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处不在

　　江家护院看不懂卦象，桑溯的表情管理也做得不错，所以没被他看出破绽来。
　　她偷偷向后瞟了一眼，排在她之后的那个江湖道士，正抱胸蹙眉等着，没细瞧她在做什么。
　　于是桑溯安下了心，凭着昔日听到的传闻开始胡扯。
　　“此等邪祟虽算不得厉鬼，但也不甚寻常，小则影响运势，大则致使家宅不宁。据说江府中这几日陆陆续续有人患上怪病，怕就是……”

　　桑溯话说到一半，侧眸去看那护院的神色。
　　面色冷凝，双唇紧抿，怕是没什么戏了。
　　她虽缺钱却也不想自取其辱，刚想退下，却见身旁的管家推了门出来，对那护院耳语了几句。

　　那护院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了片刻，道：“她真是这样说的？”
　　管家摇摇头：“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有什么办法呢。”

　　护院叹了口气，管家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对老爷夫人忠心耿耿，说不定这小姑娘真就有几分本事。”
　　护院点了点头，不再与管家耳语，而是走到桑溯面前，道：“姑娘，还请与顾管家一同进去。”

　　桑溯怔了怔，第一反应是这护院和管家伙同起来坑她。
　　她刚刚的那套说辞，怎么看都像是个初入江湖的神棍说的，但凡有点道行的人都不会信。

　　可是……
　　江家家大业大，名扬云中镇，骗她没有任何意义。

　　说不定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况且她现在身无分文，也没有去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她乖觉地点了点头，敛下眉来，冲那护院道了个谢，便与管家一同迈入了江家的大门。

　　时辰已晚，江家尚且亮着的屋宇不多，管家打着灯笼，桑溯跟在他的身后，小小步迈着，走得极为小心。
　　虽白日里江家也有不少人扫雪，但还是有些许的雪化成了水，在夜里凝成了冰，路很滑，一不小心就能打个趔趄。

　　管家见桑溯这副模样，愈发不觉得她像是什么本事人，行事小家子气，言谈举止也不像是见过世面的，若非要说有什么优点，便就是那张脸蛋还挺耐看。
　　可好看又顶什么用？那位怎么会这么说？

　　但她的小道消息又一向是很准的，自己也不好不信。
　　老爷夫人说了，此事刻不容缓。
　　罢了罢了，反正现在江家也不多她一人。

　　在管家思虑重重之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接待客人的院落之前。
　　这几日这个院落几乎人满为患，但大多数人都待不到两日，便会被“请”出去，和流水似的。
　　管家照顾桑溯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姑娘，又有人举荐，绕了个弯，将她安排到了这个院落旁的，另一个僻静些的院子，独她一人居住。

　　将她送到低雁苑之后，他也不做停留，轻声道：“姑娘，这两日您就住这儿吧，屋内一切常用的东西都有，明日辰时起身，记得去见老爷夫人。”
　　桑溯对他一颔首，表示谢意，便迈进了低雁苑。

　　这个院落不大，像是许久没人居住了，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精细雕刻的木门上没有落一丝灰，比她昨夜住的那间破破烂烂的客栈不知要好多少。
　　于是她长吁了一口气，整了整褶皱的裙摆，推开了寝卧的门。

　　屋内如顾管家所说，该有的东西一个不缺，桌上还放了一个暖炉，铜制的暖炉上雕着异兽，饰以绮丽的花草。
　　桑溯搓了搓手，将暖炉燃起，又点上了红烛。

　　待得沐浴完了之后，她才迅速地钻进了被窝之中。
　　许是屋内已经燃了一会暖炉的缘故，纵使桑溯畏寒，也出乎意料地觉得遍体暖和，没有半分不适，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夜间风声大噪，穿过枝叶拉出凄厉刺耳的呼声，伴随着这阵阵鬼哭狼嚎似的风声，江家隐隐响起了幽怨的歌声。
　　风雪吹得窗子直颤，顺着小缝狠狠地扑打进来，桑溯本就有梦魇之症，每一晚都不曾睡得安稳，如今被这风一吹，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眸。

　　她手心出了些薄汗，不是害怕，是因着那永远也想不起来的梦魇。
　　桑溯直起了身子，心里堵得难受，好似有一口气憋在那个地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发觉自己竟清醒得可怕，于是下了榻，燃起了红烛，从换下的衣物中掏出了今日算卦的那三枚铜钱。

　　窗外阴风阵阵，鬼声哀怨，桑溯在此刻真觉得，自己傍晚是没发挥好所以才算错了，她虽然功夫不深，却也不是个只会胡说的骗子。
　　定了定心，她聚精会神地又算了一卦。

　　——依旧是乾卦。
　　真是见了鬼了！

　　桑溯丢下铜钱，向前走了几步，推开了窗。
　　一股阴冷的空气随着她开窗的举动灌入了她的衣袍，窗外风雪依旧，桑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卦可能算错，但她能看到万物之光的左眼却不可能出错。
　　江家的确是没有一丝一毫来自厉鬼的怨气或是黑气。

　　这都算是个什么事！

　　桑溯关上了窗，又回到了床榻之上，但已然了无睡意。
　　她逼迫自己闭上了双眼，不再去想江家的事。
　　终归明天是要去见江老爷与江夫人的，不过是碰碰运气，就算自己驱不了这“邪祟”，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车到山前必有路。
　　抱着这个洒脱的想法，桑溯这才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

　　一夜都没睡好，她醒得也格外得早，眼睑下泛着浅浅的青。
　　江家的丫鬟早就将洗漱的用具备下，桑溯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推开了寝卧的门，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丫头在门前候着。

　　雪霁初晴，天际落下了浅浅的光，透过密密的云层洒在桑溯白皙的面上，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
　　那丫鬟偷偷瞧了桑溯一眼，很快又撇开了目光。

　　这姑娘不细看还好，一细看还真是漂亮，甚至连名动云中镇的自家姑娘，怕是也比不上她。
　　只可惜自家姑娘也患上了怪病，要不怎会年近双十还留在家中，早就依着婚约，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桑溯不知道引路丫鬟心中的那些区区绕绕，一颗心想着的尽是要怎么应对江老爷与江夫人。
　　毕竟这所谓的“邪祟”，在她的眼中就仿佛消匿了一般，了无踪影。

　　绕过了几个弯角，江家的正堂便就呈现在了眼前。
　　正堂两侧，有薄雪挂在松枝之上，凝成了霜，苍翠点白，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桑溯可没有心情赏景，垂着头，怀着心事进了正堂。

　　江家老爷端坐在正堂之上，引路丫鬟已经退下，桑溯躬身向他们行了一礼。

　　许是这邪祟作祟太久，闹得整个江家不得安宁，江老爷与江夫人的眼睑下都如昨夜没睡好的桑溯一般，泛着青，面色也有些许憔悴。
　　见桑溯走进来，他们甚至都没说一句话，便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拿东西上来。

　　桑溯想想也是，江家这几日本就不安生，江老爷与江夫人又见了这么多道士僧侣，其中不乏许多骗子，能一个个见已是极限，这人也不是铁打的，日日这样，不疲累才怪。
　　可是……江家这事也闹了半月有余了，这么多道士僧侣，竟没一个能解决此事。

　　还未等她思虑周全，一张小桌就被几个仆役搬了上来。
　　桌上摆着各种不同的物什，小到偶人大到铜镜，或多或少都与邪术或巫蛊之术有关。

　　顾管家站在小桌之侧，弯起眉眼，对桑溯行了一礼道：“桑姑娘，您也知道，江家近日往进来的术士不少，有真有本事的人，可浑水摸鱼的更多。先行筛选虽然失礼，但却能最快能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能力留在江家。”

　　桑溯几乎在瞬间会意，便也随顾管家笑了笑，回道：“自然。”
　　顾管家作了一揖，退到了旁侧，提醒了一句：“桑姑娘要使用什么都可以。”
　　桑溯却是摇了摇头，垂下眼眸道：“不必。”

　　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毕竟他们虽不是没见过本事人，却也没见过什么都不借助，便可勘算阴阳的人。
　　一时几双眼睛都聚在了桑溯身上，就连本来一副恹恹神情的江老爷都坐正了许多。

　　顾管家想着那人的情报倒是好用，堆起了笑脸道：“姑娘请便。”

　　桑溯点头，盯着那几样物什看。
　　那只小小的、神色怪异的偶人，看起来虽透着邪气，但实则泛着淡淡的、微不可见的金光，像是从佛堂中请来的；而那枚雕工精细，刻着福字的玉佩，看起来虽是祥瑞，却氤氲着一团黑雾。

　　也不知江老爷是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的，为了考验人，着实是下了一番功夫。
　　寻常没本事的人，一下就会被这样的障眼法糊弄了去。

　　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她便一一指出了这些东西不妥当的地方，还多说了几句这些祥瑞之物可以摆放的地方。
　　——毕竟师父当初也教她了不少与风水之术。

　　江老爷浑浊的目光逐渐变得清亮，一时忍不住拊掌称赞，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桑溯正想着留下来的事情有了着落，却见顾管家竟在使唤几个仆役将那些东西撤下去之后，又唤了一人上来。

　　那人手中端着一个盘子，其上覆以红布。
　　纵使如此，桑溯也能看到，那个东西透过红布溢出的、丝丝缕缕的黑气。

　　可是，她虽懂卦象方位，能看出祸福凶吉，却极少直接驱邪。而不借助任何东西，不投机取巧，在这么多人面前驱邪，更是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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