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浮生

　　盛夏八月，酷暑难当。
　　“海晶三号”还没起航就比以往提前十多分钟打起了空调，但混合着劣质的烟草味和泡面的辛辣味，陆非痴进进出出船舱好几趟，还是被外面的热浪逼了进来，最后只能皱着眉头呆坐在有冷气的船舱里。新闻报道说今年是厄尔尼诺，夏天要比往常更热，冬天会更冷。一大早洋面上就这么热陆非痴也是第一次遇见。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远远能看见码头了，陆非痴就赶紧从座位起来，拿起背包往渡轮出口处挤。到出口后，又估摸了下潮水和航向，选了一边倚着玩起手机。出口处的狭小船舱已经三三两两聚齐了好些去岛城大菜场赶集的人，脚边大都放着担子，里面是些船班中间停靠小岛上的土特产。没过一会，离码头再近一点，大家都开始提前出来。人一多，空气就又逐渐稠密起来，唯一的海风也吹散不了船舱的热浪，陆非痴的T恤前胸后背都已经开始湿透。
　　今天是陆非痴大学毕业后第一天报道上班。报道通知书上写了8月30日前，但录用单位过来联系说最好是在8月14日过来，这样可以发整个月的工资。为了怕迟到，陆非痴早早的五点多就起来，选择最早一个船班，现在守在出口就等靠岸的时候可以快一步出来。以前大学读书时候，他都是等船靠岸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从船舱起身的。
　　很幸运，陆非痴选对了方向。第一个上岸后就立刻赶往码头出口，出口两侧两边已经各停了一排三轮车和出租车。陆非痴随便跳上了一辆车，车上的冷气还是吹不散他脸上密密的一层汗，等下车走进单位大厅，整幢大楼空调制冷集聚的阴冷才瞬间让陆非痴一阵神清气爽。
　　陆非痴是通过县里的事业人员招考进入农业局的。那时候他手里已经有三个老家甬洲市的offer了，但是因为喜欢岛城这个城市，岛城农业大学毕业后，就打算跟他在省城生根落脚、开花结果的姐姐一样，在岛城舒服的过一辈子了。当然作为家中唯一男丁，父母和姐姐唠叨了很久后，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他在岛城工作了。
　　岛城大名叫瀛洲市，也就是“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的那个瀛洲，是东部沿海一个聚岛而成的海岛城市，当地人也似乎更喜欢把瀛洲称呼为岛城。陆非痴在瀛洲农业大学上了四年学后，也很自然的把自己的学校称呼为岛城农大了。
　　人事科在单位三楼，从报名开始陆非痴就已经来了好几次了，熟门熟路。人事科科长姓贺，是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姑娘，听说还没有结婚，但人长的非常大气，也很热情。敲门进去的时候，贺科刚好准备陪另一个新同事去报道。那年，单位也像大学一样扩招了，一下子就进了5个年轻人。面试的时候，大家也已经见过，算是熟悉了。新同事记得姓童，是个短发的可爱女生，学的是女生不大选的机械设计及制造，被分到了农机站。农机站跟畜牧站是一个分管领导，贺科就让陆非痴先把包放在办公室，直接领着他们上了四楼。陆非痴记得大厅指示牌上面标注着四楼除了办公室和财务科，其余都是局长和副局长们的办公室。贺科在一间朝南挂着副局长室的房间推门进去，嘴上喊着：“钱局，我来给你送精兵强将了啊。”
　　钱局已经有快五十了，但保养的很好，对那时的陆非痴来说有种雍容华贵的味道。她笑着站了起来，边向陆非痴他们伸手边操着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向贺科打趣道：“我们贺大科长话又说错了哦，这些可不是我的兵，都是我们局长的兵。”钱局手很软，轻轻握的时候，很准确的叫出了陆非痴、童桦两人名字，很亲切的说，“欢迎欢迎啊，两个小后生。”又吩咐贺科把两个站长叫上来。
　　农机站长和畜牧站长都是40出头年纪，不过一个偏瘦，一个偏胖。畜牧站长一进门，还没等钱局介绍，就嚷嚷道：“钱局，他们农机站有六个人，除了老牛都是女同志，我们畜牧站除了快退休的老潘，都是男同志，要不把小童放我站里好了，也好平衡下。”牛站长在后面立马不乐意了：“老朱，那你把小陆让给我啊，让我们站里也阴阳协调下。再说潘大姐退休还要十多年呢！”
　　“钱局，我任务完成算把他们陪到了，先回去了。”贺科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一半出门口了。后来上班了陆非痴才知道，牛、朱两位站长深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真谛，前段时间三天两头不是往钱局办公室就是往人事科走，就是要争取“阴阳协调”。农机站当初报名时候想限招男生，但县劳动局没通过，最后还是让童桦考上了。朱站长是得陇望楚，既想要个男生，又想从其他科站挖个能整理内务的女同事，来接替快要退休的老潘。贺科长见今天两个站长向钱局讨，没有向她发难，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都正经点。”钱局把人彼此介绍又勉励了陆非痴童桦一番后，摆出了领导的“识大体”，“单位人手紧张，我也是多次向局长提要求，不然今年招5个人，我们单位这么多科室，你们两个站里能轮到一人一个啊？反正你们两个都是我分管的，下阶段人员调整下，让你们‘阴阳协调’啊。”牛站长立刻说好，领着童桦就回去了，朱站长望了望钱局，也领着陆非痴下楼了。
　　出了门，看见牛站长才走到楼梯口等着，并肩的时候，陆非痴听见牛站长轻轻地向朱站长要人了，“我只要小李，过来先让他副站长当着，过两年等我退了让他接班。”
　　“想得美。”

　　畜牧站和农机站都在县农业局大楼的二楼，楼梯上来左手边南北10间办公室彼此对半，畜牧站在外，他们人多东西多勉强多占了间朝南的，农机站在里。朱站长把陆非痴带到站里介绍一番后，就让老潘带他去老早就准备好的办公室，吩咐他以后直接跟着老潘干，又拜托老潘多带带。过一会又叮嘱老潘等待会安顿好后，把隔壁童桦带上一起，带着他们两个单位里逛下。老潘不老，还有十一年才退休，但因为进单位早，在这里算是老资格了，看着陆非痴就像看着自己儿子一样，和善的很。带着陆非痴和童桦在单位里一个楼层一个楼层，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这样介绍过去的时候，单位男女老少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礼貌和尊重。一圈逛下来，还没细细打量自己办公室，午饭时间就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非痴跟着新同事们去了食堂，按部就班的学着打饭盛菜，一吃完就往出租房赶。陆非痴家就在甬洲最东边靠海的一个小县城，与岛城隔海相望，7月份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宅着，还没报道他爸妈就托人帮着在单位边上小区租了间单身公寓，今天也才第一次去出租房。小区离单位真的很近，只走了两分钟就到小区大门了，又花了三分钟就找到房间。小区整体还很新，总体绿化不错，一路走来都是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大概交付还没几年。房子是在小区的东北角，那里是整个小区唯一的两幢单身公寓，三十多层的楼房像大酒店一样中间是长长过道，南北两边是二三十平的房间。陆非痴租的是1703，朝南，房间没有像其他公寓一样隔开装修成loft样式，只是简单粉刷了下，除了一张一米五的床和几个柜子外，基本是毛坯状态。检查下水电、中央空调，全部正常，500的房租对于刚工作才1500工资的陆非痴来说，虽然有点小负担但总体已经相当满意了，终于不用像大学一样跟人睡一间房了。
　　下午上班是两点，陆非痴提前十分钟到办公室，才开始慢慢打量自己可能要坐一辈子的地方。整个畜牧站加上他现在有七个人，朱站长一人占了中间朝南房间，隔壁办公室是老潘和副站长老刘，他们对面就是陆非痴和小徐办公室，小李和即将退休的老傅最靠近楼梯，剩下一间朝北房间被当成了仓库。小徐是翁洲人，也是通过去年的事业单位招考进来的，工作没多长时间就因为不会方言被单位派去社区暖促学习了，明年过完年才结束，平日里不怎么在站里出现。
　　办公室布置很简单，进门靠墙是两个橱柜，放着些资料书籍，对面靠窗并排放了两张办公桌，陆非痴坐在靠外那张。桌上除了一台台式电脑和一部电话外，还有一个崭新的垃圾桶，里面是办公室为每位新同事准备的办公用品，办公桌抽屉整的很干净，都已经用旧报纸重新铺过了。办公室早上已经打扫过了，陆非痴简单的把东西摆好后，就看见老潘他们一个个进来上班了。电脑不是新的，但看配置、显示器还可以，日常办公更是没问题。电脑硬盘很干净，只有桌面上有一些文档材料，点开是一些关于畜牧的法律法规和科站的一些工作总结。“小陆，电脑上有材料，是小李帮你拷上的，你这两天熟悉下啊。”老潘在对门直接吩咐。
　　等从电脑面前抬起头后，下班时间也快到了，不过隔着窗户还是能感觉到外面有一股股热浪使劲向玻璃拍来。快下班前陆非痴就在想以后晚饭要怎么解决了，在家里面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一人在外，单位食堂晚上又不开放，只能自力更生，寻思着是去外面找个快餐店，还是吃遍岛城，抑或是去弄副锅碗瓢盆自己开火？最终还是先到单位隔壁的“满实惠”解决了工作后的首顿晚餐。
　　第二天是周末，从“满实惠”出来，陆非痴根据高德定位和在大学读书时对岛城的模糊印象，顺利摸索到了离小区最近的天天惠超市，等把垃圾桶、拖把、面盆等等都找齐出来后，岛城的热浪才开始慢慢褪去。肩扛手拿，等回小区才发现尽管才一站路，叫辆三轮车也是合算的啊，把东西都扔进房间后，陆非痴立刻脱了T恤打起赤膊，一身大汗的进去冲凉了。
　　整个周末陆非痴就像一只小蚂蚁，或者说是只小工蜂，在建材市场、超市和小区之间来回跑动，辛勤劳作。等周末晚上，陆非痴的居住环境才算基本成型，房间被铺上了塑料地板，大大的书桌通过他一晚上的组装被安放在朝南靠墙位置，边上单买的床头柜上面也摆放了展台灯，床被放在整个房间正中央，再靠里是衣柜，里面已经放满了衣架。洗完澡，陆非痴满意的躺在床上，享受着落地扇的凉风。就差一个电信宽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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