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高岭之花

作者:要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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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严六顶着高肿的脸一路冲进正厅,许家人已经走了,只剩下广平伯夫人。

      她正接了下人递来的茶,见他此状,吓得将茶蛊一放,还没训斥,严六就已冲上前将他打死也不愿娶许二娘的话说了。

      “这亲事可是你姑点了头的!”广平伯夫人气急。

      严六一听他娘搬出太后就有些畏缩,可一想谢倾的拳头,下巴一抬,又梗出口气来:“我不管!那许家二娘对人冷冷淡淡,一看就不好相与,反正我不乐意!”

      广平伯夫人被他气笑,可这事由不得他做主,正想轰他回去,却见严六忽然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物什递到她面前。

      广平伯夫人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你怎么拿到的?”她肃了脸色,“镯子怎会在你手里?”

      严六:“是方才下人送来的,说是许家人临走时命她将这镯子转交给我。既然许家人不乐意,咱们又何必去热脸贴冷屁股?”

      这话是谢倾方才现教的。

      说完一瞧,他娘果真沉了脸色。

      他再接再厉,“怎的,莫非是许家伯母执意要我当她女婿?”

      广平伯夫人眼风如刀,狠狠刮他一眼,夺过那只碧玉镯子,“执意要你?你许家伯母可没同意这门亲事。”

      支走了许文茵,她软话也说了,硬话也提了,谁想魏氏从头至尾竟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谈成这样,哪儿还有什么亲不亲事的。

      严六霎时松了口气,还不忘趁热打铁,“娘做什么非要我娶那许二娘嘛,就因为许家是旧姓?就这么不得了?”

      大燕立朝数百年,君王更替了不知几十,只有当初跟着开国皇帝打下半壁江山的能臣世族才能被称之为“旧姓”,乃是无上的荣光。

      头衔是很了不起,但广平伯夫人不屑,“你以为娘想让你娶她么?还不是你姑喜欢,又觉得她和长安这些娇娇女不一样,能管得住你。”

      哪怕不是这个原因,太后都开了口,她还能说不么。

      -

      从严家正厅出来到坐上马车,许久,魏氏都不曾说话。

      许文茵不知自己走后广平伯夫人同她说了什么。但不管祖母如何想,严家于许家来说,是门毋庸置疑的好亲。

      若那边没有取消亲事的意思,魏氏自该乐见其成。

      她犹豫须臾,率先开了口:“母亲,和严家的亲事……”

      魏氏抬眼看她:“这会儿知道后悔了?”

      许文茵不答。

      她又侧过眸去,“只可惜晚了。和严家的亲事,你用不着再想。”

      话音坠地,许文茵半掩的眸骤然抬起,带了几分微讶。

      梦里的自己最后的确没能嫁进严家,却不想竟是魏氏亲自拒的这门亲。

      “左右那镯子已不在你手里,就权当物归了原主。”魏氏也知镯子是被严家人顺走了,丢下这话,她偏过头去。

      提起镯子,许文茵不由就想起今日撞见的那个红袍少年。

      这回和上回不同,她看得更清楚。

      更清楚,也更确信。

      他就是梦里那人。

      哪怕今日见到的他还不曾有那般通身的戾气,许文茵也知道,此人绝非善茬。

      得离他远些。

      等回了府,辞别魏氏,泽兰才敢悄悄问:“娘子,如何了?”

      许文茵摇头,“没什么大事。”

      这就是把亲事退了,泽兰松了口气:“还好太太没有阻拦。”

      魏氏好歹是许家主母,严家不惜叫人顺走镯子也要结这门亲,她没有点戒备心才奇怪。

      但让许文茵觉得不对劲的,并不是这个。

      魏氏出身清贫,在自视甚高的祖母眼里比新贵还要差那么一截,这样的女子却成了长房正妻,老太太怎么能不气。

      二人做了十多年不对付的婆媳,老太太平日里更没少给魏氏下绊子。否则她也不会对许文茵这个亲女儿恨屋及乌。

      严家有权有势,就算真有古怪,受罪的也是嫁过去的许文茵。

      魏氏为何会替她拒了这门亲?

      许文茵着实不想认为是因魏氏对自己有什么母女之情。

      “二娘子,”才刚褪了披风,外头忽有婢女打帘子唤,“夫人唤你过去呢。”

      许文茵:“出什么事了?”

      “是……是小郎君受了伤。”

      许家只有一个郎君,许文茵的嫡亲弟弟,许珩。

      魏氏特意遣人来,只怕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跟着小丫鬟一路赶到许珩的院子。

      还未走近,便闻震耳欲聋的哭声。难怪方才婢女的脸色会如此之难看。

      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四周凌乱不堪地散落着花瓶碎片和泥土。

      空气凝结,唯有扑在魏氏怀中的许珩哭得格外响亮。

      “母亲……”许文茵才刚开口,魏氏就倏地抬起头:“跪下!”

      冰冷的声音吓了后面的泽兰一跳。

      许文茵没跪,“我做了什么要跪?”

      话却是冲旁边的许三娘说的。

      她们才刚回府,能知道出了什么事的,也只有这个妹妹。

      许三娘生得同许文茵有几分相似,闻言便笑:“二姐与其问我,不若问问自己为何管不好屋里的下人?”

      说罢,往旁一瞥。

      在院中的花坛石阶下,战战兢兢地跪着一个婢女。

      那是许文茵屋里的下人,也是从襄州带来的。

      “她干什么了?”

      “二姐当真不知?好啊。”许三娘道:“香兰,你自己来说,说好了我替母亲免了你的罚。”

      香兰惨白着脸,好一阵,才颤声开口:“是,是婢子不小心……踢坏了小郎君的东西,小郎君看见,冲上来就对婢子一顿拳打脚踢,婢子这才一不小心……”

      “一不小心推了珩哥儿一把,让他磕了脑袋。”

      许三娘冷笑:“这就是祖母管教的下人?可真是好有规矩。”

      许文茵一言不发。

      香兰战栗着抬头看她,颤抖的眼眶里噙满泪水。

      许珩是魏氏求子三年,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一个儿子,平日里看得跟心头肉似的,唯恐他哪里磕着绊着。

      此事一出,这一院子的下人恐怕都得遭殃。

      而她,会是最惨的那一个。

      可……那怎么行?她是老太太亲手点的人,哪里又轮得到长房的人发卖自己?

      见许文茵仍没有替自己求情的意思,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抓她的衣角:“娘子,婢子是老祖宗点给娘子的人,娘子救救婢子,她们没资格——”

      她的话音被脸上火辣辣的一痛阻绝在了嗓子眼里。

      许文茵甩了她一耳光。

      狠狠地,用力地,将她打得头往后偏,整个身子闷声摔倒在大理石砖上。

      许文茵收回手,拿泽兰递来的帕子擦了擦,“不过是个奴才,好大的威风。”

      她这一巴掌,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连方才还冷嘲热讽的许三娘都看得愣了愣,许珩都闭上了嚎哭的嘴。

      她怎么敢打老祖宗的人?

      一众微怔的注视下,许文茵缓缓转过身,“母亲,香兰难辞其咎但罪不至死,望母亲手下留情。”

      这就是不打算管的意思了。

      魏氏的脸色因这话略微缓和,却不答话,低头拿帕子擦了许珩的泪,“珩哥儿莫哭,东西碎了不打紧,娘叫人出去给你重新拼起来。”

      许珩约莫是被许文茵方才那一巴掌震住了,抽抽噎噎的:“真、真的?”

      魏氏点头:“但珩哥儿得下去换身衣衫,将药擦了才行。你看,这都哭湿了。”

      许珩白嫩嫩的小脸涨得绯红,闻言乖乖抬手擦了眼角泪珠。

      几个婢女簇拥着许珩便要走,擦肩而过时,许文茵开口唤他:“珩哥儿……”

      “别叫我珩哥儿。”

      许珩倏地转头,瞪向她的眸中染着明晃晃的厌恶:“还不是都怪你!乡巴佬!”

      丢下这句话,他扭头跑开。

      等回到院子,泽兰才敢发作:“香兰一个丫鬟犯的错怎能怪到娘子头上?郎君还小便罢了,三娘子和太太也忒不讲理了!”

      “这是在长安,说话注意些。”

      泽兰一噎,不情不愿压低声音:“若是老祖宗在,太太还敢纵容她们欺负娘子么……”

      她嘀咕完,见许文茵没接话,只得又问:“娘子,咱们一会怎么去问太太把香兰救回来?”

      她问得很是理所当然,许文茵侧眸:“谁说我要救她了?”

      泽兰一下子愣住。

      “……娘子方才不是做戏给他们瞧的么?”

      香兰和自己可是老祖宗的人,没有老祖宗允许,魏氏敢发落她们?

      许文茵懒得理她。

      她方才会动手打香兰,是因为在梦里也有过一模一样的场面。

      不过梦里的她抬出了老太太保下香兰,可也因此与许家姊弟结怨。

      下头的奴才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见她不受魏氏和府中小主人待见,跟着也起了轻蔑之意。

      许文茵今日做了和梦里背道而驰的举动,是因为她想试试看,这个未卜先知的梦究竟能否逆转。

      事实证明,是可行的。

      那或许……自己可以在别的地方也试一试。

      她褪去披风,摘了发髻珠翠,又叫泽兰打水来净了面。

      因着今日起了个大早,她才刚一挨软塌,倦意便涌上心头。

      眼睑轻颤了颤,手一松,拿着的团扇缓缓落了地。

      她又做梦了。

      不再是蜷缩在乱葬岗的尸体堆里的梦。

      是一间昏暗不见光的阁楼,她身上那件沾染污血的衣裳被换去,取代而之的是一条华贵的烟青襦裙。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簪着几朵鎏金碧玉绒花,流苏垂下来,摇曳在烛火泛起的微光里。

      这副穿戴就好像回到了她还在许家的时候,世族贵女,精致而规矩。

      可手脚被麻绳紧紧捆住的触感在告诉她,自己的这副模样,不过是某人强加在她身上的幻觉。

      她早就不是两年前的自己,自她以皇后候选的身份入宫,陪伴新帝左右开始,就不是了。

      外面铁蹄疾驰而过的声音透进阁楼,似乎离她很远很远,就好像那火光冲天的一幕也不过是假象。

      可她知道外面的厮杀从未停止,不停止,谢倾就不会放她出去。

      一缕细风吹进来,卷着淡淡的白芷清香拂过她的面颊,她意识到来人是谁,一颤,倏地抬起头,眼眶先红了:“谢倾……”

      是他。

      “谢倾,放了我。”她急道。

      她不能待在这里。

      “放了你?”男人垂着眼皮嗤了声,大半张脸都被阴影遮掩。

      单膝一弯,在她身前跪下,与她对视,声音很轻:“不行。”

      预料之中的回答惹得许文茵牙关一紧,生生哽咽了一下。她皙白纤瘦的手腕被捆在身后,留了下紫红的勒痕。

      “谢倾,放开我,求你,求你了……”她带上了哭腔。

      她要出去,她要回宫。

      太后带兵挟了秦追,他本就重病活不长了,为什么要让他成为这场政变的祭品?

      他还那么小,一生还未开始,就要结束了。

      “阿茵。”

      男人唤她,一抬眼,望进她噙满泪水的眸中,对她说的话却充耳不闻,“你在为他哭,是吗?”

      许文茵涨红着眼睛看他,没有说话。

      谢倾伸出手,抚上她柔软的面颊,指尖摩挲着,用力一掐,颊边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痕。

      他似乎满足了,黑眸微微一眯,嗓音低哑而缓慢:

      “可你现在是我的了,阿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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