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宝石与重力的兼容性

　　圆粒金刚石的训练一如既往，还是当年那般的严格。塞菲尔跟着圆粒金刚石每一日都往返于绪之滨和平原，开阔的环境和不算高的草丛完全无法遮住像是两道电光般的宝石人。这个擅长因材施教的宝石人拿出了最适合塞菲尔的方案，使得磷叶石每天晚上都能收获一个精疲力竭的小伙伴。

　　到了最后，最终赚了个盆满钵满的居然是坐诊医务室的金红石。那些从绪之滨的大岩石中诞生的，没有办法成型的宝石被塞菲尔捡回来，转头便通通送给了她。

　　看起来一切都在变好，不管是磷叶石关于博物志的工作，还是塞菲尔自身的强度。可是慢慢的，蓝色的宝石人却注意到…自己开始做梦了。

　　她在梦乡中看到了膨胀又滴落的液体，那些奶白色的粘稠液体淌过苍白的大地，一路向着无边的夜色蔓延。

　　她似乎是听到自己在叹息，那声音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可是又不像是她会发出的声音。

　　在一开始的时候，塞菲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毕竟他们虽然作为宝石人，但是这层宝石的躯壳却不过是一层依托微小生物的道具。她的记忆、思考、行动，这一切都是由微小生物开始的。

　　宝石人的睡眠并不算是睡眠，那准确来说那只是一种储能减少后的机能下降。他们合上眼睛，于是微小生物也开始降低活动频率，直到他们被阳光唤醒之前，宝石人都基本不会自主醒来——长时间的冬眠期间不算。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塞菲尔却莫名地学会了做梦。

　　当金刚老师第一次从塞菲尔口中听到‘梦’这个词时，那个往日里总是极沉稳的男人瞪大了双眼，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甚至弯下腰，用自己戴着厚厚手套的指尖抚摸塞菲尔的脸颊，似乎是想要透过她这坚硬的躯体，看透这蓝宝石的内在与某种可能性。

　　又或者说，这位年长者是在透过这颗学会了做梦的宝石看着别的什么存在。

　　金刚老师想到了什么呢？当老师这样轻柔地触摸着我的脸颊时，映照在老师眼中的那个人又是什么样子的？那是某种比麻布更加柔软脆弱的生物么？

　　塞菲尔能够想到很多，可是在这种无言中，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如果她真的说出探究的话，也许会对老师产生伤害吧？

　　“……那是远古生物的功能，塞菲尔。”在沉默过后，金刚老师说道。“我曾经以为这种能力会在岁月中消失，所以很抱歉，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你会经历那样的事。”

　　“这不是好事吗，金刚老师。”

　　“当然不是，我们的时间很长，所以对于无法长时间保留感情的宝石来说，梦并不是好东西。”

　　说完，高大的男人张开双臂，将细瘦的宝石人搂进自己的怀中。感受着老师在自己头顶轻抚的大掌，塞菲尔却察觉到了某种退缩感。

　　她对梦境带来的那些未知感到好奇，却又莫名地恐惧、排斥着这些未知会带来的东西。塞菲尔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已经看了两百八十多年。她守着这些过于单调的日子，时间久了，她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百年如一日。这让她觉得安全，并且自在。

　　比起这一成不变的两百年岁月，那漆黑旷阔的原野的确代表着崭新的某些可能性。可是赛菲尔却恐惧着这种改变，并且确信自己会在改变中支离破碎。

　　在秋季即将走到末尾的时候，好不容易被大家从贝壳里救回来的磷叶石失踪过一次。

　　与磷叶石一起离开学校的钻石被弓箭折断在海里，由一同潜入深海的塞菲尔与翡翠扛了回来，而不见踪影的磷叶石却是在半夜时由辰砂送回学校。因为学校里的水母几乎都被拿去海边充当光源，所以返回医务室取树脂的金红石在发现她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薄荷绿的宝石人坐在水磨石的地面上，怀里搂着两根长长的贝壳尖刺。磷叶石的脸被什么东西打碎了一小块，手臂也折断了一支，而他的双腿从膝盖的上方开始便消失了。它们沉入海底，然后被卷进极深的大海，再也没办法被找回来。

　　在金红石的努力下，那些贝壳以及贝壳内部的玛瑙被改造成了双腿。依靠着这双腿，磷叶石拥有了比一般的宝石人更加敏捷的速度。而作为代价，这颗薄荷绿色的宝石遗忘了大家的议长翡翠，也随之遗忘了他对称呼金红石为‘庸医’的执念。

　　圆粒金刚石与钻石吵翻了，可是在吵架过后，他们却似乎是讲通了一些什么。为了看住自己的兄长，漆黑的金刚石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小刚玉，再度与钻石组队。借着这个机会，塞菲尔则跑去了医务室，跟着金红石学习治疗的知识。

　　偶尔，塞菲尔会透过医疗室的窗子，看着那跟着紫水晶双子奔跑在草场上的磷叶石。这种注视让她会产生一种错乱感。

　　她觉得有一些东西正在变化，并且无法结束、无法挽回。她拒绝接受这些改变，可是又不想说些话去打击对方，于是只能维持着微笑去掩盖自己的所有心思。

　　塞菲尔觉得没准需要一些改变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她应该变得更‘任性’一些，并且不要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和喜恶。可是在回过神来时，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这样的‘拒绝感’又能维持多久呢？对于我们这样的情感稀薄，且容易被哪怕一次的碎裂而改变的宝石来说，这样的感情又会有多久的保质期？

　　她并不是远古生物，所以她坚信时间会改变这些看法，冲淡一些的迷茫。到了最后，留下的依旧只有最初的那个自己。

　　紧接着，冬天如期降临。

　　在第一只雪蝶张开蝶翼时，所有的宝石人都停止了平日里的工作，开始聚集在学校的礼堂里，用厚且软的白布铺设冬眠时的床铺。等到初雪降下来那天，红绿柱石也掏出了耗费她大半年的时间，一件一件设计并且制作出来的睡裙，到处抓捕宝石人换衣服。

　　为了防止被时尚狂魔缠上，就连圆粒金刚石都乖乖地换上睡衣，任由红绿柱石为自己梳起高高的马尾。毕竟他的头发很长，如果不绑上的话这一个冬天过去不知道会卷碎多少个宝石人。

　　在过去的冬季里，塞菲尔也享受过很久与圆粒金刚石同样的待遇。不过在她那一头长得过分的头发被月人折断之后，顶着及肩卷发的蓝色宝石总算是被放松了警惕。红绿柱石不过是替她编好了那两缕垂在胸前的长鬓发，便放了塞菲尔自由。

　　与往年的长裙不同，塞菲尔今年的睡裙是短款的，它的裙摆微微膨起，边上装饰着好看的裙边。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那两个袖子却很长。当塞菲尔垂下双臂时，它们甚至几乎要垂落到地面上。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红绿柱石是不是把往年用来做长款睡裙的那些裙摆都挪到了袖子部分。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那长到过分的袖子，塞菲尔捧着为南极石准备的白色冬装，去看他有没有准备好开始新一年的工作。也许是因为这一次她晚了一些，所以当她来到南极石房间门口时，对方已经涂好了花粉，正披着白布站在水缸边上抚摸着花瓶里的花朵。

　　它们中最后绽放的那一朵也已经枯萎了，但是这些花在洁白的冬季依旧看起来很鲜艳，那是一种与宝石的张扬的美丽不同的另一种自然美。

　　“早上好，安特库。”塞菲尔向南极石露出微笑。“今年冬天也拜托你了。”

　　有着冰色短发的南极石回过头，朝着蓝色宝石人露出了说得上是更加柔和一些的表情，说：“早上好，塞菲尔。今年的工作也麻烦你了。”

　　他们过去的那些年里也是这样对话的，在初冬问好，又在冬末告别。这种互动很单调，但是对塞菲尔来说却渐渐变成了每一年冬天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珍惜这种无变化，所以总会感叹幸好在冬天时没有那么多月人，而南极石在他的主场中也足够强。

　　宝石人向着金刚老师道晚安，然后钻进了宽阔的布置得像是灵堂一般的大厅里，准备开始今年的冬眠。因为冬眠区域的划分是按照硬度来的，所以塞菲尔更靠近钻石组的区域。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听到钻石与黄钻低声交谈的声响，可是很快这些声音也模糊了起来，渐渐消失。

　　塞菲尔侧过身，蜷起身体望向了正躺在自己身边的帕帕拉恰。

　　粉橙色偏红的莲花刚玉被换上了洁白的睡裙，更改了睡觉的位置之后依旧睡得很沉。透过对方敞开的衣领，塞菲尔能够看到帕帕拉恰填装着柱形紫色蓝宝石的胸膛。

　　这些宝石是她前阵子从绪之滨带回来的，现在已经被金红石打磨整齐，塞进了莲花刚玉身上天生的空腔里。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些宝石里残存的微小生物是否足够填补那些大洞，让莲花刚玉醒来片刻。

　　真奇怪啊，今年没有那么困。

　　塞菲尔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对莲花刚玉说：“明明过去那么多年都是这样睡过去的，但是……总感觉今年有一些不想入睡，帕帕拉恰哥哥。”
　　“如果我能和你换着使用身体什么的就好了。”

　　说实话，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睡觉。

　　在寂静中，塞菲尔试着合起双眼，强迫自己入睡。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正躺在自己身边的莲花刚玉翻了个身，也学着她的姿势蜷起双腿。她那双狭长的双眼正注视着塞菲尔，隐约有一些恍然。

　　“帕——”

　　“嘘。”莲花刚玉将手指抵在自己的唇前，制止了塞菲尔想要说的话。在看到她乖乖捂住嘴巴，瞪着眼睛盯着自己时，粉橙色的宝石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睡吧，塞菲尔。”说着，莲花刚玉伸出手，用自己没有带着手套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塞菲尔的脸颊。

　　因为是同属，再加上莲花刚玉手上的力道也很轻，所以他们并没有互相磨损。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很快睡意就会来的。冬天会过去，然后很快就是春天了——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帕帕拉恰哥哥有一些过分了，明明他一直在睡觉，完全不了解最近的事。

　　就算在心里这样嘀咕，可是在莲花刚玉压低的声音中，塞菲尔依旧合起了双眼。在黑暗中，她似乎的确是看到了晴朗的天空，盛开的花朵…还有某个橘与蓝相融的容貌。

　　睡吧，什么都不去想。

　　“晚安，帕帕拉恰哥哥……”

　　“晚安，塞菲尔。”

　　刚玉属的兄弟头挨着头，一同陷入了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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