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白月光当腻了

　　此番水患并非是一时之患，由此引发的灾祸许是连串的，需从长久打算。纵然是天降异象，但从先人经验之上看，并不是毫无防御解决之法。

　　容韫同昊南王议事已是到了夜深，待他出门时，隐竹已是等在王府之外。容韫近日心忧城中百姓，脑中全然是百姓生计，但看到锦竹后，便即刻调转思绪，问道：“桑淮可是回府了？”

　　“回大人，是。”锦竹有条不紊的将去接桑淮所见全部说出来。

　　包括那红色箭羽，以及那昏暗屋中，一眼便知不简单的少年。

　　容韫早些便有预感，但如此事态急迫，忍不住轻咳两声。

　　“大人最近太过操劳，还是要顾忌着身体。夫人那边……”锦竹观察着容韫的在不远处灯火映衬下苍白的面色，那由着夫人去的建议终是未能说出口。

　　他是最清楚的，容韫最看重的，便是府里那位。

　　“我会把她带在身边，护她周全。”容韫想起桑淮看他时惊慌无措的眼神，总能感觉到自己所惧怕的事情，正在飞速的朝他奔来。

　　总有一日，桑淮会恢复记忆。当初在西越的一切，都会清楚的摆在两人的面前。

　　容韫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他隐瞒桑淮这么久，最怕的，便是她恢复记忆，像是西越一阵风，悄无声息刮过便离开。

　　他看向黑洞洞的天空，如今那里空空荡荡，少了人间一抹月光，便再不完整。

　　而桑淮，便是他心中那抹照亮黑暗的月光。于他的私心，他不愿丢失这抹温柔。

　　·

　　自从那日全城百姓放河灯祈福之后，仿佛永无止息的雨水终于落尽，天空开始出现晴日。

　　尽管如此，昊南王还是开放城门，赈济灾民。

　　桑淮看天气放晴，一直想要出去找小包子他们，但根本是奢望。容韫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连他平日里不准外人进出的书房都放置一张小塌，供她休憩。

　　桑淮比起之前似乎已经熟悉容韫的套路，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容韫坐在案前看折子，她便在小塌之上睡得安稳。她来江南已是有一月有余，还未有之前在皇城来的快乐，到这里她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听着屋外雨天入眠。

　　反正她闲人一个，多睡一会儿也无甚影响。不过她一直在心中挂念着小包子他们，无聊的时候，还会想念楚怀誉说的故事。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新进城的百姓中找到自己所熟识的人。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昊南王亲自开仓救济灾民，容韫定然随行，他似乎怕极了桑淮乱跑，便将她一并带上。

　　昊南王这些年来能够将江南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条，民富粮足，和他爱民如子定然是分不开的。有负责分发救济粮食的小兵试图贪污救济粮，昊南王见状，果断下令将那小兵斩首示众。

　　整个过程比桑淮想象的要有条理的多。她甚至还趁容韫不注意，偷偷去打了下手，帮灾民去分拣物什。有个眼睛看不清东西的老嬷，在看到桑淮之后，将她误认作自家儿媳，不顾官兵的阻拦，跌跌撞撞跑过来，一直拉着她的手，同她诉说家不成家的模样，以及这一路的艰辛。

　　老嬷眼中含泪，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悲戚，惹得桑坏也跟着眼眶湿润。

　　她虽平日里爱玩了些，但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仁慈的血液，哪怕是来自偏远的弋城，她也明白中原有句话，叫做兼爱世人。

　　这些她向来不爱听的大道理，曾有人细心教导过她。

　　桑淮抽抽鼻子，一时想不出是谁曾这样教导过她。

　　老嬷还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她浑浊的双眼看着桑淮，忽的视线游离到她的身后，松开桑淮的手，蹒跚两步过去，抓住那人，嘴里不住的唤着“儿啊。”

　　桑淮转过头去，发现是容韫。

　　看见老嬷过来，隐竹想要隔开她，却被容韫伸手阻拦。阿嬷握住容韫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她似乎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重复的呼喊着她儿子的名姓。

　　本以为容韫不会应承这个陌生并且衣冠不整的老嬷，没想到他每一声都浅淡的应承，偶尔还会抬眸看向桑淮。

　　桑淮其实是想脚底抹油溜了的，但那老嬷转过身来，呼唤她。

　　她向前走了两步，勉强同容韫站在一起。谁知老嬷拽住她的手，同拉着的容韫的手叠放在一起。

　　“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过日子，平日里拌嘴也便算了，如今世道这般艰难，便是要风雨同舟的。我也活不了多久，唯一的愿望，便是看你们两个能够幸福的过下去，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说着，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但仍然不肯分开将他们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会的。”容韫语气里带着几分的真切。

　　桑淮感觉到头顶那道来自容韫的目光灼热的吓人，连同握着她手的容韫的手都滚烫的吓人。

　　他是乱应的吧？桑淮在有人将老嬷带去地方安置的时候，将被他握住的手迅速的抽回来。

　　老嬷走时还不忘记同他们两个打招呼，要他们两个去看望她。桑淮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个老嬷并非是眼睛看不清楚，而是想在这流离失所中，找到一个慰藉罢了。

　　她的儿子和儿媳，想必也是恩爱的吧？桑淮脑中胡思乱想，只想忘记容韫的视线。

　　“姐姐！”一声呼喊声传来，桑淮听着这声音熟悉无比，果不其然，是小包子。

　　他不似平日里的沉稳，几乎是飞扑了过来：“你最近怎地没有来找过我们？那个楚怀誉现在天天逼我们连拳脚，说是以后防身用。”

　　桑淮背对着容韫，未曾瞧见容韫在听到楚怀誉这个名字之后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小包子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琐事，桑淮仔细听着，不时给他点看似不着边际的建议。其实这次小包子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说，那便是同他一起的几个孩子，有两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爹娘。

　　现在那间屋内，只剩下他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以及……这几日心情明显不太好的楚怀誉。

　　小包子私以为，是楚怀誉看他们都找到了要找的人，而他却未曾找到的缘故。

　　小包子事无巨细的说完，他才恋恋不舍的回去照顾还不会说话的那个，毕竟把他同楚怀誉放在一起，他多有不放心。

　　桑淮本以为身后会空无一人，可没想到容韫一直在她的身后。许是今日有阳光，桑淮看他的脸都苍白的有些通透。

　　也许是容韫最近真的太累了。

　　不过想来现今江南的灾祸已是过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容韫也便不至于这么累。

　　她也可以同容韫提一提，要回弋城的事情。

　　这次，应当是真的要回弋城了。

　　也不知这么久了，王二娘家的羊群还在不在。想当初，她可是将那几十只羊放出去，再回来多了好几只。

　　桑淮想起在弋城的自由自在，不必顾虑的时光，甚是怀念。

　　·

　　容韫在听闻楚怀誉的名姓之后，便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个人他当然认得。

　　西越五公主从沙漠中救下一命的奴隶，甚受五公主的赏识。西越王本不同意她将这个来路不明，且一身傲骨的奴仆放在身边，但抵不过爱女心切，将楚怀誉送去学了几年功夫，才准他跟随在五公主身侧。

　　原来曾经在皇城时那朱红箭羽，根本不是来自于深宫之中的三公主之手。

　　容韫本想去试探楚怀誉的态度，但对方明显要比他沉不住气的多，一支朱赤色箭羽凌空穿过院落，钉在他书房外的柱子上。

　　睡在一旁小塌上的桑淮被这破空之声惊醒，揉揉睡意朦胧的眼，见容韫气定神闲，以为自己还是沉浸在这些日子脱离不开的幻境中，挣扎一下，便又睡了过去。

　　楚怀誉比容韫在西越时见到的要沉稳的多了。他目光炯炯，神色细看之下，有几分像是桑淮。毕竟曾经的楚怀誉，跟在桑淮身边多年，多少都会沾些相似。

　　仅此而已。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楚怀誉见到容韫后，说的第一句话。

　　容韫不置可否。

　　这态度看在楚怀誉眼中甚是轻挑，他向来是只希望桑淮过的开心，可桑淮选谁不好，偏偏选了容韫。

　　这两个人，本就不该在一起的。

　　“过去的事，王上知情，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但如今，她并不开心。”楚怀誉抛却平日里的和善，满面的戾气，说出话来的语调也不似平日里说书时的气定神闲。

　　“你如今隐瞒她曾经的记忆，等她恢复记忆之时，定然会恨你。依照我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对她的性子最为了解。”楚怀誉故意顿了顿，“她最讨厌别人骗她。”

　　这句话一下戳中容韫最不愿面对的事实，他面上未曾松动，但紧抿着唇泄露了他的紧张。

　　楚怀誉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她现在心中还惦念着你，我自然不会拆穿你。但若是，”楚怀誉冷笑一声，直接拉满手上的弓，一支利箭擦过容韫的发梢，直直钉入他身后的墙面。

　　“若是你敢负她，便不止这一支箭落在你的身上。你别忘了，她曾是王上最喜欢的公主，曾经差点接管王印的。”楚怀誉上下扫视容韫两眼，仿佛容韫是个残次的摆设一般，带着那副轻蔑的眼神离开。

　　容韫好久都未曾被人这样讥讽着盯着，但楚怀誉所说，他全认。

　　除却皇城危险之外的原因，他也曾闪念，想要放桑淮离开。

　　但桑淮刚来皇城时，像个还需要人圈在怀里宠着的孩子，不能离开他，他便换了想法。

　　他曾以清醒自持标榜，但到桑淮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泡沫。

　　桑淮日益委顿，他全然看在眼中。

　　他容韫，真的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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