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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沈羽,她一直那样优秀和顺利,却好像永远不满足,常常失魂落魄似的发呆,是因为艺术家总有些怪癖么。
唉。其实她比我更适合艺术之路的。
林焰带着几分无奈地,开始往画布上涂色。
靛蓝深蓝天蓝宝蓝墨绿深紫鹅黄。她飞快地把它们一点点往画上盖去。
背景有些混沌朦胧,像天空完全昏暗之前的莽原。深沉的蓝与紫融洽地沉默着。
林焰微微歪着头,她想起了高一以来一直喜欢的男孩子。他笑起来很开朗,沉默时很冷淡。还是个好学生。
林焰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会喜欢一个好学生。她骨子里充满叛逆。她高一时成绩非常好。高二常逃课去画室,心安理得。她甚至翘掉了高二的期末考试,然后回家对父母解释说,我不想学那些,我只想画画。
她觉得自己别的什么也不在乎。
但她竟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拦住他,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下说:下午好。
她看着他笑起来,他的笑容介乎开朗和冷淡。
因为一句无厘头的搭讪,他们渐渐熟起来。他经常去林焰的画室,画室藏在一个旧乒乓球室的后面,逼仄,却很明亮。
他微笑着听她解释她的画,然后说,很漂亮。
林焰心想:也许这就是外行所能给的赞美吧。
一来一往,断断续续,说不上是朋友,但又比熟人多了点什么,他们的关系这样微妙地维持着。
每一次她回家,总是要跟妈妈吵上许久。其实到现在,林焰学艺术的志向没有得到任何人明确的支持。
林焰想起老师那天给她钥匙的时候说:“借你一个画室,没事儿就多练练。”原来他们认为画画对她而言,只是无事时的消遣吗!
一天,他们又在画室像往日一样呼侃。
“林焰,你想上哪个美院?”
林焰心中一惊,说:“央美吧。”一边说,她的心一边下沉。
央美有可能么?但除了央美,她的确没有想过其他的选择。她没有接受过正式的美术训练,也没有固定的练习时间——她缺少了太多。也许她只有火焰一般的热情。
火焰一旦把它能触及的可燃物吞噬殆尽,也只能渐渐熄了吧。
“央美?”他的声音里透出惊讶,“那么,要加油。”
林焰听出了他的怀疑,苦笑道:“其实谁说我要上美院了?”
“嗯?你不是要考艺术吗?”
“不——”林焰抬起头,“我只想要去上海——你明白吗?”
“上海有什么?”
“不知道,也许有我家。”
这时他们都沉默了。画室里的光线渐渐强起来,送进几声啁啾的鸟鸣。林焰望向窗外,风景被窗框和防盗网分割成零碎的一块块。
过了一会儿,他说:“嗯,下午还有课,先走了。”他匆匆转身带上门走了。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一线阳光强闯了进来,硬生生地将她对那天的记忆切割成碎片。
林焰搁下手中的画笔,换了一支又匆匆地涂着,用鹅黄色将画面的右上角点亮。如同太阳在眼睛闭上后仍印在眼前的那一个灼目的点,让深沉衬托它的光明。
象牙塔中的日子即将结束。
沈羽,她一直那样优秀和顺利,却好像永远不满足,常常失魂落魄似的发呆,是因为她比我坚持和执着得多。
艺术之路,我赢不了,亦输不起。
而且我怕它会让我又一次失去上海。
不知道这是什么情愫,林焰现在越来越想逃离北海这个小破城市,融入填在她身份证与户口上的一栏的那个迷宫。
她摇摇头想,我太容易被别人的想法左右。
缺乏别人的支持,自己也无法拥有梵高曾经独占的让那个才华横溢的画家疯狂的太阳。
那簇小火焰,将熄了吧。
林焰才发现刚才那一笔有点重,现在那一笔有些突兀地耸在画上。她赶紧在周围添了些颜色。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窗外的风景已经在黄昏中暗淡了。
林焰终于完成了她的画。她仔细地审视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去上晚自习吧。她对自己说。
那天以后不久,高三就踏进林焰的生活。她回到了课堂上,虽然还不时在课上支着头走神,但她也跟普通的高三生一起学习了。
那个小火焰短暂燃烧的夏天,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像一滴水,淡淡地缀在林焰的记忆里,太阳出来后没多久就风干了,可能留下一丝极细微的水痕,可能没有。她有时简直怀疑它真的存在过。
那幅最后的画,她装了框挂在了自己的房间,把其他满意的画四散送了人,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房间的墙上还有一张大大的中国地图,上海那里,被一个红笔画成的圈套牢了。
一天,靠着教室的窗台发呆的林焰才想起来,很久没看见他了。扫一眼他的座位,竟然连桌子的抽斗都是空荡荡的。
她问同桌:“王嘉烁不来上课?”
同桌愣了一下,说:“哦,他去准备考美院呀。听说去北京学画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林焰摇摇头,翻开一本书,暗想:你还是自己加你的油去吧。
她想起自己寄给沈羽的一幅画,风中的向日葵,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座平原,像一首明亮的华章。那时她最好的朋友沈羽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上学,从林焰朝思暮想的上海寄了封信,提到了那幅画:很热闹,但其实它们都很孤单吧。
沈羽还说,她要参加一个大赛,运气好的话,她可以去巴黎学音乐。沈羽去巴黎旅游的时候,着迷于它的闲适和优雅,还有它的疯狂和古老。
巴黎圣母院的玫瑰窗,那一道道彩色的光芒始终印在她的心上。纯黑的背景之上,中央是一扇圆形的玫瑰窗。每一片玻璃都折射出明亮而缤纷的色彩,像极这夏天的繁花。在最深的黑暗里,望见最美的光明。
沈羽还写:小火焰,我们都有向往的城市。希望它们能收容我们,否则我将无处安身。
流浪的诗人与唱歌的流浪汉,不管怎样看,都是唱歌的流浪汉更快乐。
桌边像一个正常的高三生一样垒起了厚厚一沓书,在剩下的桌面空间上,林焰摊开数学练习册,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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