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宝石与重力的兼容性

　　当间桐可怜的身体不断地扭曲着，崩坏着，变成膨胀的肉块时…她最先想到的是自己那不幸的一生的开端。
　　…
　　间桐可怜与其兄长间桐慎二的母亲虽然被称为保菌者，但是那位女性却并不拥有类似于“传承保菌者”家系的能力。实际上，在其家族没落的今日，她对间桐家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路边三流魔术师的女儿，是一个不太合格的母体。

　　——她所生下的这对双胞胎便是证明。

　　前后脚出生的两个孩子，被落在后头的妹妹仅仅只拥有七条魔术回路，这样的资质放在任何一个魔术师家系里都是下等中的下等。不仅如此，在前头降生的长子甚至不具备哪怕一条的魔术回路。

　　这是一对如果没有契机，那么这一辈子都会被间桐脏砚忽视的双子。而他的这种忽视对于间桐可怜来说，却反而成了一种好运。如果她与兄长能够就这样一生懵懵懂懂，向着与魔道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也许也能够拥有一段美好的人生吧。

　　五岁的那一年，间桐慎二摸进了昏暗的书库，在有一些积尘的书架上找到了记载着魔术理论的书籍。他打开了书，一起打开的还有他心底对魔术的向往。

　　小小的孩童牵着双胞胎妹妹的手，像是想要为她一同展示崭新的世界般，迫不及待地领着她钻进了书库。他套着过大的，属于父亲的衣服，像是一个出色的魔术师一样，向着间桐可怜展示那本书的内容。

　　“你看啊，可怜！这本书里写的魔术很棒吧！这就是我们家时代相传的知识！”间桐慎二仰着头，声音里满是喜悦。

　　“这里是书库对吧…？我们这样自己跑进来，爸爸和爷爷会不会生气呀？”比起兴奋的兄长，间桐可怜却有一些忧虑。她扫视着昏暗的房间，生怕有什么可怕的怪物从黑暗里钻出来。“要不还是算了，我们回去吧，哥哥。”

　　“什么嘛，我可是好心和可怜分享啊！而且你的毛病就是这里，胆子也太小了，这还算是我间桐慎二的妹妹嘛？”

　　“但是…”

　　“没有‘可是’！”间桐慎二打断了妹妹的话，提高了音量，满不在乎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可怜，这可是我们家代代传承的知识啊。这些积累下来的记录，就是我们间桐家的历史和高贵。而且，这些东西会由我们兄妹一起继承！”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间桐慎二的脸似乎是在因为自信和喜悦而发光。

　　彼时的间桐可怜只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女童而已，她看着喋喋不休的哥哥，脑袋里想到的却是父亲的叮嘱。她记得父亲说过，即使她身具魔术回路，但是对于这个家来说她也并不是必要的存在。

　　七条还是太少了，少到她的父亲醉醺醺地大笑起来，不断地说着“好啊，也好…就算不接触魔术，这样长大然后嫁人也好”。也是在那个时候间桐可怜意识到，自己的未来似乎只剩下了成为孕育下一代的母体这一个选项而已。

　　作为魔术师家系养育出来的孩子，间桐可怜并没有对这样的人生有任何的排斥。因为周围的人都是这样说的，所以单纯的孩子也这样记住了。但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间桐慎二闪闪发光的双眼，却产生了新的想法。

　　我也可以去学习魔术，可以为哥哥做一些什么。

　　这样想着，间桐可怜也觉得开心了起来。她涨红了脸蛋，雀跃地对间桐慎二说:“那…等我长大以后，我也来帮哥哥吧！哥哥做家主，我就是辅佐哥哥的人！”

　　“嗯，那不是当然的嘛。间桐家的未来可是在我的肩膀上哦。”

　　这不过是段可笑的，来自于井底之蛙的对话罢了，因为在这之后，不具备魔术回路的人依旧不具备，而没有魔术天赋的人依旧毫无天分。只可惜上天在这种时候却偏要公平，它分给了间桐兄妹除去魔术师一道上的天资，让他们拥有了在普通人中值得追捧的资质。

　　这样的资质反而抬高了间桐慎二心底的自尊，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确高人一等。

　　“挺胸抬头，再自信一些！可怜，你可是我的妹妹哦。而且那个人不过是个与魔术无缘的一般人而已，不需要理他。”

　　但是那位老先生帮我捡到了遗落的发卡呀，不道谢不行吧？

　　间桐可怜在心里偷偷地想道。

　　不过哥哥总是对的，我也要再努力一些，自信一些。

　　“可怜，你最近是不是在看魔术书？”在六岁的那一年，间桐鹤野叫住了急匆匆的女儿，皱着眉询问她。

　　“是的，请问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父亲？”间桐可怜承认了。

　　“你不需要学这些东西。”

　　“但是…”

　　“没有但是！”间桐鹤野粗暴地打断了女儿的话，再一次忽视了她的意志，“你不需要学这些东西，乖乖去学校，然后嫁人就可以了。”

　　这一次，间桐可怜沉默的时间要比以往更加长一些。她细嫩的手指捏着书脊，让指尖都发白了起来。女孩垂着脑袋，用力地向着父亲弯下腰行礼道歉，然后像是一阵风似地跑开了。

　　在间桐可怜的怀中，那本记载着魔术理论的书籍依旧被她抱得很紧，并且丝毫没有想要放下的欲望。

　　明明哥哥说过的，只要我更努力一些，以后就可以为他派上用场，也不需要只做一个单纯的母体了。为什么父亲不明白呢？

　　因为这件事，间桐可怜反而执拗地钻进了魔术的世界里。对孩子的反抗，一开始间桐鹤野急得连头都要变大整整一倍，可是时间久了，他也就放弃了劝说一意孤行的女儿。

　　等到她知道自己没有天分，在这一路注定走不远时就会放弃了吧。间桐鹤野如此想着，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

　　紧接着也是在同年，间桐脏砚向这个家里迎进了一个新的成员。

　　那个曾经叫做远坂樱，而现在却被冠上了‘间桐’这个姓氏的女孩是一个安静又敏感的孩子。她比间桐可怜小一岁，两个人的性格也稍稍有一些相似，因此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人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小樱会在某一天之后，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但是间桐可怜依旧喜欢黏着这个妹妹。只不过间桐慎二却莫名的讨厌间桐樱，他总是用一种打量的目光去看着对方，像是想要评判对方的价值似的。

　　“可怜，你喜欢那个人么？”

　　“我很喜欢小樱啊？”间桐可怜被哥哥的问题弄的有一些疑惑，她合上书说道，“因为小樱是我们的妹妹对吧？我们是为了帮哥哥维系间桐家才聚集在一起的。”

　　“对，对吧！嗯，就是这样。”间桐慎二一如既往地享受着妹妹的吹捧。

　　等到许多年之后，间桐可怜回过头去看这些往事时，她才意识到也许哥哥在乎的并不是她这个人。甚至可以说，在哥哥的心里她这个妹妹也不过是一个嘴巴好听脑子空空的洋娃娃而已。最特殊一些的地方，也就是她拥有几条他没有的魔术回路而已。

　　说来可笑，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居然只是维系在那几根纤细地如同人体神经的回路上。

　　岁月流转，时光更替。

　　当年的女孩终于渐渐长大，她升上国中，成为了学校里闻名的美人。她那头微卷的蓝色长发，被人浪漫地称为鸢尾的花瓣。而少女的那对深蓝的双眼，也被称作耀眼的蓝宝石。

　　间桐慎二总是很习惯于周围人的追捧，在国中的前两年里，他总是作为一个好哥哥将含苞待放的妹妹捧在掌心里。让她变成了他独有的资源、可以拿来彰显自尊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道具。

　　在他们升上了三年级时，变故也终于降临了。

　　双胞胎的兄妹推开了原本不应该打开的大门，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似的将那个装满了虫子的魔窟敞开。看着躺在由虫子堆积出的池子里双眼空洞的间桐樱，间桐慎二的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什…什么啊，这是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更多的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我没听说过这种事啊！可怜，你难道知道么！”

　　“…不，我不知道。”

　　呆呆地看着那地狱一般的场景，间桐可怜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弓着腰，像是虾子一样蜷缩起来。她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呕吐，像是要把过去所有的无知和罪恶感都吐出来。

　　在泪眼朦胧里，间桐可怜看到了他的爷爷。间桐脏砚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一双眼睛里都是锐利的精光。

　　“莫非可怜也对魔术有兴趣么？虽然七条是少了一些，但是比起完全没有还是好太多了。”他这样说。

　　间桐可怜恐惧地止住了呕吐，倒流的胃液烧得她的食道都在隐隐作痛。她像是没有注意到兄长带着火光的眼神，也没有听到虫足爬动的声音一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地狱。

　　我不要，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即使是一生都活在愧疚里也好，我要活着、自由的活着！

　　带着自己最后的勇气，间桐可怜拿着仅剩的钱财离开了这个家。把小樱的苦难，兄长的痛恨，爷爷的可怖通通留在了脑后，带着胸膛里要把她烧死的愧疚感逃到了另一个城市。

　　而那个城市，叫做横滨。

　　在横滨开始的新生活并不坏，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有一些艰难，可是在‘羊’的首领把她捡回去之后，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起来。

　　因为她勉强能够使用一些类似阴炁弹这样的魔术，所以在这个由流浪儿拼装起的组织里间桐可怜也拥有了一定的地位。而这种地位，在她为‘羊’捡回了某个孩童之后，又变得更高了一些。

　　那个橘发的男孩虽然懵懂，可是却拥有成年男性都抵不过的异能力。也许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也可能是因为他呆愣愣得让人担心…总之，间桐可怜主动成为了他的引领者。

　　他很聪明，常识性的东西几乎一教就会，而且比起不愿意学习的其他孩子，男孩也愿意坐在那里花好几个小时去学习文化知识。在与这个又乖又上进的孩子相处的过程中，间桐可怜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了一个让人挂念的弟弟似的。

　　这种责任感让她短暂地遗忘了自己的家族，把那些黑暗丢在了脑后。

　　“瞎说，我才不是你的弟弟吧？”半年后的一天，当间桐可怜牵着男孩的手走在擂钵街冬日的街道上时，后者这样反驳道。

　　“诶…不是么？”

　　“对，不是。就算我现在比你矮这么多，但是男孩子长得比女孩子快，用不了几年我就可以比可怜更高了。”

　　听见这话，间桐可怜别开头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们不是姐弟的话，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呢？啊…糟糕了，没有关系的话我牵着你的手是不是不大好？”

　　说着，间桐可怜作势就想要松开自己的手。男孩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又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虽然还是一只稚嫩的手掌，但是它在这个冬日里依旧显得那样温暖。

　　八岁的男孩，十四岁的少女，他们在昏暗的月光下对视着。到了最后依旧是脸皮薄的男孩先一步挪开视线，有一些羞涩地拽了拽围巾遮住自己泛红的脸颊，但是这样的举措却盖不住他晕红的耳尖。

　　“…青梅竹马吧？”

　　间桐可怜装作没有听清他在含含糊糊地说什么，所以追问了一句。她的态度让原本就有一点羞的男孩整个耳朵都红了起来，他捂住额头长叹了一声，然后仗着异能力出众托着少女就走。

　　“所以说啊，这种关系叫做青梅竹马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呜哇放我下去啊！”突然双脚离地的间桐可怜毫无安全感，只能佝偻着腰，搂着男孩的肩膀小声尖叫。

　　“虽然不知道可怜一直在害怕什么…但是我会保护你的。”

　　这一次间桐可怜是真的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了，而男孩在这之后也总是梗着脖子，一句话都不愿意再重复。

　　再后来，她也没有机会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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