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成神了吗

　　大军先一步开赴蛮荒，钟谣一行因为带着不少东西，延后一天才出发。

　　好不容易暖和下来的天气骤然变冷，听先生说这是冷气流南下产生的倒春寒。

　　骑马走在一线关这样的地形中，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割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尤其寒冷。钟谣在利落的裤装外裹上一层厚实的披风，再戴上兜帽，蒙起面纱，才感觉好受些。

　　穿过一线关和那无名的广阔平原，来到三千石山脚下，已经是大半日后的事情。站在巍峨群山之下，不自觉便生出股天地浩瀚之情。

　　尽管从玉金城一路走来，钟谣自诩阅尽天下美景，依然不免被这样厚重的山体所震撼。它没有樾山险峻，也不如洛山挺拔，比起素有大垣第一山美称的启言山，更显平庸。只不过将亿万山石堆积起来，实在没什么特色。

　　但它显然又是不同的，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让人无端感到心情沉重。那漫山遍野的荧石，每一颗都是在极端绝望痛苦中被生生撕裂的信仰。

　　钟谣抬头仰望三千石山，思绪却飘回那天那行字中——神明背弃了她的信徒，所以我们抛弃信仰。

　　长久的沉默后，她不禁长舒口气，那些被遗忘在历史长河中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天色渐晚，不好继续赶路，众人便在山脚处寻了个地方安营扎寨。

　　今夜很不寻常，既非月中，却见一轮圆润月盘高悬，与三千石山上浅浅荧石光芒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奇异的梦幻景象。

　　钟谣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体内鲛珠不经召唤竟自己跑出来，不等她反应，嗖一声飞出帐外，飞入点点荧光之中。

　　彼时先生正沉浸在对这般奇景的研究中，一抬眼恰巧看见循着山间小路匆匆而去的钟谣，当下顾不得其他，也追了上去。

　　一开始，还能见到前人踏出的痕迹，渐渐地，在鲛珠的引领下，钟谣越走越深，似乎来到一个从未有人踏足的地方。

　　在山间不知何处，于树林掩映间，竟藏有一口盈满清水的古井，此时莹润透亮的鲛珠正静静悬停在井口上方，倒映在清凌凌的进水中，却是天上那一轮圆月模样。

　　有肉眼看不见的波纹悄然荡漾在水中倒影边，逐渐掀起一股奇怪的气场。

　　古井周围一圈空出一片，钟谣抬头便能清晰地看到天边那轮明月，但倒映在水中的却绝不是空中明月。

　　想到这，她忍不住伸手拦在鲛珠和水井间，果然，圆月的倒影消失，只余一泓清水，却意外地没有倒映出她的身影。

　　这情形实在诡异得很，钟谣心里明白，贸然动作绝对是不理智的，但眼前这一汪清澈的井水似有魔力，诱惑着她去触碰。

　　一时间，身体和灵魂仿佛被割裂开，钟谣拼尽全部心神要阻止自己的双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靠近水面。

　　指尖已经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钟谣浑身一激灵，总算重新掌控身体，忙缩回手，退后好几步远离这口井。

　　四下静悄悄地，鲛珠所化的圆月倒影又回到井中。钟谣不敢再贸然接近，只能看着鲛珠光芒时强时弱，心中焦急，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背后突然传来细微的悉索声，心弦紧绷的钟谣立刻回头，待看清来人后才松下口气。但紧接着她又狠狠皱起眉头，先生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衣衫破烂，青丝凌乱，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血迹。

　　钟谣发誓，她记忆里，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先生。

　　“我大概是很久没给你做安全教育了。”先生站在几米开外，轻轻靠在一棵树边，微微喘着粗气，神情似笑非笑。

　　钟谣的心跟着狠狠颤了下，她知道自己这次确实莽撞，先生生气是应该的，却也忍不住想辩驳一二。虽然不知该讲些什么，但先生的安全教育课她实在不想上啊！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她年少不知事时，心血来潮跑去参加闺阁小姐们的聚会，结果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念叨，烦得头都要炸了，却不得不微笑面对。

　　“那个，先生，你怎么受伤了？”钟谣面上关切是真心实意的，虽然有转移话题的嫌疑，但对先生的关心却不假。

　　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钟谣，直把人看得心虚，才扶着树站直身体，慢慢走过来，“刚碰到结界，破解的时候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

　　几步路的时间，先生就已经调整好呼吸，除去外表的狼狈，整个人与平时无异。

　　“教育课的事回去再说。”路过钟谣时，先生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语气有点坏坏的，听得钟谣忍不住咬了咬牙。

　　悬在井上的鲛珠变得黯淡，轻颤两下，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被井水中越发明亮的圆月倒影束缚，无法摆脱。

　　“这口井？”程玟的声音有些迟疑，他很肯定自己在漫长的岁月中，并没见过这样一口古井，但不知为何，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歹身为狼神，程玟能看见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那荡漾在水中的道道波纹。他知道，这是所有神明，包括伪神的力量之源——信仰。

　　于是一切便迎刃而解，鲛珠显然是感知到这股庞大的信仰之力，本能驱使，想要吸收这股力量，却不敌古井，反倒成为送上门的养料，落入此般进退两难之地。

　　“我闻到了另一块碎片的气息，它在哪里……”许久不见动静的生命之核碎片突然嚷嚷起来，不安分地从程玟怀里跳出来，却因为没什么力量啪叽一下掉在地上。

　　若是以往，这般狼狈姿态早让它暴跳如雷，但此时此刻，碎片满心满眼都是同类的气息，丝毫不在意这些小事。

　　它环顾四周，很快锁定那口古井，当下便一点一点蹭过去，还不忘大声提醒道：“快，快把我丢进那口井里！”

　　程玟挑挑眉，有些意外会在这里发现另一块碎片的踪迹，小镜河与三千石山相距不算远，按理说不该出现两块碎片才是。

　　再说，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属于裴伊的灵魂气息。

　　程玟将好不容易蹭出段距离的碎片捡回来，无视它的叫嚣，指着不远处陷入危机的鲛珠，淡淡道：“你想跟它一样成为养料？”

　　此言一出，碎片果然冷静下来，少顷又委屈巴巴道：“那你说怎么办嘛？”

　　肉麻的语气叫一旁的钟谣都忍不住搓搓胳膊，记得她曾经追求先生时，也不知抽了什么风，跑去咨询玉金城那些闺阁小姐。

　　她们就是用这样娇滴滴滑腻腻的语气做示范的。钟谣想，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来着，反正挺复杂的，一言难尽。

　　——果然，与众不同的公主殿下是不可能跟那群闺阁小姐有共同语言的。

　　她们说男人都喜欢这套，钟谣却非常坚信先生是不同的，但在精心准备的告白频频碰壁后，心里总归会有所怀疑。

　　只不过，钟谣有她自己的骄傲，做不来就是做不来，强行扭曲性子，骗人骗己罢了。

　　但现在——钟谣偷偷瞥一眼先生，忍不住想看看他的反应。

　　只见先生冷笑一声，无情道：“你崩人设了。”

　　碎片的撒娇戛然而止，整个陷入一种不可置信的阴郁气氛中，钟谣却是十分不厚道地笑出声来，长久埋藏在心间的那一点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钟谣的声音总是那般清澈，在面对先生时又会不自觉带上温柔，比清洌的山泉还要甘甜。

　　碎片只觉更加自惭形秽。

　　“你身上的信仰之力还太少，不能帮鲛珠对抗古井，但总归会有些牵连。”先生沉吟片刻，接着道：“这样，你闭上眼睛，全心感受与鲛珠的联系，剩下的就交给我。”

　　“好。”钟谣不假思索地照着先生说的去做，一点点加深自己与鲛珠间的联系，一片黑暗的眼前浮现出一颗鲛珠，每一个细节都被认真雕琢，越来越清晰。

　　随着时间的流逝，钟谣渐渐忘却自我，飘然间仿佛化身鲛珠，感受到它的挣扎与抗争。

　　突然，掌心传来一股暖意，钟谣飘远的思绪瞬间归位，那一点玄之又玄的联系如风中飘絮，眼看就要断绝，耳边及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静心。”

　　先生温暖的大手牵住钟谣的小手，叫她忍不住心猿意马。正事要紧，她赶忙收心，将全部心神都放在那丝飘摇的联系上。

　　一切都被忘却，恍惚间，钟谣记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她只是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云间，随风远去。

　　时间仿佛走过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钟谣迷迷糊糊地就要失去意识时，突然看见一双眼睛，一双如星辰大海般深沉又璀璨的眼睛。

　　——他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钟谣意识到这一点，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

　　“你是谁？”她听到自己沙哑着嗓音问道。

　　“我们很快会见面的。”那声音如黄钟大吕，直接响在钟谣脑海，玄妙非常。

　　但钟谣最讨厌这样的故弄玄虚，对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可谓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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