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美人胚子

　　六月的延城，闷热无风，整座城市像是个热气腾腾的蒸笼。

　　下午两点的太阳尤其炙热，狠狠地照进酒铺。酒铺里有个小女孩满头大汗地在擦酒缸，她擦得很认真，汗水顺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落下。

　　柜台的阴凉处传出厚重的呼噜声，伴随着风扇转动的声音。躺在那里睡觉的是小女孩的养母，她睡前嘱咐小女孩一定要把酒缸擦得干干净净。

　　小女孩也想睡午觉、也想吹风扇，但她知道要是她没把酒缸擦干净的话，养母醒过来就要打她。

　　她看了一眼躺在竹席上睡觉的养母，深深叹了口气。叹气这个动作在她幼稚的小脸蛋上显得十分违和。她在想，想快点长大长高。等她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再听养母的话，被打的时候也可以反抗。现在五岁的她，小小的身躯什么也做不了。

　　酒铺虽然面积不大，但店里摆着大大十几个酒缸，有高粱酒、糯米酒、杨梅酒……

　　小女孩加快手上的动作，实在热得不行，她想快点擦完，然后去阴凉处休息。

　　“小哑巴！”

　　门口传来一阵喊声，小女孩条件反射地转头，一眼就看到王乾飞站在酒铺门口不怀好意地笑着。

　　王乾飞是养父母家的亲生儿子，比小哑巴大两岁，白白胖胖的。

　　“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你是个小哑巴！”王乾飞抖着一身横肉，一脸得瑟地嘲笑着。

　　好无聊！这种戏码小哑巴已经看腻了，不想理他。

　　“小哑巴！叫你不会应呀，你是哑巴吗？”王乾飞极其做作，“忘了，你就是个哑巴。”

　　说完，自己在那里哈哈大笑。

　　小哑巴依然没有理他，继续埋头擦酒缸。

　　王乾飞反而恼羞成怒，拿起手上的乒乓球就往小哑巴砸去。奈何眼神不好，没有砸中小哑巴，砸中了小哑巴旁边的酒缸。好巧不巧，乒乓球砸中酒缸弹回去砸中王乾飞自己。

　　被惊到的小哑巴转身刚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王乾飞气急败坏地往柜台处走，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小哑巴拿乒乓球砸我。”

　　无语，小哑巴皱着小眉毛。

　　从小到大，类似的戏码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王乾飞经常污蔑小哑巴，结局永远是她被打被骂，不管她怎么摇头否认。既然知道结局不会变，就算她没有打王乾飞，养母一样会认定她就是打了，那她还不如真的打。

　　小哑巴随手拿起酒缸旁边空着的塑料瓶，抬起小手就往王乾飞扔过去，百发百中，塑料瓶精准地砸中王乾飞的后背。

　　“啊啊啊......”王乾飞越叫越大声，“妈妈！妈妈！小哑巴拿塑料瓶砸我。”

　　李春美睡得很沉，直到儿子走到身边用力摇晃她，她才醒过来。

　　一听到儿子被砸，她猛地站起来，不问缘由，劈头盖脸就开骂：“你个小哑巴，你个小贱货，老娘辛辛苦苦养你，你竟然敢欺负我儿子。”

　　小哑巴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就知道，同样的戏码，不管上演多少遍，结局永远都不会变。她没有反驳，也没办法反驳。

　　“你给我站好！”李春美从抽屉里拿出戒尺，急匆匆地走过来。

　　王乾飞一直跟在母亲身后，前后两张大脸，两母子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耸上天的颧骨，又大又宽的鼻子，唇薄牙大，一脸尖酸刻薄样。

　　王乾飞不停地在告状：“妈妈，我在门口玩耍，什么都没有做，小哑巴就拿塑料瓶砸我，还有乒乓球，砸到我的头。妈妈，我的头好疼。”

　　“我的小宝贝，妈妈吹吹，不疼不疼。”王春美心疼的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转头又凶神恶煞地朝小哑巴大吼：“把手给我伸出来！”

　　小哑巴笔直地站着，她突然抬头大哭起来，声音异常的大。

　　“你哭什么哭，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你这死丫头，你个白眼狼。”李春美拿着戒尺重重地往小哑巴身上抽，边抽边骂。

　　身上的疼痛感，让小哑巴哭得更大声了。

　　“妹子。”果不其然，李春美刚打了两下，门口就有人喊她。

　　来的是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王秋菊，王秋菊是个好心肠，每次小哑巴被打，她都会来阻止。

　　看到王秋菊来了，小哑巴低头抿了抿嘴，她哭那么大声就是为了把隔壁杂货铺老板娘吸引过来。

　　“妹子，别打了，小孩子细皮嫩肉的，打伤了怎么办。”王秋菊一脸和气地说。

　　虽然她非常看不惯李春美打孩子的行为，但毕竟是经常来往的邻居，总不能对着破口大骂。别人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管，要不是看小哑巴太可怜，她也懒得管那么多。

　　小哑巴低着头，抿着小嘴，可怜巴巴地躲在王秋菊身后，像是受惊的小猫。王秋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怎么忍心下手打呢。

　　小哑巴是真的可怜。

　　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小哑巴是被父母抛弃的，王春美捡来养的，捡来的孩子没爹疼没娘爱。即使乖巧懂事，天天在酒铺帮忙干活，照样被打被骂。人家亲生的儿子调皮捣蛋，天天在玩，却被捧在手心当宝贝。

　　小哑巴确实是捡来的。

　　四年前，李春美去算命，算命的说她儿子在三岁到四岁的时候会有一场大劫。想要避开此劫，就得找人来挡劫。算命先生高价卖给她两根红绳，说只要把一根红绳戴在她儿子手上，一根给别人戴，她儿子的劫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谁来挡劫？如果自己来替儿子挡劫，自己出事了，儿子要怎么办？

　　为此，李春美头疼了好久。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在去娘家的路上遇到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岁左右，白白净净，眼睛水灵灵的。老妇人拦住她，问她要不要孩子。老妇人说自己儿媳生了三个女儿，家里太穷养不起，打算把一个送人。

　　这是天意！这是老天爷看她可怜，给她送来的孩子。

　　李春美收了小女孩，老妇人也没要钱，直接走了。

　　李春美兴高采烈地把小女孩抱回家，给小女孩戴上红绳，希望她能替自己儿子挡掉大劫。

　　哪想到这孩子到五岁还不会讲话，去医院检查也检查不出是什么毛病。算命先生跟她说，这孩子之所以不会讲话是因为帮她儿子挡了劫。

　　“姐，这孩子太调皮，不打不行。你看她把小飞打成啥样了。”李春美把儿子拉到前面，指着儿子脑袋，“你看小飞的头都快被砸肿了，他现在还在喊疼呢。”

　　“疼，妈妈我的头真的好疼。”王乾飞十分配合妈妈，捂着脑袋喊疼。

　　脑袋瓜子哪里肿了？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王乾飞的一点事都没有。王秋菊不想戳穿，大家邻里相处那么多年，王秋菊也是看着小哑巴长大的，说她调皮，谁信，王乾飞调皮倒是人尽皆知。

　　“妹子，孩子年纪还小，调皮一点正常。我们可以好好教育一下，打孩子不好。”王秋菊依然和颜悦色的。

　　李春美没有再反驳，象征性地点头代表认可。

　　王秋菊在这一片人缘很好，她丈夫在外面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认识很多大人物。李春美虽然脾气暴躁，爱骂人，但她对王秋菊一家非常友好，不会轻易得罪，甚至有时候还会送点东西巴结王秋菊。

　　这时，有个小女孩大大咧咧地跑进来，“小燕，要不要去我家看电视？”

　　小燕是小哑巴的名字，但平时很少有人叫这个名字。不管是家里人还是街坊邻居，都是叫她小哑巴，她都快忘了自己叫小燕。

　　小女孩扎着两个马尾，两眼笑眯眯走到小哑巴跟前。小女孩叫杨柳，是王秋菊的小女儿。她刚刚在厕所就听到小燕的哭声，但肚子疼没办法立马过来。

　　“春美阿姨，我可以带小燕去我们家看电视吗？”杨柳十分礼貌地问李春美。

　　李春美和善地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吃饭时间回来就行。”

　　“小燕，走！我们去看电视。”杨柳高高兴兴地拉着小哑巴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回到家后，杨柳仰着头求妈妈夸奖，“妈妈，你说我棒不棒，我把小燕带出来，春美阿姨就没办法打小燕。”

　　“棒，我的女儿最棒。”王秋菊十分欣慰地看着女儿。她的女儿真的很棒，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不懂事，不是欺负小哑巴就是嘲笑小哑巴。她女儿没有随大流，平等友爱对待每个人。

　　此情此景，小哑巴特别的羡慕，她也想要温柔的母亲、幸福的家庭。

　　这次，秋菊阿姨帮她逃过了一劫，但还会有下次、下下次，秋菊阿姨不可能每次都能帮忙。只要在这个家里，她就会一直被欺负，可是小小年纪的她又没办法脱离这个家。

　　不想了，不想了，一想多就头疼，小哑巴摇了摇小脑袋瓜。她想去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可以抛弃所有烦恼。

　　她和杨柳最近在看动画片《海尔兄弟》，她也想像海尔兄弟一样去环游世界、去冒险。

　　小哑巴不会说话，她伸手拉了拉杨柳的衣袖。杨柳立马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妈，我和小燕上楼看电视了。”

　　这件事后的第三天，小哑巴意外听到一个消息：养父母打算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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