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韵雪

　　晚间时候，刘思骢照例到病房看她。“那个车祸病人失忆了吗？”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今天下午出去散步恰巧经过那个病房，我见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蔚蓝雪看他，寻求详情。“车祸使他的中枢神经严重受损，失忆是必然的。”“那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刘思骢抛给蔚蓝雪一个未可知的表情。“如果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他以后该怎么办？”蔚蓝雪追问，替那个病人担忧着急。刘思骢凝看她的脸，感到她是多么善良，对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关爱。“别担心，恢复记忆总还有一线希望的。”蔚蓝雪明知他这是在安慰，“是啊，大部分人不都是在靠那杳渺的希望努力地生活下去吗？只要有一线希望，一切皆有可能。”她自励励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是为那让她牵挂的病人而生的希望。 “说的没错。”受她乐观情绪的感染刘思骢深为赞同地点头。

　　刘思骢是手执手术刀的外科医生，从最初的惧怕到现在面对病人的生死他波澜不惊。一次次面对病人的死亡，起初他眼含泪花痛感自己回天乏术。逐渐地他的心在日复一日的一次次手术中变得麻木，对生死不再动容。他知道自己关心不起。对于自己无力挽救更多的绝症病人他感到灰心，深深的心凉的失望。这一点若不是身临其境的处在一个外科医生的位置上恐怕绝难体会。看着一双双绝望等死的眼睛在你的眼睛里凝伫，企求一线生的希望，而你作为一个医生，病人们的救世主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望着垂危的病人在你的手术刀下死亡，这是何等的怆恸戳心啊！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谁还有不灭的自信勇气？医生也没有铁打的心。

　　蔚蓝雪这个医学界之外的寻常女子，在绝望时仍能饱含百般信心，乐观看世，达观待人，真是难能可贵。蔚蓝雪如相信的希望之风拂临刘思骢胸中的灰心失望。

　　蔚蓝雪托张嫂从汐阑梦苑取来画笔和纸。

　　隔天早上张嫂就送过来了。大约８点半，李护士来给蔚蓝雪吊水。张嫂想留下来等她吊完水再走，怕她上厕所之类多有不便。“不用，”蔚蓝雪羞赧道，“护士们都很照顾我呢。”“是啊，不用担心，我们都很喜欢蓝雪，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李芸倒挂起阿奇药液的药水瓶笑着告诉张嫂。张嫂谢意点头宽心地回了汐阑梦苑。蔚蓝雪一面输液一面看小说，小说里婆媳间无伤大雅的插科打诨，斗嘴暗战，引得她间或忍俊不禁卟嗤一下笑出声。她看看四周，“幸好没人。”抚心口□□。独自一人打点滴时看书最能打发时间了，不知不觉一瓶水就寿终正寝了。她按了一下床头的铃，李芸随即过来给她起针，随口问她看什么书。蔚蓝雪答是一本闲书消磨时光的，不能增长任何教益。李芸笑笑出了病房。

　　没过两分钟她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大捧红玫瑰，足足52朵，整个儿遮挡了她的脸，艳红簇簇。看到红艳艳的花儿蔚蓝雪表情诧异，“这花是…？”“刘医生送给你的。”李芸边把花放在她床头柜上边答。“噢，他是觉得我无聊，所以让鲜花陪我打发时间吗？不过也不用买这么多啊。”蔚蓝雪并没想那么多。“你，是真不懂刘医生的心？”李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忧忧地问。是女人都知道玫瑰象征爱情。“什么？”蔚蓝雪不懂她想说什么，一脸茫然无知。“难道52朵红玫瑰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李芸继续说道，嫉妒地转看向那52朵燃烧着赤忱的爱的玫瑰花。“红玫瑰……52朵…说明……”蔚蓝雪喃喃着，侧脸瞥向床头柜上的玫瑰花，后面的声音矮了下去。“难道他真得…？”蔚蓝雪心里懵了。“他一直默默地喜欢你，难道你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李芸不再拐弯抹角，直话直说，心里实为刘思骢叫屈，一面暗暗观察蔚蓝雪脸上的神情变化。

　　“啊？”蔚蓝雪的确从来没想过，她不知如何应对，最后从心里说出，“我们…只是朋友。”她的双眸澄澈无暇，没有任何虚谎的痕迹。看得仔仔细细的李芸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紧迫追问：“是真的吗？你说你们只是朋友，是一般性质的好朋友？”她强调。“是啊，我从来都这么觉得。”蔚蓝雪坦然无私。“我真得不清楚他的心思…”李芸看出她面对这种状况的局促不安，“既然你们是朋友，那以后还是像朋友一样泰然相处下去。”她的话为蔚蓝雪指出了一条通衢大道。既然是朋友，那大可以君子坦荡荡。蔚蓝雪认同地点头。李芸甜蜜蜜地离开病房。

　　蔚蓝雪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刘思骢喜欢她？…她从来都把他当作好朋友，亲哥哥一样看待。可床头的玫瑰花红彤彤，格外扎人眼球，默默地倾吐着缕缕爱意，令她不忍卒睹。

　　离开她病房后的李芸医院里满处找刘思骢，她兴奋地双眼放光。办公室里没人，刘思骢正在手术室做一个胃穿孔病人的手术。李芸跑到手术室门外痴痴地望着手术室的门呆呆地发笑。站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这么干等下去不行，还是先去工作。她的心情如小鸟快乐地飞啊飞。另一个护士问她是不是喜事将近？猜她快荣升护士长了。为防泄露心头喜悦的秘密，她默不作声未加否认。
　　约十点半，刘思骢汗流浃背地出了手术室。手术很成功，病人家属感激涕零地握住他的手连连致谢。走进办公室，换了一件清爽干净的白衬衫，有人敲门，“进来。”刘思骢套上白大褂。“刘医生，手术顺利吗？”李芸推门而入奉上温柔一笑。“哦，很成功。”一见是她，刘思骢礼貌回答。“我…我来…”她故意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有什么话你说吧。是，关于蓝雪的事吗？”见她说话犹豫，刘思骢盯向她问，心里不由得一紧。李芸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玫瑰花已经送过去了，”“蓝雪怎么说？”刘思骢走上前一步紧张万分地问。“她说，她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刘思骢面色陡变，苍白黯然，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略一怔愣，他不死心地喃喃追问：“她没再说别的什么了吗？”像在汪洋中苦苦寻找一块浮木，他期盼还有最后的希望。李芸如实地摇摇头。

　　刘思骢猛转身走到办公桌前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呆滞。“刘医生，你别太难过。”刘思骢木然无语，也不抬眼看她。“刚做完手术，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李芸识趣地退出了办公室。刘思骢心里的难受劲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后悔不该让李护士帮忙去做这种蠢事。他应该一如既往默默地等待，等待爱情的花儿在未来的某一天自然开放，等待蓝雪慢慢发现他对她的爱，至少那样他的梦不会这么快破灭。“啊——”他头疼地手抚前额长长地叹气，来自内心深核处的痛席卷而来。站在门口没离开的李芸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脸上再没了一丝笑意。刘思骢失魂落魄的神情明证了他有多爱蔚蓝雪，情深似海不可测。

　　要得到一份无望的爱有多难，她算是切身尝到了其中苦胜黄连的滋味。有强酸似的嫉妒，有欲求不得的煎熬，最重要的是因受不到对方丝毫的注意而心生的那份酸屈痛楚。“但我不是已经看到胜利一半的希望了吗？”李芸苦笑着眼泛泪花自我安慰。

　　中午李嫂送餐来医院。蔚蓝雪的胃口明显减淡了，小半碗饭跟她一样心思加重剩在碗里。张嫂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她推说可能昨晚睡眠不好有点头疼，过一会儿就会没事的，让张嫂别担心。玫瑰花已经被她放到柜子里去了。52朵，跟花蓬伞似的一大捧，放在床头太扎眼了，必定会人见人问，不尴不尬的她也没法说清楚，何况她最不愿意伤刘思骢的心。他是她最最珍惜，最可亲可敬的朋友。人的一生中这样的朋友委实不多，实在难求，她在心里一直很珍惜很珍惜。
　　这一天刘思骢都在故意躲避，他一次都没在蔚蓝雪病房露面，若是平日他早过来探望几趟了。一方面他羞于被拒绝，再者就是怕相见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蔚蓝雪的心一时也无所适从。此时不相见是最好的，免了双方窘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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