪的时代，战争频频，各领主割地为王，织田信长还被人称作“尾张的傻瓜”。回想起我玩过的有着性转的织田信长的手游，一切昨日恍然若梦。

　　唯一不是梦的，也许只有我自己了。

　　我本身作为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来到这里后竟然发现身怀强大的灵力。这股灵力纯净至极，几近冷酷。

　　妖怪会厌恶巫女纯净的灵力，因其将净化他们的妖气，但对于我的灵力，妖怪们已经到了自远处察觉到便会畏惧的地步。在山上把我唤醒并自称我“师傅”的男人告诉我，在所有人类中，我的灵力是最为强大的，已经到了一种毫不讲理的地步。除了对上纯血的大妖怪，我无需畏惧其余魑魅魍魉。

　　但奇怪的是，下山前师傅交给我的，并不是一般的巫女们习惯的箭，而是一把剑鞘纯白的剑，剑柄上刻有一朵盛开的重瓣白花。

　　不是玫瑰，也不是蔷薇，是我没见过的花。他说，我昏迷的时候，这把剑是我死也不肯放开的两件东西之一。

　　他还告诉我，由于我的身体过于纯净，必须要常常和人类与妖怪们接触，才能保证不会彻底化为纯粹的灵力体。如若不然，我的意识会随着灵体化而消散。

　　我了然道，这不就是死掉了嘛。师傅说，死掉了倒还是有机会救回来，意识消散了，可就彻底没救啦。

　　我更喜欢独自漂泊露宿，并不想真正留在某个地方，只有不断地前行才能让我确定自己是切实存在着的。但为了这件事，我不得不时常停留在某个人类聚集地。

　　作为一个长期沐浴在现代价值观中的现代人，俗话说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俗话还说不能搞种族歧视，我是一路助人为乐、以扫除黑恶势力为己任。算起来到这个村庄已经快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周边的小妖怪们都因为畏惧我的灵气而避得远远的，强盗和山贼也没有来骚扰，对于村庄的人而言是难得平静的一个月。

　　但是毕竟久留非我所愿，跟人类接触得足够久了，我也要准备离开了。

　　“天女大人天女大人的，婆婆，说了那么多次，你可从来没有说过天女大人到底长什么样啊。”

　　小葵抱着清水进来了，听见婆婆的讲述忍不住半是抱怨半是好奇地问道。

　　我这回也真正好奇地朝婆婆看过去。

　　“天女的样子啊……”婆婆抚摸着手上粗糙的布衣，露出怀念的神情，“她的身姿，她的衣着，和她那如同月光般的银色长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哪！可是她的模样，也许是太过美丽了吧，我只能记得一个朦胧的样子。但具体什么模样，却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什么嘛。”小葵失望地说，“这只是婆婆你的幻觉吧。”

　　“也很正常啦，葵。”我安慰她，“人的样子本身就容易忘记，不要说六十年，六天就会模糊。不过……”

　　葵好奇地问：“不过什么，巫女大人？”

　　“银色的头发，不应该是……”我止住了后面的花话，不愿意对婆婆美好的回忆发出质疑，“……不过一定比我漂亮啦，那位天女。”

　　葵却大声说：“才不会有人比巫女大人还要漂亮呢！天女也一样！”

　　我摸着有些发红地脸朝她笑了笑。本人这具身体的确很漂亮，漂亮得让我第一次都看呆了，时常能对着自己的美貌下三顿饭。其美丽程度与我得到的优待、追求和抢夺堪成正比。本现代人的确惊了好一段时间。

　　但是银色的头发，在这个时代不像是人类的头发会有的颜色。妖怪吗？我倒的确知道有一个一头银发的大妖怪。

　　帮忙整理好了衣服，葵拉着我要我陪她去玩，我思索着是要陪她玩跳格子呢还是捉迷藏能让她赢得自然点，一股强烈的预感忽然袭来。

　　那预感如同闪电般轰然劈来，我当场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朝远方看去。

　　没有城市高楼，附近也没有崇山峻岭遮挡，配合我如今的视力可以看到很远。一个依稀的银色光点从远方坠来，如同星辰般的光芒，如同流星划过，直直的地坠入森林。

　　葵惊讶地睁大眼睛，指着那边大喊：“是流星吗，巫女大人，好漂亮啊！”

　　“——不。”我凝重地回答，“那不是流星。”

　　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妖气铺天盖地而来，几乎逼得我呼吸急促。那是何等强大的大妖怪才会有的妖气。但下一刻，这股妖气又慢慢减弱，直至微弱。

　　我皱眉望着森林的方向，对葵说：“葵，立刻去通知村里人，这段时间不要靠近森林一步。绝对，一步都不能靠近。”

　　葵愣了一下，紧张地四处盼顾起来，“是，巫女大人！葵现在就去！”

　　她朝村长那里奔跑起来，我也立刻回到住处拿起我的剑，奔向森林。

　　真正的大妖怪很少侵扰人类，因为人类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仅作蝼蚁看待。我曾经杀死过一只入魔的大妖怪，战况激烈，伤势惨重，要不是我的灵力天然克制魔性，或许死在那里的就是我了。

　　而这一次，这个妖怪的妖气，那一瞬间的泄露比入魔的大妖怪肆无忌惮释放的妖气还要强大数倍，即便隔了这么远，强烈的威压依然几乎令空气凝固。但是为什么会衰弱下来？

　　是他在刻意隐藏，还是……受伤了。

　　心头没由来地发出战栗，我禁不住紧紧握住了剑柄。

　　踏着灵力而行让我疾若轻功草上飞，掠至森林深处的时候，最初那股妖气的余威将将散去。我闻到了强烈而馥郁的血腥味，像是血液本身就凝聚着浓烈的能量，心头一紧。

　　毫无疑问，这便是纯血的大妖怪的血，对于其他妖怪而言说极具吸引力的宝物。而这个大妖怪很可能身受重伤……

　　村子，要危险了。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重重掩映的树枝，终于看到了那个妖怪。

　　我的呼吸凝固了。

　　他显然身受重伤，左臂衣袖被血浸透，空荡荡地被风吹拂着。他已经失去意识，躺在血泊之中，血红的眼睛已然不见瞳孔。伤痕爬满了他的前胸和仅剩的手臂，仍然在不断地渗出血来。

　　他为何受伤，会是对人类心怀恶意的妖怪吗，会是恶贯满盈的凶神吗？

　　我来不及思考这些，立刻掏出我配制好的药膏，施了将我本身灵气压到最低的咒术，借了他血液的妖气消除药膏的纯净，轻轻掀开他衣服的破裂的处。

　　伤口狰狞可怖，整整三道横亘过他的身体。

　　这样都还没死，实在是强悍的身体。

　　我小心地将药膏抹上去，刚刚抹上第一下，他浑身一震，利爪毕现，我仓皇躲了一下，眼看着他的伤口被进一步撕裂，赶紧后退几步等他平静下来。

　　不应该因为紧张而莽撞。我慢慢平复呼吸，等他闭上眼睛再度昏迷过去，才缓慢地靠近他，用清洗过的树枝将药膏细细地抹在伤口上。他没有再下意识地应激反应，我松了一口气。就是这样，慢慢地，先让他熟悉我的气息跟触碰……不好意思怎么有点像养宠物。

　　直到将伤口处的血污用水流洗净，粗略地做好简单的包扎，我才擦了擦汗停下来，看到他散落一地的长发。

　　即便身处狼狈的昏迷，他的长发却依然没有染上血迹。如同婆婆口中天女的长发一般，那是光滑美丽，泛着月光般优雅光泽的，银发。

　　啊，银发。

　　面上四道妖纹，额心清冷弯月，缀有血红梅花的振袖。碎裂的铠甲，腰间一把红色刀托的刀。

　　我应该知道他。久闻大名。

　　但我不知道他有这么……虽说大妖怪一般化为人形的模样都不会普通，女子则姿容艳丽，男子则俊美妖邪。但像这位这样的……

　　我哑口无言，一时明白了婆婆说的“也许是太过美丽”，是个什么情况。

　　而且，那啥，战损。我的意思大家懂吧。

　　我呆呆地在他旁边坐了好半天，直到想起该回去知会村子一声避免担忧，才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想了想，在他周身布下掩盖妖气喝血腥味的保护结界，将剑插在结界的核上，快速离开了。

　　为了快去快回。

　　回到村子，村长带着一众担心的村民将我围住了。担心地向我询问状况。

　　“巫女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有危险吗？”

　　我斟酌一瞬，决定隐瞒实情，毕竟人妖有别，非我族类。何况受伤的大妖怪必然会引来其他妖怪的觊觎，即使我封住了气息，但还是晚了好几步，附近有些实力的妖怪应该都已经蠢蠢欲动。不论怎么想，都不能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葵却说：“巫女大人，我看见有银色的星星落在了森林里，是有什么妖怪来了吗？”

　　**，葵，谢谢你的童言无忌。

　　周围的村民立刻紧张起来，围着我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我只能含糊其辞，“森林里的确有异状，我已经布下了结界，不会让那边的问题打扰到村子。”

　　他们还想细细追问，我立刻道，“但是，恐怕附近的妖怪会想要闯进森林。村子离森林这么近，难免会被被波及。”

　　“那可怎么办。”村长焦虑地问，“巫女大人，您有什么办法吗？森林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能够把它除掉吗？”

　　唉！都怪现在的人对巫女太过尊敬，加上我又真的很强，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要避重就轻地圆谎，导致我说谎技术一落千丈，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蒙混过关。

　　好在我还有一个办法，叫故作高深。

　　我于是故意沉吟一会，端庄而凝重道：“抱歉，大家，那是听到就会带来灾难的事物，我不能告诉你们那是什么。但我向大家保证，村子一定会没事的。”

　　“我会想办法消除森林里的异状，但那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希望大家配合我隐藏好村子，不要外出走动，可以吗？”

　　大概是从未见过我如此严肃地说话，加之这个时代本身就有“言灵”的力量，我这番在现代会被认为是精神病人思路广的言论叶顺利过关。他们即便仍有疑问，但不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转为开始帮助我布下结界。

　　但唯有葵仍然若有所思地望着森林的方向。我朝她招了招手，指尖轻轻弯了弯，一只粉色鸟儿落在了我的手指上。我把它递给葵，轻声道：“葵，我接下来会常常在森林，如果村子的结界受到攻击，立刻用这只鸟儿通知我，做得到吗？”

　　葵屏息接过那只传信鸟，坚定道：“是，巫女大人，请相信我！”

　　“好，”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葵是有灵力的人，以后能成为巫女呢。”

　　葵惊讶地看着我：“真的吗！我能成为像巫女大人一样的巫女吗！”

　　我说：“一定可以的，葵要加油哦。”

　　“是！”葵小脸通红，捏紧了拳头大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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