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成神了吗

　　眼下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

　　那一道圣旨之后，钟谣几乎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虽然还有不少亲卫效忠于她，但相比军队和神庙的力量，无异于杯水车薪。

　　“先生，我记得你们曾提到过鲛珠，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钟谣看起来有些憔悴，事情似乎已经没有转机，但她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置之死地而后生。”先生只说了这一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钟谣有关鲛珠之事——有些事，没法，也不需要去说。

　　钟谣看着先生平静的面容，心中便生出一种默契的了然——这场祭天大典，总归是要她单枪匹马去闯上一番的。
　　*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于是那道唯一站立着的人影便如鹤立鸡群，异常显眼。只是众人目光都集中在燃烧的祭台上，暂时没空去在意这个不敬神明之人。

　　“大垣六年，极东之地有一国，繁荣昌盛。因不慎触怒神明，遭天谴。其后以数百奴隶祭海。神愈怒，降天劫灭之……”

　　钟谣一边走向祭台，一边将那卷竹简所记文字说出，她心里清楚这些只言片语并不能改变什么，这样做只为激怒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便有数道天雷从高空狠狠劈下，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要将此人劈得粉碎。
　　周围百姓终于不再一心祈祷，纷纷起身逃窜，以免殃及池鱼。

　　但见朵朵蓝色水花在钟谣周身泛起，氤氲出一道淡色的光圈，那样柔软，却那样坚韧，将一道比一道凶厉的雷电尽数化解。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大场面，一切都发生得那样温柔，让许多以为自己不幸要死在天灾之下的人都有种茫然无措的恍惚之感。

　　这便是鲛珠的力量吗？
　　钟谣忍不住伸手触碰那道水波，凉凉的，却从心底酝酿出一股喜悦之情，仿佛它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许久。

　　很神奇，就像是天生便知道这鲛珠该如何使用，钟谣轻轻抬起右手，一道柔和的水波便在掌心凝聚，她静静感受这股奇妙的力量，然后挥手间，便将祭台上燃烧的天火扑灭。

　　天更怒了，但它奈何不得这个可恶的人类，于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竟直直劈在大祭司手中那根银杖之上——在无数人惊惧的目光中，那根陪伴大垣千年的神杖终于断裂。

　　“不……”大祭司整个人颤抖着捧起神杖，想要再将它拼好，但任凭他怎样努力终究于事无补。他猛地扭过头，眼神如毒蛇般狠狠盯上不远处那道身影，“将此等亵渎神明之人祭天，以平神怒！”

　　一瞬间，所有绝望的眼睛中重新泛起希望的火光，他们将这段时间积累的不安和恐惧全都发泄在这个胆敢惹怒神明的人身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有淡淡水波环绕在钟谣身边，她没有理会四周愤怒的百姓，事实上，有这水光在，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钟谣身上，她却轻轻一笑，将兜帽撤下，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她的脸上是一种无人理解的慈悲，她的眼中藏着星星点点的温柔，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穿透无尽冰凉的海水，洒在每一个将要冻死的人身上。

　　“我是来救你们的。”钟谣向祭台上那三百无辜之人伸出手，她看着一张张尚未褪去恐惧的面孔，仿佛回到了那个摔碎玉玺的晚上，那三百个名字，依然历历在目。

　　短暂的怔愣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喧哗，显然他们都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祭坛上，大祭司还捧着那两截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枯枝的神杖，愤恨地盯着钟谣，“神明的威仪不容冒犯。钟谣，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仿佛是在印证大祭司的话，天际炸响一道惊雷，宣泄着神明的怒火。

　　有一道人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起身对祭台上那些人道：“如若祭天失败，你们的下场不会比现在好。”惨白色的闪电将他的面容映照得狰狞可怖，钟谣远远望去，只见那人满眼阴霾，正是钟礼。

　　又是一道惊雷响彻云霄，一时间所有人竟都沉默了。直到祭台上有人挣脱绳索，跳下来直直撞上一名侍卫手中的刀。

　　利刃刺穿他的胸膛，汩汩鲜血奔涌而出，该是怎样疼痛啊？但他竟是笑着的，带着释然与虔诚，只留给这世间最后一句话：“我是心甘情愿献祭的……”

　　雷声轰鸣，是那所谓的神明在放声嘲笑吗？钟谣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坍塌了。

　　又是一道闪电劈在木柴之上，火光冲天却安居一隅，丝毫没有要蔓延开来的趋势。但在这些濒临崩溃的人眼中就像是神明给他们的最后机会——只要完成献祭，仁慈的神一定会再度庇佑他的子民。

　　信仰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千百年来的潜移默化早就将这种信仰深深根植在每一个大垣人心中，为了自己信仰的神明，人们真的会甘心赴死。

　　当第一个人大吼一声悍然跳进火光中时，钟谣就明白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这样坦然赴死的，钟谣能清楚地看到其中有许多人脸上还夹杂深深的恐惧和悲哀，但那又如何？

　　被选做祭品的他们，本就是犯了大罪之人，现在能有幸侍候神明已经是三生有幸，更何况，如果他们这条贱命能给家人换来一生平安顺遂，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贪婪的火舌无情地吞噬着每一个自投罗网之人，然后在养料的滋润下烧得更加旺盛。灼热的火光映照在钟谣脸上，连带着那道始终缠绕在她身边的水波一起染上一抹红芒。

　　远远地，钟谣看见一个妇人鼓足勇气走到高台边，她似乎被高涨的火焰吓住，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她的手还被绑在身后，惨白憔悴的脸上是钟谣这辈子也没见到过的复杂。

　　良久，那妇人遥遥望过来，张张嘴似乎说了什么，然后苦笑着踏出人生的最后一步。

　　钟谣闭上眼不忍再看，但脑海中妇人的苦笑却始终挥之不去，还有她最后那个口型，反反复复终于汇成一句：谢谢您！

　　可她终究没能救下他们……

　　钟谣心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混乱过，也许她当初在发下想要成为女帝的雄心壮志时，只是为了向神庙复仇。但时至今日，她已深刻体会到“皇帝”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她抬头看向天边滚滚雷云，眼中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信念——父皇曾说她并没有继承娘亲的血统，其实不然，她也有一条和娘一样漂亮的鱼尾，只是随着鲛珠一起被封印了。

　　祭台上那道火光越烧越旺，高空中的雷云也越聚越多。它似乎觉得自己已积蓄起足够的力量，于是悍然落下一道道比以往更加巨大的闪电。

　　环绕在钟谣身边的水光渐渐淡去，看起来就要支撑不住这样强烈的攻势。突然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他们叫嚷着更加远离了这片地方，神情惊恐，却还不忘对着钟谣指指点点。

　　“是鲛人，鲛人祸世！”祭坛上大祭司惊怒交加地呼喊声越过这电闪雷鸣，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于是所有人越发惊恐地看向那道身影。

　　惊雷之下，原本就要淡去的水光，不知何时竟化作一个大水球，将钟谣整个包裹其中，静静飘浮在半空。
　　水气氤氲间，有一条银蓝的鱼尾悄然浮现，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深深印刻进在场每一个人心中。

　　一片哗然声中，有一颗光华内敛的宝珠在钟谣手心凝聚，欢腾跳跃着感受自由的气息，然后忽地升腾而起，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头扎进天际间那片雷云中。

　　滚滚雷鸣霎时偃旗息鼓，众人抬头，只见一道裂痕突兀出现在雷云之上，从黑暗中裂开一道天光。

　　“竟然是鲛珠！”有一道目光贪婪地盯住那颗宝珠，嘴里喃喃着不知又在酝酿怎样的阴谋。

　　不多时，那宝珠又飞速回到钟谣手心，从天际带出一道银色轨迹，将光明重新迎回玉金城。原本烧得正旺的火光也渐渐熄灭，祭台上剩下的人不禁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天灾就这样结束了？

　　有温暖的阳光撒落人间，人们在恍惚中发觉，这段时间一直笼罩在头顶的黑云正一点点消散开，许久不见的蓝天白云终于又出现在眼前。

　　于是再看向半空那道身影时，众人只觉心中复杂难平。

　　“这可是鲛人，是妖祸，你们不要被她迷惑……”大祭司高声呼喊着，却骤然感觉脖颈间一阵冰凉，他低头看去，只见一道闪烁寒芒的利剑正架在自己脖子上。

　　原来不知何时，钟谣已恢复人身，正落在祭坛之上。

　　她手执利刃，随时能要了大祭司的狗命，却收剑入鞘，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不杀你，我要让你亲眼看见，你一直信仰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

　　话落，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看向钟礼，方才在半空中，鲛珠现世之时，钟谣分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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